秦惊鹤安抚了几句,问道:“可有平叛的人选?事关青州百姓以及五皇叔的安危,陛下心里应有数才对。”
静和冷笑一声:“他?今早朝会后陛下便躲入后宫,一句话都没传出来,还是李敏做主选了几个得用的将领,但仍需陛下的点头,那工部的程与序这个时候反倒一声不吭了,岂不可笑?”
秦惊鹤蹙紧眉头:“这实在过于荒唐了些,此等国家大事,怎能拖延呢。”
静和瞧着仍心绪不平,秦惊鹤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先等等看吧,或许有转机呢。”
三日后,景瑞帝被李敏烦得不耐,派七皇子与几位将领前往平叛招安,不料才刚刚抵达青州,七皇子因水土不服而病倒,在京城的贵妃听得此消息,哭闹着要景瑞帝召回七皇子,景瑞帝竟也照做,不过,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随七皇子一同回来的,还有失踪多日的五皇叔。
准确来说,是五皇叔的头颅。
据随行侍卫称,他们启程时遭到小股部队的袭击,五皇叔的头颅便是那时出现,七皇子不许人张扬此事,一行人一路保密至今。
且说当今的状况,景瑞帝直接掌握的军队不过数万之数,主要的军事力量集中于各地将门手中,然而本朝多年无战事,这些将门的水平良莠不齐,几年前,有位正直的官员上奏,鲜明指出各地军营中贪污这一现象广泛存在,至于高级将领吃空响喝兵血之事,更是如雨后春笋,他建议朝廷应严肃整顿此事,同时裁撤军中诸虚职,以免留下钻空子的疏漏。
可惜朝堂忙着站队,皇帝忙着找乐子,无人理会这份奏折,也就是静和无意中看过,她深以为然,还专门讲给了秦惊鹤听。
当今的将门,说是将门,不如说成各地军头更为贴切,自从先帝与大狄签下和平盟约,战事休止,朝廷对军士的供养逐渐一减再减,明面上还是朝廷统一分配物资给驻守在各地的军队,实则多靠这些军头自己的法子来养活士卒,多年来,渐成割据之势,但毕竟是将门,他们中的人大多对皇室格外忠心,却也没闹出过什么大乱子。
重臣忙着争地位,皇帝忙着享乐,便是现在,这位皇帝依旧行事妄为,连春狩都要大张旗鼓,其实谁不知道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动物们哪有肥美之说,不过是皇帝找的借口罢了,而将领忙着捞钱,豪强富绅热衷于占田地,景瑞帝登基不到十五年,已成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景象。
青州遭洪灾,饿孚遍野,当生存都成了问题,平日温顺如绵羊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一旦有人登高一呼,逼到无路可退的百姓自然景从,唯独享惯了安宁的朝廷,一无所觉,天真地以为只是一次平凡的赈灾行动。
这番道理,凡是有识之士,皆心知肚明,静和便是其中一个,她虽身为皇室,却时常深入民间,也算体察民情,她见过父母因种种苛捐杂税含泪卖掉子女,见过豆蔻年华的女孩被迫嫁给花甲之年的老头为妾,见过许许多多的辛酸苦难,无能为力。
事实上,她关于天下万民的思索,比当朝皇帝景瑞帝强上不知多少倍。
而这一点,秦惊鹤便不如静和,她即便是出宫,也是和祝朗行一起。
眼下,叛军送来了五皇叔的头颅,无疑是在**裸的挑衅,朝廷若不作出严厉处决的姿态,只怕民心不服。
路旁三岁小儿都知晓的道理,朝廷又做了什么呢。
首先中书令李敏安排好五皇叔的丧事后,一反先前态度,坚决要求发大军速速平叛,并将头领判处诛九族的大罪,以示朝廷与陛下的威严,二三党难得站在同一条站线上,朝中重臣如此坚决,饶是景瑞帝也只能点头。
距五皇叔的事情已过了半个月,这些日子静和时时刻刻牵挂着此事,秦惊鹤原本对于此事尚且模模糊糊的,心里除了对五皇叔身亡的震动外,便只有对青州百姓处境的忧虑,至于朝堂权力的诡谲变化,她一无所觉,她一心惦记着彻底弄清当年的种种。
秦惊鹤让李姑姑再送些东西前往青州,转过头来便收到了祝朗行的辞别信,虽说祝朗行的信其实并未断过,但全是些黏糊糊的情书,这些信,秦惊鹤有心情时会回上几句话,没心情时也就两个字或一个字,已阅或阅。
唯独这封辞别信,她看得认真,祝朗行交代了自己的计划,这些军事上的布置,秦惊鹤似懂非懂,也就不做深究,结尾处他依然写了句情话,并希望她能等他回京。
祝朗行离开京城那日,秦惊鹤没有去送行,她接到了淑妃的邀请,且说这些日子以来,秦惊鹤虽不住在宫中,但与淑妃的关系一日比一日好。
朝云宫内,两人互相寒喧了一阵,淑妃状似无意般提及了一件事,端太妃又病了,这次她的儿子,即七王爷入宫侍疾。
提及这位七王爷,却又不得不说起他的王妃,乃是如今工部侍郎程与序的亲姐姐,两人夫妻多年,却未曾有过子嗣,早年间据说怀过一回,可惜未足月便流产了,然而有趣的是,七王爷的侧妃,中书令李敏的侄女,生下了三个女儿。
事情有趣便有趣在这一点,谁人不知,李敏与程与序堪称死敌,结果他俩的亲人却共侍一夫,甚至,据说七王爷与李敏的侄女先互生情愫,岂料景瑞帝为赏恩于程与序,却亲自赐了婚,逼得李敏的侄女无奈成了侧妃。
有人猜测,两位在朝堂上那般针锋相对,许是与这件往事有几分关系,只是七王爷身子骨弱,却仍能有三个女儿,当真不易。
七王爷入宫侍疾,王妃干脆回了娘家,侧妃今日带着三个女儿一同探望端太妃,想来眼下,端太妃应是在享受天伦之乐吧。
淑妃笑道:“七王妃性子温婉,侧妃俏皮些,端太妃可真是有福。”
秦惊鹤尚未回应,一道凌厉的女声由远而近:“这叫什么有福?你莫不是在看热闹罢。”
秦惊鹤循声望去,只见殿内步入了一位衣着素淡的美妇人,她生着一双丹凤眼,五官自带英气,周身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后妃的清冷气质。
淑妃起身:“贤妃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边说边朝贤妃身后因未拦住贤妃而一脸惶恐的小宫人摇了摇头,示意其退下。
秦惊鹤亦起身,上前问安,贤妃打量了她一眼,转头朝淑妃开口:“我的香囊呢?那里快用完了。”
淑妃了然,唤来宫女奉上五六个香囊,嘱咐道:“你注意分寸,莫过量了,让她多出来走走总是好的。”
贤妃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边又没个朋友,哪里肯出来?我也只能哄着她与我散散步罢了。”
秦惊鹤情知她们在谈四公主,那个因落水而病弱的四妹妹,她对四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岁时在宴会上的一瞥,只记得四妹妹好白,如今一想,原是病弱的白。
淑妃正欲安慰,余光忽然瞄见站在一边的秦惊鹤,计上心头,拉过秦惊鹤,笑道:“这里不是刚刚好有一个嘛,永乐与你家四公主年龄只差两岁,不如让永乐去跟她说说话?”
茫然的秦惊鹤对上贤妃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意识露了个不失礼貌的笑,贤妃本来还有点拿不定主意,见到她脸上的笑容,却下定了主意,一把挽住秦惊鹤朝外走:“永乐,我今日便拜托你了,请你带着你四妹妹出来走走,多晒晒太阳,总是待在寝宫里对她的健康无益,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你帮帮我。”
秦惊鹤想抽回胳膊,无奈压根动不了手,想到可怜的四妹妹,她一时心软,应了下来,心里却感慨起贤妃不愧是将门出身。
贤妃乃资历极深的将门之女,此番被李敏推荐的将领便是贤妃的家里人,这一点秦惊鹤还是知晓的。淑妃慢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及至贤妃的宫殿,贤妃带着秦惊鹤一路直达女儿的寝宫,宫人敲了敲门,从里面飘出一道柔弱纤细的声音:“进来吧。”
贤妃这才推门而入,甫一进入,秦惊鹤便闻到了一阵浓浓的苦涩药味,她克制着捂鼻的冲动,抬眼细看,床上坐着一个纤弱的身影,她时不时咳嗽几声,贤妃拉着秦惊鹤来到床榻边,贤妃坐在床上,轻声为女儿介绍秦惊鹤。
秦惊鹤则注视着四公主,她的四妹妹,今年不过十四岁,眉眼温婉娴静,脸色却太苍白了些,个子也小小的,她估摸着四妹妹可能只到她的胸口,虽说秦惊鹤本就与静和一般是个高挑的,但四妹妹瞧着实在不算好。
她听着贤妃介绍,仰起一张小脸,笑起来脸上还漾出了两个小酒窝:“永乐姐姐,你好呀。”
秦惊鹤看着她纯澈的笑容,心上软下来:“嗯,谢谢你欢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