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说几句话便要咳嗽一声,贤妃在一旁心疼地直皱眉,秦惊鹤见此状况,情知自己不该久留,起身笑道:“妹妹好好歇息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四公主难为情地笑了笑,轻声:“对不住了永乐姐姐,那你改日可一定要来看我,今日实是我招待不周。”
秦惊鹤自然满口应下,淑妃上前来:“那我们便先走了,你安心照顾她吧。”贤妃看了淑妃一眼,语气不复先前生动,勉力回着:“好。”
秦惊鹤与淑妃离开时,贤妃柔声问着四公主想不想吃些东西,秦惊鹤不经意回头,却瞥见贤妃的侧脸,她心下怔然,不自觉垂下眉眼。
在她身旁的淑妃似是无意般握住了她的手,无言陪伴。
回到朝云宫,淑妃唤人端上精致的糕点,秦惊鹤吃了几个模样精致的,入口唇齿留香,泛着些微的草药清香。
秦惊鹤一抬眼,淑妃像是看透了她似的,笑道:“我加了些药材,如何?”
秦惊鹤咽下了嘴巴里的残渣,点点头,十分真挚地夸赞:“好吃,我很喜欢。”
淑妃笑得眉眼弯弯,托着腮望着秦惊鹤,眼神有种她看不懂的温柔:“你喜欢就好,多吃些,待会带些走吧,想吃的话再来我这朝云宫就是了,我随时欢迎你。”
秦惊鹤莫名不太敢去直视淑妃的眼睛,闷头猛吃,没一会儿满满一盘便所剩无几了。
秦惊鹤走出朝云宫时,怀夕手里提着相当份量的糕点,眼看着才过正午,她索性出宫一路去了静和那儿。
静和躺在树下晒太阳,脸上盖着把团扇,身边一位侍女正在为她念着话本子,听到侍从的禀报,她懒懒地抛出一句话:“随便坐吧,我今日累得很。”
自有侍从慌忙端出躺椅来,秦惊鹤坐在静和身边,挑起了眉:“你怎么累了?说来听听。”
静和有气无力地回答:“等会着吧,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秦惊鹤学着她的模样躺了下来,静了半晌,静和拿开脸上的团扇,视线望向半空,声音沉静:“我这些天一直关注着青州的事,七弟回来以后,我问过他那里的情况,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秦惊鹤顺着问下去:“他怎么说?”
静和默了默,低声回应:“他哭了,他说那里的人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亲眼看到一个小孩子啃树皮吃,七弟边哭边跟我说这些,到后来,不停说他再不愿去青州,说那儿根本就是人间炼狱。”
秦惊鹤一时无话,沉默了会,她想起一事:“朝廷不是拨了赈灾款吗?今日也该选出前往的大臣了,日后想来应该会有改善。”
静和哂笑一声:“所以我说你啊,有时想法还是过于美好了些,永乐,你知不知晓这次派去大臣是谁?”
秦惊鹤的心一紧,忙追问:“是谁?”
静和坐起身,忽然将扇子掼到地上,吓得在场的侍女们不敢出声,念话本子的更是惊惶到跪在了地上,她冷笑起来:“你绝想不到我们的陛下选了谁,朝中衮衮诸公,他谁也没选,直接金口玉言,指了他最信任的御前内监,一个庵人!”
秦惊鹤愕然相对:“选了个太监?”
静和站起来,怒火难平:“谁人不知这个太监是个口腹蜜剑又贪婪无度的小人,父皇偏偏选了他,我看父皇是老糊涂了!”
秦惊鹤亦是震动,缓了缓,念及朝中局势,问:“没人反对?”
“只太子一人,二三党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静和呸了一声。
“而选了个这么个败类去,朝廷拨的那点子银子哪够这位内监吃?怕不是还要去收些贿赂,此等无耻之徒竟得父皇信赖,当真可笑!”静和犹觉不足,愤懑不已。
秦惊鹤想起自己让李姑姑送去的物资,心中不免忧虑,而静和则说起了下一件事:“除却此事,城内官宦权贵亦不安宁,就昨日,五皇叔的遗孀,被她母亲的好友,钦天监副监正的夫人给说得自戕,一口一个保全名节,狗屁的名节,莫非它比性命还重要?”
“说得好,五皇叔虽身死,但她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一个虚无飘渺的所谓牌坊,怎能用来压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静和沉默,没有接她的话,秦惊鹤直觉不妙,唇角微动,声音哑了些:“此事,做下了?”
静和点了一下头,黯然:“不然我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丧事是正午发的,永乐,我听说五皇婶比我只小上一岁。”
秦惊鹤只觉心头似被什么压着:“那五皇婶的娘家呢?”
“我记得,她是贵妃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后哭昏了过去,也不知醒了没。”
秦惊鹤迟疑:“贵妃的表妹?三妹妹的姨母?”
静和应了一句,紧接着蓦然回眸与秦惊鹤对视了一眼。
静和稍许犹豫:“她不会这般冲动吧?”
秦惊鹤冷静否认:“难说,贵妃不都昏倒了么?三妹妹又是那般性子。”
寂静了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外去,瞧着方向,确是往宫里赶。
马车一路疾驰,秦惊鹤跟静和前脚赶去三公主的宫殿,却被告知三公主一刻前带着七皇子已离宫了,算算时间,说不准还是与她们擦肩而过的。
秦惊鹤当即立断,扭头让静和去寻淑妃做救兵,她则马不停蹄地离宫前往钦天监副监正的府邸。
终究是晚到了些,她抵达时,贺府被卫士围了一圈,身材肥胖的京兆尹与一位将领带着一众人马被防在外头,大门敞开着,里面隐隐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秦惊鹤脚步匆匆往里进,领头的甲士见到她,犹疑着该不该阻拦一二,被她扫了一眼后,却是乖乖让出一条路,门口急出一脑门汗的京兆尹见到她犹如看到了救星,上来便诉苦三公主与七皇子来势汹汹。
她止下京兆尹的废话,看了一眼甲士情知这队兵士是三公主找来的府兵,顾不上京兆尹,闯入府邸后,杜若抓过一个瘫在地上的仆人让其带路,仆人哆哆嗦嗦地引着秦惊鹤左拐右弯,一路上她注意到周边零星血迹,愈发沉下脸来。
待绕过长廊,只听一处厢房内忽然传出惨叫声,秦惊鹤毫不迟疑地一脚踹开了门,只见一个甲士正扑在一女子身上撕扯其衣衫,她望见女子熟悉的眉眼,直接吩咐:“杜若。”
早已怒上心头的杜若即刻冲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甲士摞倒在一边不省人事,秦惊鹤上前蹲下身察看女子,所幸来得及时,女子衣衫齐整,眼下因被吓到,双眼盈泪。
这回,秦惊鹤记起了她的名字:“沈枝意,你怎么样,有哪受伤了吗?”
沈枝意一味痛哭,喃喃:“我该怎么办,我再也没了名声,往后该如何嫁人?我还怎么活下去?”
秦惊鹤握住她的肩膀,微微施力,迫其抬头,以异常冷静的语气开口:“沈枝意,你听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该承担代价的是你脚下的人,你若不堪,现在便可以去杀了他,我保你无事,你记清楚,今日活不下去的只有此人,而你会好好活下去,女子的命从不由旁人决定,所谓名声更是不值一谈,现在,带我去找三公主。”
沈枝意听得愣了神,秦惊鹤话落后,她擦干净眼泪,借了杜若的力站了起来,虽仍有哽咽,到底是镇定了下来,一言不发地为秦惊鹤带路。
一路走到后院,秦惊鹤终于看见了三公主与七皇子,以及大理寺卿夫人与一众子女,其中后者狼狈地坐在地上。
她转头朝沈枝意低声:“我给你一把匕首,回去杀了那人再过来找我,做得到吗?”
杜若递出匕首,沈枝意明显纠结了一瞬,依旧咬牙收下,点头离开。
收回目光,估摸着静和她们应该快到了,秦惊鹤扬声道:“三妹妹这真热闹啊。”
众人看向忽然入场的秦惊鹤,三公主从石凳上站起,怒目以对:“你怎么在这?永乐,本宫警告你,少管闲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她身旁簇拥着侍卫与仆从,七皇子亦慌忙站起,不敢看秦惊鹤。
秦惊鹤从容相对:“你闹这么一出又是何必,你以为你跑得了被责罚?贵妃醒来若知晓这些事,岂不心痛?”
三公主轻蔑一笑:“那又怎么样?”继而色变,扬起手中鞭子抽向几个侍妾的儿子,“本宫的姨母被这些人给害死了!本宫难道不该报仇?”
侍妾惊叫连连,主母暗暗垂泪,只能小心护住自己的两个女儿。
秦惊鹤看出情况有变,问:“到底是谁在背后骂五皇婶?”
三公主瞪向主母:“除了这蠢材还会有谁?”说着怒起,挥手让仆从掌嘴。
秦惊鹤心上有了琢磨,看来三公主还是有些分寸,并未闹出人命来,本来她与静和是担忧三公主秦舒钰被贵妃宠坏了性子,如今她姨母被人逼得羞愤自戕,贵妃昏倒,她因咽不下这口气擅自闯下大祸来,这才匆匆而来,如今一看,秦舒钰并未失了理智,只是实在愤恨不平。
秦惊鹤走到她身边,叹了一口气:“如今朝堂关注前线青州战事,你贵为公主,怎能私自入大臣府中折辱其家眷?礼法何在?”
秦舒钰哼了一声:“本宫自然敢做敢当。”
秦惊鹤似笑非笑:“你是逞威风了,你何不看看身后的七弟,他为皇子身份自是敏感了些,你拉上他做出此事,是想害他受重臣弹劾还是被陛下厌弃?”
秦舒钰一时犹豫,七皇子闷头不语,秦惊鹤低声:“你今日做此事,你倒是舒坦了,但这个烂摊子得整个天家背负,其中利害你自明白,依我来说,你赶紧趁宫里的淑妃与京兆尹一同闯进来之前,跟那几个做个表面功夫,别落下口实,此事也就翻了篇,不然,不仅是你和七皇子,连着贵妃及她的母族都会被治罪,你且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