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羲也跟着凑趣:“其实这话也没错,名副其实的宗门第一越女剑。”
“那是因为只有长姐一个人练越女剑吧。”雅仪不肯放过取笑长姐的机会。
“够了,够了,好好看比赛!”金珏呵斥。
在一片哄笑声中,司仪走上擂台。台下的嘈杂声震耳欲聋,玉宵只能看见司仪的嘴巴一张一翕,根本听不见说了什么。
而在这几乎没有立锥之地、寸土寸金的地方,云婳公主的车马仪仗静静安置于彩羽纱帐下。
玉宵被挤得快要窒息了,见此情状,不禁羡慕起公主来。
回首问金珏:“长姐,等你当了太子妃,也搭个这样的纱帐,让我们在你的彩帐下安然观赛,好不好。”
金珏听不清:“啊?你说什么?”
简直无法交流。
玉宵心想:原来云婳公主这么大阵仗出行是为了观赛,只是不知道,她青眼有加的是哪一位侠客呢?
灯火葳蕤中,公主像神坛上的人偶一样静静坐着,不言不语,不喜不怒。
有个小贩模样的人挤到玉宵身边,递给她一张草莎纸:“小姐,要不要下个注,赌赌谁会赢。”
纸上只有三个名字:华轻刃,林婉晴,张三水。
她惊呼出声:“好家伙,都是熟人!”
那日在擂台上对华轻刃惊鸿一瞥,他也不负众望,走到了最后。张三水和林婉晴这两个人,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一声锣响,比赛开场。
决赛三人用两两决斗的方式决出魁首。
先是华轻刃对张三水,两人使的都是快剑,张三水是君子剑法,细腻潇洒;华轻刃是霸王剑法,横冲直撞。
张三水以柔克刚,一进一退之间,已将华轻刃逼至死角,华轻刃腾转挪移,跃身至半空,轻飘飘落在张三水剑身之上,张三水改劈为挑,一个弹剑,华轻刃又落了下风。
张三水将身一挺,长驱直入,华轻刃转个漂亮的剑花,化解了这一招。
台下叫好连连。
场面上看起来,华轻刃是被动防守的一方,可玉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又过了几十个回合,华轻刃卖了无数个破绽,渐渐逼出张三水所有的剑招。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华轻刃温水煮青蛙,一步步磨死了张三水。
胜负已分,张三水体力不支,华轻刃气定神闲。
看来他们的鸿沟不是一般大。玉宵暗暗为林婉晴捏一把汗。
休息了一炷香后,华轻刃和林婉晴的对决开始了。
林婉晴也不是吃素的,她这次使的是双剑,舞的正是越女剑法。
越女剑法早已流传武林,人人都可学,并不是什么独门秘籍。
林婉晴素有“武林第一越女剑”的称号,想当年,金珏也是看了林婉晴的越女剑,才跟风去学的。
林婉晴一出手,华轻刃便有些难以招架,她双剑齐发,左右并进,打得华轻刃措手不及。
数百回合后,华轻刃终究不敌。
玉宵猛然想起林婉晴和张三水的第一场比赛,故意打个平手,想必是放了水的。
张三水看了这一场也是颇为震动,再加上身体微恙,最终弃权了。
长安盛会的魁首便由林婉晴夺得。
玉宵打从心底为她高兴,同时也在憧憬自己踏上擂台的那一日。
她想起青棠,一下心擂如鼓:不知他与林婉晴谁厉害呢?
千秋宫宴那天,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一辆辆华美雅致的马车轧过汉白玉宫道,发出流水般辚辚辘辘的声响。
宫墙叠叠,重门深深。
雁儿啁啾,风声如奔。
屋檐上的黄金琉璃瓦扇着耀眼刺目的光芒,与胭脂色的朱砂宫墙交相辉映。宫墙高耸着,一眼望不过去,仰头只见四四方方的、明净澄蓝的天,仿佛这一生都只能看见这一片天。
朝臣们从承天门入皇城,女眷们则从昭华门入宫。穿过曲折蜿蜒的长廊,众人闲散走在太液池边上。
早有几十艘描金彩绘的凤凰舟停泊在湖边,命妇闺秀们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船。
坐在摇摇摆摆的凤凰舟上时,玉宵才有了进宫的实感,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像是喝醉了。
金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俨然一尊观音菩萨。
沈家四千金坐的同一条船,没有旁人。
玉宵倚在船栅上,四处寻找谭家母女。
“别找了……”金珏睁开眼睛,“谭家出事了。那日寺庙一别,当天夜里我就听说,谭大人因大不敬之罪被打入天牢,第二日就颁了明旨,谭麟处斩,谭家男子流放岭南,女子没入掖庭为奴。”
金珏的声音轻柔而肃穆,却让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三姐妹一时失语,船中鸦雀无声。
玉宵郁闷地想道:有朝一日,我们沈家也会落到如此田地吗?
不禁悚然大惊。
常羲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带道:“为着什么?圣上不在京中,竟是圣人和太子发落的吗?”
“本也是莫须有的罪名,随随便便就处置了,不知是哪位神仙的神通,反正不是我们沈家。爹爹不在,大哥一向仁善,上月休沐在家,关祠堂都关傻了。二哥么……成日神神秘秘的,不跟咱们交心,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不过,他才从边塞回来,刚得了兵部侍郎的职位,烧尾宴都没办呢,尚未站稳脚跟。我想了一圈,还得是崔家的手笔。”
崔氏乃是皇后和太子的母族,如今圣上离京,崔氏正好便宜行事。
“只是这谭御史一向孤介,手中权柄也是无足轻重的,谁会把他视作眼中钉啊?”金珏喝一口檀香金累丝牡丹盘上的清茶。
“掌权者的心思,我们哪里会知道?”常羲看一眼金珏,打趣道,“凤台令大人,以后可要多多荫蔽我们呀。”
“我懂什么,不过拾人牙慧。”金珏谦道。她极目远眺,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是在怜惜谭家的遭遇,还是在自伤身世?
玉宵心想:宫中险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即便有国公府这样的靠山,长姐也难免忧虑。而我们呢,还不是一样要被父亲当作筹码送入宫中,与诸皇子联姻?他们的人品、相貌在权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金珏扯一扯她的袖子,悄声道:“你说会不会跟那个香囊有关?”
“不可能,如果那香囊真的那么了不得,我还能好好坐在这?”玉宵直摇头,“不过一风月之物,里面也没什么布防图之类的军机要物。”
正说话间,凤凰舟登了岸。众人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船。
玉宵穿了一身鹅黄襦裙,外罩一件连珠锦纹褙子,郁金洒花披帛,梳了个单螺髻,一支百花钗,后簪珍珠流苏步摇,鬓边星星点点插几只金花钿。
这里并不是椒房殿,而是太液池湖心七岛中的一座岛,上筑云阙宫,因地势较高,遥遥望去,仙雾缥缈,真如天上宫阙。
众人拾级而上,走过九十九级台阶,方才来到云阙宫正殿前。
皇后端坐于金珠帘后,两旁垂挂着硕大的龙凤纹白玉璧。
玉宵随众人朝拜皇后,起身后微微仰首,因隔着珠帘,皇后容貌看不真切,但身形气质如九天玄女般仪态万方。
“圣人在二十年前是长安八美之首呢。”常羲以扇掩唇,与玉宵说着悄悄话,“更绝妙的是,二十年过去了,她仍是长安第一美人。”
玉宵投来怀疑的目光:“这怎么可能?二十年容颜如旧。”
“圣人现在也才三十多啊,天生丽质兼保养得宜,风华更胜当年。不信你问金珏姐姐。”常羲激动地说。
金珏咳了两声,给她们一个警醒的眼神。
吴尚仪指挥着众女官,将每位宾客引至各自席位。
玉宵、常羲、雅仪的座位在众女眷中非常靠前,已近御前。玉宵抬眸,圣人从珠帘后垂落下的玄金云纹裙摆触手可及。
吴尚仪走过来,浅施一礼:“凤台令大人,您的座位在圣人身边。”
金珏那杨妃色百蝶锦鸾裙的金丝绣线在日光下一闪,婉然隐入重重羽扇珠帘之后。
万千华彩,众星捧月,众目睽睽之下,人心憧憧如鬼火,金珏颇觉如芒在背。这泼天盖地的富贵繁华就这样兜头罩下来了,仿佛夜幕席卷大地,欢欣雀跃而不知所措。
玉宵心不在焉地吃着青玉案桌上精致可口的酒菜,莫名想起了湖心水榭里的那一位“娇人”,掐指算来,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算是体会一二。
想来她向母亲发过誓,说是不会与此人有瓜葛,时至今日,她自己也说不准了。
清醒地沉沦下去。她不想对任何人任何事负责,包括自己发过的誓言。
在一起如何?不在一起又如何?不过梦一场。
她没有得失心。更何况,她不觉得那是爱,那是无关爱情的情谊。
她把他当作良师益友,除此以外,别无私情。
不知道青棠的手可好了吗?今日吃了什么?她忍不住想。
她的心是管不住的,就那么自由放飞着。随它去吧,想飞哪里飞哪里。
“鸳鸯戏水何尝梦,犹爱昨日烟花阁。”丝竹班子如是唱道。
玉宵浅笑低吟:不知这算不算淫词艳曲。
舞姬们甩起袖子来,一个个表演得很是卖力。不知道是宫中教坊司的舞伎们,还是宫外延请的优伶们。
她们身着银朱色软烟罗薄纱裙,依稀可见雪白双峰,如柳腰肢,均是身段风流,玲珑有致。每一个都是艳妆美人,使人一见难忘。
当中一人却蒙着面,衣饰较其他人更为华丽,舞姿也更为妩媚多情。玉宵的心狠狠震了一下,对这美人的真容想入非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