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江大厦跟悦海公馆隔着前江湾遥遥相望,都是江家旗下地产公司十二年前开发的产业。江家在前江市深耕三代人,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发迹了,到了江孝礼这一代更是大放异彩。江家是做食品行业起家的,江孝礼算是冷链食品行业的开创者之一,他带领着昱江集团把业务从香江和雩海一带做到了全国乃至东南亚地区,在欧洲也取得了一定的市场份额。
从十多年前开始,内地市场份额不断扩大,江孝礼果断做出决策,他陆续把公司核心业务板块搬到了内地,形成了前江和临海的双总部模式。至此,江家的产业格局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公司更是先后在前江及临海两地上市,一度成为了资本市场上炙手可热的标的,可谓风光无限,江孝礼也成了江家当之无愧的掌门人。
闻蔚来到前江大厦三十二层时,江琏已经满脸堆笑地站在前台恭候了。前江大厦三十一至三十二层,曾是江孝礼的办公室,老爷子自从患病逐渐隐退之后,这里就成了个精神象征,每年的重要发布会或是司庆活动时,会用上一两次,大部分时间都空着。在江家新的势力格局尚未形成前,谁也不敢贸然上来宣示主权,胆敢逾越的,基本就是活靶子,三招之内必死无疑。
跟江家林林总总旁系亲眷的作风不同,江孝礼老爷子只有一个原配夫人,江亦珩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可江亦珩从小到大从来没让人省心过,是江家离经叛道的头号分子,十年如一日地惹事生非,堪称江家的魔星。江孝礼叔伯堂兄弟的子女们也竟是无一人堪当大任——醉心艺术的算是好的,沉迷风月、好逸纨绔的也不在话下。
大浪淘沙后,竟只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闻蔚撑起了江家的半壁江山,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也不尽然,闻蔚算是江孝礼的养子,虽然很多人都盛传他是江老爷子的私生子,但事实上,闻蔚确是二十年多前江孝礼内地老家亲戚带过来投靠的。带他的亲戚在闻蔚十来岁时病逝了,江老爷子心善,不但收留了闻蔚,这么多年也都是带在身边,手把手调教长大的。
眼看着闻蔚把人人都认为的不可能逐渐变成了可能,在昱江集团的地位也日益稳固,江家的小辈们纷纷福至心灵、向闻蔚示好,江琏便是其中一个。
“闻哥,你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去接你啊。”江琏一脸笑意。
“不必麻烦,江董临时派我过来的。最近证券部的情况如何,几个重要事务要在年中董事会前敲定。”闻蔚直入正题,并没有给江琏寒暄卖乖的机会。
江琏只得把闻蔚请进会议室。进来时,一众人已经在等候了,会议桌上的资料码得整整齐齐。
闻蔚落座后,江琏陪笑介绍道:“闻总,这几位是invesntment bank的顾问,这位是咱们合作的law firm的partner王生,你都见过的。”
江琏在国外念的商科,算是江家为数不多念了名校、顺利毕业后,在公司勉强好好上班的三代子弟。江老爷子迫于压力,不得不把证券部的关键位置给了他这位侄子,可证券部何其重要,江孝礼十分不放心,即便躺在病床上疗养,也还是三不五时地关照闻蔚,一定要多费心证券部的事务。闻蔚这次回来找江亦珩,也是顺便来敲打一下江琏,对于闻蔚来说,只要这位江少爷能够按部就班地把日常事务打理清楚、不乱来,他就谢天谢地了。
投资银行的一位代表刚要开口,就被闻蔚抬手打断了,“不好意思,Stephen,让Leo说吧。”Leo是江琏的英文名。
江琏一怔,知道这位谋权篡位的假太子今天来者不善,肯定是要挑出自己的错才肯罢休的,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一开始,江琏还能把日常工作勉强讲解清楚,可只要闻蔚一发问,不出几个回合,江琏便哑口无言了,只能由投行顾问和律所合伙人代为回答。
一场会议下来,江琏仿佛经历了一场考试,他内心怒不可遏,心中暗骂:“你姓闻的不过是个假冒伪劣的小赤佬,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居然敢骑在正牌江少爷脖子上撒野,等着天来收你吧!”江琏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仍是恭敬有加,他甚至拿着手写屏,装模作样地记了两笔,以示自己虚心领教了。
闻蔚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有行业专家坐阵,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大纰漏,只是江琏这个人究竟几何,闻蔚心里并没有十足把握。江家子弟忌惮自己,表面恭敬,实际内心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这种情况闻蔚心知肚明,可针对他个人明火执杖的怨愤他并不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有人私下捣鬼、破坏大局。江琏究竟是个招摇过市的蠢货,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劲敌,闻蔚尚未有定论。
会议结束后,江琏叫住了闻蔚,“闻哥……”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直说。”闻蔚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太多耐心。
“亦珩他太不像话了,我知道你不想搭理他,可再任由他这么下去,难保不会给家里搞出大麻烦,我大伯在养病,家里除了你,我看没人能治得了他……”
江琏的一通牢骚抱怨还没发完,就被闻蔚打断了,“他又做什么了?”
对于闻蔚和江亦珩的关系,江琏有所了解,但并未窥见全貌,他只知道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好的穿一条裤子,可后来因为闻蔚不断觊觎江家的产业,江亦珩又没本事跟他抗衡,两人就闹翻了。甚至在江家的很多公开场合,江亦珩也从来不给闻蔚面子,难听话张口就来,江琏就见识过好几次两人对峙的场面,他心里暗爽,巴不得这两位彻底闹翻,把对方撕了,他好坐收渔利。
江琏私下找闻蔚告江亦珩的状,一方面是江亦珩真的有冒犯到他,三天两头跟他做对,另一方面也想趁机进一步挑拨,他巴不得趁乱搅水,越浑越好。
“亦珩平时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不说了,最近听说他跟一个hedge fund manager走得很近,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我怕他……”江琏话没说完,他说的这事可大可小,自以为给闻蔚留足了充分的想象空间,自己坐等结果就行了。
“知道了,我了解一下。”闻蔚丢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前江大厦。
闻蔚坐上车,准备返回悦海公馆,司机发动车子的同时,他的手机铃声猝然大作——留在家里的阿姨报告说江亦珩几分钟前乘车离开了悦海公馆。闻蔚深吸一口气,他打发司机先行离开,独自坐在驾驶室开始拨打留给江亦珩的手机,响铃结束后,电话自动挂掉、无人接听。闻蔚又拨通了阿姨的电话,阿姨说没看到家里有手机,也没听见响铃,应该是被江亦珩拿走了。闻蔚这才稍稍放了心,他从驾驶室的杂物匣里拿出了一部新手机,点开了上面安装好的定位跟踪软件,几秒钟后,一个红色的光点出现在了屏幕中间。闻蔚发动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跟随红色光点的方向向前驶去。
半个小时后,光点停在了西区的一处住宅区,之后移动的范围非常有限。闻蔚驱车来到了附近,发现这是一处高档公寓楼,楼下是一座商业中心,江亦珩应该就在里面。闻蔚把车子停在了商业中心的地下停车场,静候江亦珩的下一步动作。
坐在车上,闻蔚心里不断盘算着各种事,他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间,能够一个人静静地想问题。这几年,公司在他的治理下,可以说是蒸蒸日上,他也因此获得了董事会的信任,建议权和决策话语权没得说,集团公司的业务也几乎尽在掌握,可最关键的一步始终没有突破。他闻蔚毕竟姓闻,跟江家没有一丁点亲缘关系,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可他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在闻蔚的计划中,江亦珩是最大变量。一想到江亦珩,闻蔚平日里条分缕析的脑子就会扭成一团乱麻,可这能怪谁呢,当年他只身前往大洋彼岸,一走就是四年,就该想到日后可能会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可他当时别无选择。江亦珩恨他,又不能彻底离开他,他总是嗜咬闻蔚,却又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
闻蔚正沉浸在思考之中,车子挡风玻璃正前方的商场玻璃门里出现两道人影,虽然距离尚远,可只扫一眼,他就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人正是江亦珩。与江亦珩并肩而行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量较江亦珩略高些,戴着一个细边黑框眼镜,一身老钱风打扮,颇为骚气,他边走边冲着江亦珩说些什么,两人似乎刚刚共进完晚餐,看上去情绪不差。不一会儿,两人一起钻进了一台与这男人气质很是接近的亮银色跑车里,闻蔚当机立断跟了上去。前面的车子身形小巧、七拐八绕、速度很快,如果不是手机定位,他恐怕早就跟丢了,为了找江亦珩,闻蔚连晚饭都没吃,他索性停下车,准备先吃晚饭。
夜晚九时许的街道车流如织,手机上的红色光点也一直在如蛛网般密布的街道中游移,直到在一处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巷道中停下。闻蔚认识这个地方,这是一处旧工业区改造而成的艺术区,名叫东元汇,平日里主要经营主题店、展馆和艺术酒店,也做一些策展、发布会之类的活动,一到晚上,摇身一变成了灯红酒绿的酒吧一条街,是年轻人休闲聚会的热门目的地,夜幕降临,前来买醉的痴男怨女们络绎不绝。
闻蔚一声粗重的叹息冲出口腔,“又去喝!”他抓起车钥匙买单走人,发动汽车朝着东元汇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