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顶头上司张尚书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沈侍郎可要懂得怜香惜玉啊。”
隐年淡淡一笑,低头看见杯中胭脂色的琼浆玉液,心中不见波澜。
酒过半巡,他寻了个由头出来,却见那人站在碧绿柳条之间,身姿若隐若现。
到底还小,身量尚未长成,望去如扶风细柳。
隐年把扇一展,调笑道:“怎么不进去啊。”
青棠微微垂眸,瑞凤眼尾便上挑了几分,看着像要振翅欲飞了。
隐年开他的玩笑:“我看那水榭中的美人,容色却不及你半分。”
青棠不答,头更低了。他不想见隐年,只好看着扇子下的月牙玉坠,一晃一晃的。
隐年笑意褪去,道:“你知不知道玉宵现在跟谁在一起?”
青棠摇头,似乎毫不关心。
隐年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榆木脑袋,不知道我三妹要嫁人了吗?”
青棠听了这话,起初并无反应,因为他觉得三小姐总是要嫁人的,而她嫁的人又绝不会是他。他不敢存了非分之想,也无从谈起失望沮丧。
隐年循循善诱道:“我看三妹心里是喜欢你的,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不好直言。”
青棠偷偷扫了隐年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隐年继续道:“若你也有意,我可从中撮合。”
青棠毫不犹豫道:“三小姐身份尊贵,奴婢不敢亵渎。”
隐年咬牙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那三妹是没有门第之见的,再不济,你们也可以私奔嘛。”
青棠懒得再说,只是缓缓摇头。
隐年无可奈何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的意思是不想让三妹嫁给三殿下。宫中险恶,三妹此等胸无城府之人入了宫,必会为人所害。眼下虽有太子,但朝局不稳,每个皇子都有争储之心,若是三妹卷入其中,说不定会死于非命。再说了,三妹若是做了皇子妃,你以后可见不着她了。”
青棠只觉无聊,苦笑道:“悲欢离合,乃是人间常事。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
隐年强硬道:“我命令你勾引玉宵,直到她爱上你,甘愿与你私奔。”
青棠望着他,觉得他疯了。
头一次,他违抗了隐年的命令:“二公子,三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放过她?”
隐年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模样,却是不耐烦到了极点。俯仰之间,隐年擒住了青棠的脖子,将他按在假山石上。他俊美的面容满是狰狞的杀意,一字一句咬牙道:“若你不照办,我就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他的声音和煦如春风:“你不会是忘了自己的使命吧。”
青棠古井无波的眼睛有了一丝涟漪。
隐年松开手,青棠雪白的脖颈上有了青紫色的指印,凄惨可怖。
隐年从袖中扔了一块丝帕给他,道:“遮一遮,别露馅了。”
青棠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隐年问:“想好了吗?”
青棠只得点头。
玉宵闲来无事,又不想回殿中守规矩,乍然遇见一个有缘人,觉得他颇为顺眼,便与顾君琪四处游荡。
顾君琪指指远方湖面上的行舟,道:“那是六部的画舫,大多是尚书、侍郎、御史之流。画舫里有美食、美酒、美人,沿路纵览湖光山色,真是好不惬意。”
玉宵想:该不会两个哥哥也在船上吧。
顾君琪见她若有所思,便道:“你要不要也去游湖?”
玉宵道:“不了,来的时候就是坐船,走过的路也不必再走一遍。我对美食、美酒、美人也没有兴致。”
两人正说话间,忽闻一阵鸣筝鼓瑟之声,是华丽端雅的宫乐。随之而起的有一少女的歌声,清澈纯稚,随着琴音渐次起伏,十分悦耳。
玉宵驻足而听,却见湖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花鼓状的舞台,几名舞姬在花鼓上作水袖舞。
而歌声的主人并不露面,只隐在密密珠帘后。清风徐来,吹得水晶珠帘泠泠而动,一片清雅萧瑟。
顾君琪听了半刻,若有所思。
玉宵问:“是谁在唱歌?”
顾君琪笑道:“若是没听错的话,应是我那姐姐,云婳公主。云婳自小喜通音律,极善歌舞,她的寝宫昆玉殿中有棵寿龄百年的凤凰树,她常在凤凰树下吹箫弹琴。每有宫宴时,她总是跃跃欲试。二圣虽宠溺她,却也不好让一个公主在臣工面前抛头露面的。因此,她也只好在水殿珠帘后一展天籁了。”
玉宵叹道:“果真是天籁之音,让人忘了七情六欲为何物,只记得眼前的水天一色、碧波万顷了。”
顾君琪又道:“其实若是想一睹她的风采,也不是没有机会。宴会声色犬马之所,公主皇子们自是不好献舞。到了夜间的千秋宴,可就大为不同了。千秋宴当晚,为供奉神灵祖宗,照例当由皇亲国戚们献上祭祀之舞,以示尊崇。”
玉宵轻笑:“原来还有这茬,幸亏你告诉我,不然我准备开溜了。”
顾君琪脸颊微红,并不作声。
玉宵心有灵犀道:“这么说的话,你也要献舞了?”
顾君琪紧张道:“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只是我不善祭祀之舞,圣人也不喜见我,因此我不是非跳不可。又不是每个人都要跳,比如今夜原定是由二哥和云婳跳的。”
“二殿下顾君瑜?”玉宵直呼其名道,“他也会跳舞吗?”
顾君琪疑惑道:“你们认识?”
“没有,没有。”玉宵连连摆手,“我隐隐约约听说过他。他这个人怎么样?”
顾君琪心想:你定是为了你二姐打听的。
他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是否有交浅言深之嫌。
他无意攻讦顾君瑜,但实在对这个二哥没有好感。
只好打马虎眼道:“我们关系疏远,我不了解他。”
玉宵见状,咧了咧嘴角道:“这个人行事荒唐,对我二姐一顿穷追猛打。可我二姐那心性,他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顾君琪见她说得有趣,好奇道:“他都做了什么?”
“他买通了我家的守门小厮,日日传情书给我二姐。从门子那里进来,传到二姐的丫鬟兰香那里,二姐看也不看,只以为是什么废纸包,拿去垫桌脚了。有次父亲去二姐的书房,见她桌脚下有什么东西,拾起来一看,竟是情书。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门子好一顿打,扫地出门了。后来,再没人敢给二殿下传信了。”
“这还不算完。这招行不通,他还有后招。传信不行,他就亲自上阵。听说我二姐常去南山寺上香礼佛,他就去半山腰等着,贼头贼脑的,那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还道他是四处流窜的山贼呢,哪里还有点皇家风范?真是笑死个人。”
顾君琪忍俊不禁道:“这些事,你二姐知道吗?”
玉宵捧腹大笑道:“我们都知道,就我二姐不知道。或许我二姐是修仙圣体,冷若冰霜,未通情窍的。半山腰有个闲云亭,他日日守在那里,焚香抚琴,附庸风雅。我二姐都不知道他是谁。”
顾君琪笑道:“其实我这二哥,也算风姿楚楚、一表人才的,二小姐竟是一眼也不看?”
“我二姐上了马车,要么闭目养神,要么观景发呆。什么潘安宋玉、掷果盈车之辈,都是入不了法眼的。”
顾君琪乐道:“连你都把他的底细打听清楚了,你二姐居然一点不关心?还真是定力超群。”
“我有意告诉二姐的,只是她不听。有次我刻意掀开帘子,叫二姐看窗外,谁知道她睡着了,怎么叫也不醒。”
顾君琪笑得直不起腰,道:“你二姐应该是嫌他烦,他们俩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不信她不知道。”
玉宵笑道:“这也说不准。我二姐确是个迟钝之人,越是自己的事越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