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前,秦惊鹤椅在榻上,漆黑如瀑的长发随意地散着,耀眼的阳光轻巧跃下,洒在她的长发上,使之漾起朦胧的光华,几缕黑发沿着她羊脂玉一般的脸颊轻柔落下,她阖着眼眸,睫羽纤长,朱唇微抿,其芳姝明媚,不可言说,院里忙着打理花草的侍从放轻动作,生怕惊扰到她,空中盈满芬芳。
怀夕与杜若安静地守在她身边,束手不言。
秦惊鹤并未真的睡着,她用过早膳后见天气晴好,起了晒太阳的心思,使人将软榻搬到院子里头,她一面想着事,一面被阳光晒得起了困意。
从纸条告诉她,母亲长公主还活着开始,她一点点摸索,心存侥幸时见到了梅影姑姑,欲掩盖的过去被血淋淋地撕开,母亲不知在何处受苦。
死后万剐,亦不足惜,惟愿昭昭,岁岁平安。
秦惊鹤睁开眼。
景瑞帝初入宫时养在端太妃身边,母亲被送去时也才**岁,两个同龄的孩子在同一屋檐下,按道理,应该会玩到一起,文国公口中爱缠着母亲的人会是景瑞帝?为何文国公一口咬定,他一定知道母亲在哪?
她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要去找端太妃问个清楚。
当日下午,秦惊鹤匆匆入宫,既然进宫,又不好不去看望太后,她进门时,未料在太后身旁见到一个意外的人,秦惊鹤讶异地张口唤了出来:“淑妃娘娘?”
淑妃温和地看着她,笑着跟她打招呼,太后揽过秦惊鹤,上下端详一阵,故作嗔怪:“小没良心的,原来还记得我哪。”秦惊鹤忙不迭卖起乖来,淑妃在一边搭腔道:“臣妾很羡慕母后呢,有永乐这么一个听话又孝顺的好孩子。”
太后笑吟吟的:“你呀就会说好听话,永乐在哀家身前确实乖巧,不过永乐,正好淑妃也在,你帮哀家劝劝她,文国公的孙子,那个叫陈敬之的孩子,当真是一个好孩子,哀家瞧着与永乐很是般配,若能成,多好的一门亲事,哀家也能放心。”
秦惊鹤坐在一边事不关己般专心啃糕点吃,淑妃先是看了眼她,才朝太后道:“文国公的孙子臣妾也听过,母后这般看好他,想来确实是人中龙凤,不过,这到底是人生大事,还是要以永乐的心意为重呀,永乐年纪轻,日后慢慢挑就是了。”
秦惊鹤在心里默默向淑妃道了个谢。
太后叹了口气,到底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捏了捏秦惊鹤的脸,笑得无奈:“谁叫我最疼你呢?慢慢挑就慢慢挑吧,文国公的孙儿纵有千般好,永乐不喜也是无用,日后总能寻到一个合我们永乐心意的好儿郎,横竖哀家暂时还能护着你。”
淑妃接话道:“正是这个道理,母后放宽心便是了。”
太后笑容淡淡。
三人说笑了一阵,嬷嬷捧着每日必喝的药碗进来了,秦惊鹤与淑妃识相地起身离去,她们离开后,嬷嬷关切地注视着脸色瞬间垮下来的太后,低声:“太后,您别再强撑了……”
“好了,话我都明白,只是永乐是我唯一放不下心的,我总得安排好一切才能放下心的。”嬷嬷点头应允,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四周。
出了慈宁宫,淑妃喊住欲转身的秦惊鹤:“郡主之后要去哪里呀?”
秦惊鹤正要敷衍过去,看着淑妃温润的笑容,忽然记起之前的一件事,淑妃侍奉端太妃,以至于积劳成疾。
她顿了顿,反问:“淑妃娘娘要去哪?”
“我么?要去看看端太妃,怎么了?”淑妃坦然回答,闻言,秦惊鹤只觉得来全不费功夫,立即端上一张笑脸:“我能跟着淑妃娘娘吗?娘娘也知晓,我在宫里没几个交好的。”说着,她故意露了几分委屈神色。
淑妃等她说完,欣然答应:“当然了,其实我对郡主一见如故呢。”
身后的怀夕与杜若对郡主这拙劣的表演实在有些没眼看,各自扭头装视而不见,秦惊鹤强装没看见淑妃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被淑妃挽了胳膊一起前行,淑妃仪仗随之启动。
路上,秦惊鹤与淑妃闲谈着,淑妃提起文国公孙儿,笑问秦惊鹤怎么看不上他,她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确实不错,但那又怎么样,也就这般罢了。”
淑妃颇为赞同地点头,笑着叹了口气:“……还是一样啊。”
“什么?”秦惊鹤看向淑妃。
“没事,哦,等会你记得别碰到端太妃的铃铛,她老人家宝贵得紧。”淑妃嘱咐道。
秦惊鹤稍感疑惑,小心铃铛?难不成挂了一屋子不成?
片刻后,确实如此。
望着满屋子的铃铛,秦惊鹤呆滞了一瞬间,淑妃带着她向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端太妃问安,一头白发的端太妃回过头,一看见淑妃身边的秦惊鹤,神色突变,颤声喊道:“乐游?”一旁的侍女赶忙扶起她。
秦惊鹤的心一紧,上前注视着端太妃,语调冷静:“太妃娘娘,我是秦乐游长公主的女儿,秦惊鹤。”
她走上前来的时候,端太妃已然回过神,边听着她的话语边打量着秦惊鹤,须臾后,方才笑道:“是永乐啊,都长这么大了,你别怪我,我老了,有时记不清事。”
秦惊鹤摇摇头:“太妃娘娘照顾过我母亲,这份恩情,永乐不会忘。”
淑妃亦出声:“是啊,娘娘您无须多虑的。”
端太妃朝秦惊鹤招了招手,待她来到跟前,感慨:“多少年的事了,何必拿出来说,我身子不好,过去那些年也没去看过你,想想真是不该。”
淑妃在一旁安抚端太妃,秦惊鹤则观察起整个房间,各色各样的铃铛悬于各处,令人心惊。
她再度看向端太妃,心头不由冒出一个疑问,她为何要绑上整整一房间的铃铛?不嫌吵么?
思虑间,淑妃拉着她坐下,自有侍女端上茶水,端太妃前些日子小病了一场,眼下已大好,瞧着人亦硬朗了许多。
几人随意谈话,秦惊鹤有意无意将话题往长公主身上引,出乎意料的是,淑妃似是不时帮着她维持话题。
也不知端太妃是因见着秦惊鹤心神震动还是怎么着,倒真的说了不少多年前的旧事。
由她口中,秦惊鹤了解了许多。
譬如说,当时端太妃刚失了一个孩子,先帝将四皇子给了她,四皇子刚来时瘦得跟竹杆子似的,对谁都不信任,总是沉默地待在角落,叫端太妃很头疼,正拿人没办法时,太后把乐游送来了,长公主从小便是公认的讨人喜欢,听话乖巧,笑起来简直可爱得要人命,她的心思下意识在长公主身上多放了些,没怎么理会跟块石头没区别的四皇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人告诉她,曾看见长公主跟四皇子一块玩秋千,端太妃心想两个孩子玩得好些也省些事,没多管,又过了几日,太后病愈,将长公主接回去了,前后不超过五个月。
秦惊鹤表面浅笑盈盈,实则内心惊涛骇浪,如此一来,与文国公所言对上了一大半,也就时间短了些。
不过,若想见面,私底下不行吗?就跟她与祝朗行一般。
接下来的时间,秦惊鹤一声不吭,只时不时陪着笑几声。
天色渐晚,秦惊鹤赶着出宫,与淑妃一同告辞。
晚间,风一吹,满屋铃铛一齐乱响,似是谁在风中呜咽,端太妃正在吩咐人给在府上养病的皇儿送些补品,闻得此声,突然呆若木鸡,一边的嬷嬷见状,情知不妙,将宫人赶走后,她抱着浑身发抖的主子,不断安慰:“她已经走了,娘娘,你别怕。”
端太妃脸色惨白:“不,不,她今日来找我了,我看见了,她问我为何要那样对她。”边说边打着哆嗦缩成一团。
嬷嬷心疼不已:“不是的,今日来的只是永乐郡主。”
“她跟乐游长得太像了,你也看见了吧?对吧?她来找我,一定,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要向我报仇了!”端太妃失声尖叫起来。
嬷嬷无法,耐心地劝道:“那不是娘娘的错,与娘娘无关,是他们做的。”
端太妃靠在她怀里,忽然笑了起来:“是他们,也是我,是我们,我们,我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
嬷嬷一时垂泪。
屋里的铃铛依旧响个不停。
次日。
秦惊鹤得知了一个震动朝堂的消息,闭门不出的静和为此专门来到长公主府,一脸凝重地告知给她,听说,景瑞帝龙颜大怒。
青州叛乱,当今庆王,即五皇叔,生死未明。
静和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慎重,她低声:“青州叛乱势头极大,为首是个姓张的贼子,他手上有三万人,青州的官军拦不住,递了折子求援,眼下关头正该速速发兵平叛,但二三党竟又争个不停,中书令李敏主张派人与叛军谈判,争取招安,程与序则一力要求从速发大军平叛以示朝廷威严,两派互相攻讦,搅得朝廷乌烟瘴气。”
秦惊鹤拧起眉:“都到了这个时候,竟还在闹事?”
静和亦忿忿不平,她厉声道:“若依我,这两人都该斩!只知党争,只顾个人利益,该杀之以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