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第二日,阿苗外出采买带回了长公主溺水身亡的消息……”苏嬷嬷仰头,思绪飘远,“等到夜深人静时,老奴仍悲愤不已,言及长公主之死或与贺贵妃有关,一时不察被阿苗的丈夫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苏阿苗的丈夫原是个账房先生,颇有些家底。
她嫁了人后,便在京城做起了当家太太,虽远不及长公主府富贵,但到底是主子不是下人了,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可好日子不长,她的丈夫不知在何时竟沾上了赌,活也不做了,整日泡在赌坊,败光了家财不说,还时常打骂苏阿苗。
当年,宫里只有贺贵妃一人育有皇子,万千盛宠在身,他听了她们的谈话,兀自狂笑,仿佛见到了富贵加身,连夜便要前往贺府告发苏嬷嬷的行踪。苏阿苗在与丈夫缠斗中不小心推倒了丈夫撞伤了他的额角。
苏阿苗让苏嬷嬷赶紧离开,后事交给她来处理。
苏嬷嬷走了几百里远后,见苏阿苗家的方位火光冲天。
实则,苏阿苗早不想活了。丈夫败光了家财后,又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准备将她买给富商做小妾。那个富商一大把年纪,都能做苏阿苗的爷爷了,他纳她就是看中了她是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觉得后院里收个这样的妾室倍有面子,他的丈夫还以此抬高价钱,苏阿苗觉得自己就是个物件。
苏嬷嬷怕苏阿苗做傻事,急着往回跑,可还是没能阻止她寻死。在满天的火光中,她又哭又笑,走进了大火里,烧毁了自己的脸,顶替苏阿苗的身份,蛰伏在京城。
“嬷嬷,你……”长孙星宁听后百感交集,紧紧握着苏嬷嬷的手。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很空白无力。
“都过去了……”苏嬷嬷反倒安慰起这两个小夫妻,“老奴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同小姑娘一样在意容貌呢。只是老奴偏执,不肯放下过去,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长公主让她离京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她不肯;长公主望往事如烟埋尘土,她不甘。凭什么呢,凭什么作恶的人,人人赞颂,单纯被利用的人,受人唾弃……她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小看到大的孩子被世人鄙夷,死了也要背负嚣张跋扈的骂名。
所以,她不离京;所以,她要找出那封信陈情书。
小主子没手握权势时,她最多想一想,不敢贸然行事,怕反伤小主子;可现在,小主子已经受封郡王,执掌锦衣卫,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止嬷嬷放不下过去,祈安也放不下……”也从没想过放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舍得一身剐入锦衣卫便是为了查明真相,为母亲报仇,“方才嬷嬷说我娘的死或与贺贵妃有关。不瞒您说,去年祈安也查到一些消息,有宫人说我娘溺水前曾见过贺贵妃。”
“贺贵妃确实有嫌疑,”苏嬷嬷苦笑,“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谁都有可能是凶手。”谁都有可能啊……所以她才害怕,才踌躇……
“怎么会?”谁都有可能是凶手。这个谁包括皇后吗,包括圣上吗?姜祈安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撞到椅子上,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不敢想、最不愿想的一件事。
见丈夫这样,长孙星宁满眼担忧,“长公主与……”圣上皇后,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杀了长公主,于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况且,之前苏嬷嬷还说圣上与长公主兄妹情深。
“等找到那封陈情书,你们自然就会明白了。”苏嬷嬷不愿再说了,她说的已经够多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长孙星宁看了眼丈夫还是问了出来,“长公主对桂花过敏吗?”她舔了舔唇,等着苏嬷嬷的答案。
“长公主对桂花不过敏。”
长孙星宁松了一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谢谢嬷嬷了,嬷嬷安心在府里住下,等过些时候,星宁陪嬷嬷去一趟水月庵。”
苏嬷嬷应下,走到门口又停住,“郡王妃,你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什么意思?”
长孙星宁向前走几步,不解地望向苏嬷嬷。可苏嬷嬷这次没有回头,径直出去了。
长公主不对桂花过敏——这是幸事,说明姜祈安的过敏自发的,与宫闱秘事无甚关系。既然桂花过敏无须隐晦,只是细枝末节,苏嬷嬷又为何说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呢?长孙星宁想不通,这里头到底还有什么联系,回头见丈夫仍在恍惚,忙过去扶他坐下,“至少苏嬷嬷还活着,至少我们已经窥见了那段往事的一节,至少……陈情书还在水月庵。”
她接着劝道,“等找到了陈情书,真相大白,圣上和太后定会还长公主一个公道,到那时,世人不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长公主的名声也会好转。”
“嗯,”姜祈安握住停在他肩膀上的手,目视前方,“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那封陈情书。”至于母亲为何要将这封信藏在水月庵而不直接交给圣上,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了。
“对了,”见他开口说话了,长孙星宁继续转移注意力,“昨日罗生兆急匆匆寻你出去,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姜祈安扭头对她笑,“就是挨了一顿骂。”近些日子,圣上似乎看他很不对眼,已经好几次被他召进宫斥骂了,怕是见他权势越来越重,心中忌惮他了,但这些不必对她多说,徒惹担忧。
做男人的,若是累着跟着自己的女人日子过得不安宁,算个什么本事,“为人臣子的,哪有不挨君主骂的。”
“可是为了吴王府的事情?”别是为了这个,她蹙着眉,“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前些日子,一个七八岁小子进京告御状。
告的正是吴王纵亲杀人。吴王有个妾室,家世一般,多受宠也谈不上,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兄长竟然当街霸占民女。这位民女的父亲不忍见女儿受辱,不顾权威找他当面对质,让他放了自己的女儿。
可这位吴王府的亲戚是个没脑子的,直言他家妹妹是未来万岁爷的庶母,他大小也算得上未来的国舅,抢了他的女儿,是他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老汉不从,只求女儿归家,与他拉扯起来,被他推倒在地中风,没几个日子就离世了。做女儿的听说父亲因自己去了,再没脸苟活,一根白绫吊死了。这家只剩下个七八岁的小子,不甘亲人被逼而死,硬生生磨破了脚底板,从扬州一路乞讨到京城,只为沉冤昭雪。
“这才几日,连甚少出门的深闺妇人也知晓了,可见全京城都在说这个事,怕是个阴谋啊。”最可怕的是远在扬州的吴王还蒙在鼓里。
一个七八岁的小子,这么容易就到了京城?这背后有人啊,这人明晃晃的,就是冲着景王去的。姜祈安叹气,“也怪吴王府太松了,这个节骨眼上还给人寻了个泼天的把柄。”
“所以,你秘密帮助景王处理了这件事?”长孙星宁有点嫌弃,有些违心之事还是不要去做,如今成了母亲,她也怕报应,“最后被圣上知晓了,圣上骂你欺上瞒下?”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
“要是我真插手了,这小子还能活?这事还能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姜祈安好笑道,“这两个半道父子的事,我搅和进去做什么,我缩在卫所里当聋子呢。”
“那圣上骂你做什么?”
“嘿,他见我躲着,骂我缩头乌龟,不敢得罪景王呢。”
这下子长孙星宁彻底明白了,圣上老了,迟早要走的,有眼力见儿的人自是早早站队景王。圣上以为丈夫也跟其他人一样,暗暗选择了年轻的继承人,不把他当回事儿了。
他对手握重权且年富力强的两个子侄起了忌惮。
没有这次的吴王纵亲杀人,也会有下次的侵占良田、卖官鬻爵……
“景王呢,他怎么看待这事?”若是有人故意设计,也得看景王的反应。
“你喝吗?”说了这么久也渴了,姜祈安给她倒了杯龙井茶,见她摇头,自己饮了一口,“他还不算蠢。”
“听到消息后当着京兆尹的面儿,二话不说先对那个小子做了个长揖。堂堂亲王给个半大小子作揖,可赚足了好名声。而后命人下扬州彻查此事,若告发当真,结不姑息,以命抵命,还要认下那个小子做义弟呢。”
“这下子可堵住了悠悠众口。”甭管真不真心,倒是个会做人会做事的,长孙星宁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丈夫是站队景王的,景王不包庇旧人,丈夫也不用手染鲜血了。
“你这般做什么?”瞧她那不禁吓的样儿,他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是个好说话的人嘛,谁都敢让他做事,“他还没改族谱,没封太子呢,哪就能指挥我做事了?”他是看中景王,但不代表他只押了这一个注。
“那就好。”这下她才是真正放心了。不管谁做高位,她都不希望他满身杀孽,不得善终。毕竟,在他的梦里,他惨死在江南……
“对了,叶大人还在江南?”她想起了成亲前未避下江南,丈夫故意摔断腿,最后大理寺卿叶伯生任命南下。
“他如今又兼着巡察使,代天子巡狩,大事奉裁,小事立断,在江南威风着呢,回来做什么。”至于这人有没有被收买,上了文皇帝余党的贼船,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