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顾君琪有些在意,转头问道:“你看到了?”
顾君珩拍着肚皮大笑:“看到了,看到了,是个丑八怪。一张大饼芝麻脸,膀大腰圆,眼歪嘴斜,就跟池子里的癞蛤蟆差不多。”
顾君琪半张着嘴巴,半信半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君珩身后的石子小路忽然闪出来一个少女,飞起一脚,将顾君珩踹进了湖里。
哗啦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顾君琪的嘴巴张得更大了,整个皇城,哦不,全天下敢这样对顾君珩的,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他细细观察起眼前的少女,她仿佛是金色晨光中下凡来的一位灵动仙子,奉王母之命来人间巡游,无意中看见妖魔鬼怪,路见不平一脚踹……
她的模样是秀丽鲜活的,尤其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冷酷而不羁的笑意。
他看了她许久,浑然听不见顾君珩在水中的挣扎呼叫声。
“三哥,三哥,好三哥,救救弟弟啊……”
那女子不为所动,只歪着脑袋饶有兴致道:“你是谁啊。”
“你不知道老子是谁你就敢推,下贱种子小娼妇……”他越骂越难听,顾君琪越觉得他活该,并不想施以援手。
他怕那少女尴尬,安慰道:“姑娘,此人污言秽语,你别往心里去。”
他想小姑娘都是面皮薄的,听了这伤人的话怕要难受好久。
那少女却安然稳坐在湖边一块山石上,面上一丝未动,既不见羞惭之色,亦没有愠怒之情。
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裙摆,腰上环佩玲珑并颈间璎珞在风中沙沙作响。
她抬起腿,悠闲自若地踩在了顾君珩的肩膀上,嘴角浮现恶意的笑:“再说一遍,大声点。”
她踩得很重,顾君珩非但上不了岸,反而被按下去喝了好几口水。
顾君珩不敢再说,服软哀求道:“姑奶奶,我没惹你吧。”
少女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你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好一会,然后不约而同指向对方:“你!”
顾君珩吹胡子瞪眼:“又是你!”
少女挑了挑眉,强作镇定道:“我怎么了。”
形势比人强,顾君珩不得不低头,这秋日的池水实在刺骨。
他厉声威胁道:“我是当朝四皇子,你敢推我,那就是大不敬,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少女登时站起来,木着脸说:“那确实很棘手啊。”
顾君珩得意道:“怎么样,知道怕了吧。”
少女略一思索,认真道:“看来不得不灭口了。”
说着就抬起腿来踩他的头,顾君琪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也忘了去拦。
顾君珩是个软骨头,霎时败下阵来,惊声尖叫道:“姑奶奶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威胁你了。”
少女停下来,冷冷道:“你发个毒誓来。就说若敢泄密,命根子被乌龟吃掉。”
一旁的顾君珩听了这话,颇觉哭笑不得。
顾君珩犹豫了片刻,少女作势又要踩。顾君珩叽哩哇啦地乱叫了一通,还是发了三遍毒誓,直至少女满意。
少女将他拉上来,顾君珩刚一站稳就要跑,还恶狠狠地说:“等着吧。”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拉住他的衣领又要往池子里扔。顾君珩知道厉害,痛哭道:“我是说,等着我给你磕头。”
少女并不想闹出人命,又觉不放心。沉吟片刻后,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粒小丸子,猛的塞进顾君珩嘴里。
顾君珩已经没有力气再闹腾,他哭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少女微微一笑道:“是毒药,可以印证你誓言的毒药。你要记住自己发过的誓,若一朝违背,我就会把它变成真的。”
顾君珩无力地说:“你能把解药给我吗?”
少女面无表情道:“看你表现吧。这一个月要是风平浪静,我就把解药给你。”
顾君珩哆嗦道:“我可以走了吗?”
少女不耐烦地一挥手,顾君珩飞也似的跑了。
顾君琪心有余悸道:“你不怕他告状啊?圣人那么宠他,他若是告了状,你们家恐怕有灭顶之灾。”
少女露出甜美的笑:“他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告状啊。”
说着睨了顾君琪一眼:“还是你怕惹祸上身?我看他之前一直在找你麻烦呢。”
顾君琪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我不怕。母后想罚我就尽管罚好了。”
少女敏锐地捕捉到他字里行间的含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母后?他是四皇子,那你就是三皇子了?”
顾君琪点点头。
少女抚掌大笑:“哈哈,真有意思,看来不光是我的哥哥们会打架,天底下的兄弟都是一样的。”
顾君琪对她充满了好奇,忍不住问道:“敢问姑娘,刚刚给顾君珩吃了什么?真的是毒药吗?”
少女笑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不是毒药,是我随手在地上抓了把沙土,搓了一个小泥丸子藏在袖中的。”
“你早就想好了吗?还是急中生智?”
“拉他上来的时候,我偷偷搓的,我就知道一定用得上,这个人就是要连吓带骗才治得住。”少女狡黠道。
顾君琪大笑:“高啊,实在是高。”
转念一想,又道:“姑娘为什么要踢他?难道真的是为在下打抱不平吗?”
少女把两袖一挥,爽朗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是路过这里,无意中听见有人在骂我。”
“骂你?”顾君琪困惑了片刻,随即脱口而出道,“你是沈家三小姐?”
少女已走出好远,听到这一句又回过头来,却没有应答。
她的发丝在滟滟秋光中舞动如旗幡,皎洁的面容在逆光中宛若神祇。
隐年正与同僚在太液池上泛舟,只见湖面金光扶摇,宛如鲤鱼跃龙门的场景,正在感叹不愧是皇城,龙气所钟之地,果然非同凡响。
他饮下一壶竹叶青,将瓷瓶往水中一抛,又开了另一坛子女儿红。
酒香凛冽,让他的微醺之意愈发浓烈。
他看着远方缓缓走来的一对男女,只觉似曾相识,定睛一看,竟是自家三妹玉宵与深居简出的三殿下。
三殿下是去岁刚从华清宫召回来的,原本朝野议论纷纷,说这三殿下生而不祥、失了圣心,却不想圣上爱如珍宝,已张罗着为他谋个好差事。
顾君琪身份贵重,三省六部长官又稳如泰山、不可或缺,轻易不能挪动,圣上绞尽心思,竟为他新辟一部。那部极为隐秘,从不现身于人,而那部的长官就是顾君琪。那部的名称不知为何也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因缥缈如风,似在云中袖里,朝臣们给此部起了个诨名“风袖楼”。
久而久之,此隐秘之部就有个约定俗成的名字——风袖楼,就连二圣都这么称呼。
只是这风袖楼究竟有何职能,谁也说不准,似是直接听命于圣上和三殿下,就连圣人都不能插手其中。
圣上此举引得朝野哗然,这无疑给了风袖楼和三殿下极其超然的地位。如今圣上不在,国政掌在太子和圣人手中,于情于理,风袖楼也该听命于太子和圣人。
这里面大有文章,隐年与同僚们每每谈及,总是长吁短叹“水太深了”。
据说风袖楼什么都不管,又什么都管,楼中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士,常与江湖中人有勾连,被称为“隐卫”,与“影卫”、“暗卫”大相径庭,并非是为主人卖命的死士,而是正经领了官衔品秩的朝廷命官。
隐卫之隐,隐喻云中雾里,又为“大隐隐于市”。
从风袖楼功成身退之人,往往会换个身份空降朝中要职。
隐年想到这一节,不禁微微一笑,圣上真是个有趣的人。可不知这三殿下,又是怎样的少年英才。
说起来,隐卫常为武功高强、智勇双全之人,常从比武大会中选拔。比如前几天刚决出的长安比武大会魁首林婉晴,有传言说风袖楼已招贤于她,不知林女侠意下如何。可退一万步说,即使林婉晴答应了,表面上,她仍是那个江湖中人,天下人不会知道她是否已被风袖楼招安。
这就是风袖楼的高明之处。
思绪翻腾如云海,隐年的眼睛却离不开那对少男少女。作为沈家人,他自然知道,这二人的姻缘早已定下。
可他并不乐见其成。
沈玉宵不能嫁给顾君琪。
可是,要怎么破坏这段姻缘呢?父母心意已决,那就只有沈玉宵有这个本事悔婚了。
这个三妹,人小鬼大,有通天贯地的本事,她想做的事,非要做到不可。
如何让一个女人死也不肯嫁给一个男人?只有在她的心另有所属的时候。
他撇一撇嘴,计上心头。
隐年要见的人,正好也在宫中。
画舫靠岸,隐年潇洒地甩一甩袖子,整个人如谪仙般飘飘然。
水榭早设了宴席,正等着诸位大人的光临。
内教坊的宫妓们殷勤地迎了上来,她们穿着碧绿浮金撒花裙,面上浓妆未褪,用坠珠面帘掩着,一双双曼妙的美目如秋水潋滟。
隐年是人群中最惹眼最俊美的公子,引得宫妓们纷纷侧目。他甫一坐下,便有四五个宫妓争着要为他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