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蔚的突然暴瘦,跟闻昭华病情的恶化有关。他利用上学、上班之余带着闻昭华看病,几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他平时要应付的事很多,无论内心多么焦灼,人前都要从容不迫,在江亦珩面前还要强装欢笑。晚上一个人睡在渝景楼空荡荡的公寓里,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他忍不住嚎啕大哭,压抑的情绪令他彻底崩溃了。
周末的晚上,江亦珩一个人无处可去,于是拨通了闻蔚的手机,对方接起来时,听筒里传出了一片嘈杂的人声。
“你在哪呢,怎么那么吵?”江亦珩问道。
“应酬呢,怎么了?”闻蔚回答道。
“没怎么,就问问你今天回不回来。”江亦珩想闻蔚回去陪他,可考虑到他哥最近太忙,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能不行,我这边不确定几点结束,你别等我,早点休息。”闻蔚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江亦珩躺在床上打开了walkman、塞着耳机听歌,这台音乐播放器是一年前他和闻蔚吵架后,闻蔚为赔罪给他送的礼物,他经常用它听歌入睡。
睡梦中的江亦珩突然惊醒,刚才仿佛做了个可怕的梦,可睁开眼的一瞬间,梦里的场景就如同烟雾般溃散于无形,任凭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丝毫。江亦珩从床上爬起来,喝了杯水,卧室里的灯一直没关,他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闹钟,时间已近午夜。
“不知道哥应酬完没有。”江亦珩想着,又拿起手机播出了闻蔚的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多声,直到即将自动挂断时,闻蔚才接了起来。江亦珩以为闻蔚被自己吵醒了,于是压低声音“喂”了一声,却听到听筒里传来了一声“嘘”,那是闻蔚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了,又听到一个人说:“这么晚了,谁啊。”声音是一个女人的。
“是谁在说话?”江亦珩问道。
“我在说话啊,怎么了?”闻蔚道。
一股无名怒火从江亦珩的胸腔中升腾而起,“我明明听到有一个女人。”
“你听错了吧,或许是旁边的人?我还在外面呢。”闻蔚解释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江亦珩追问道。
闻蔚有点不耐烦,他道:“我不是说了今天会很晚,叫你不要等我吗?”
江亦珩心头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势,仿佛要把整个屋顶掀翻,他没轻没重地说了一句:“闻蔚,大混蛋,你死在外面好了。”说完,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躺在床上,江亦珩越想越气不过,他心里充斥着委屈、憋闷,还有怀疑。闻蔚那边空旷寂静的环境中发出的那一句女声,如同午夜天空中的一声闷雷,惊得人心神出窍,又如同有人拿着金箍棒,在母亲、闻蔚和他三个人的世界中捅了一个窟窿,霎那间罡风灌入,令人阵阵发寒。
江亦珩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再度起身,拿起手机给闻蔚拨了过去,可对方没有接听。于是,愤怒又上了一个台阶,他一遍一遍不停地拨打,直到第十遍,闻蔚终于接听了电话,“闹够了没有,我在回去的路上。”
闻蔚回到自己的房间,没看到江亦珩,他又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对面的房门,屋子里一片漆黑,他穿过起居室,来到床前,微微下蹲,想看清楚江亦珩是否睡着了,却看到对方的脸埋在枕头里,似乎正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闻蔚默默地叹出一口气,正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低语:“站住。”
随即,床头灯亮起,江亦珩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瞪视着闻蔚道:“你去哪鬼混了?”
闻蔚笑了,他折返回去,坐在江亦珩的身边安慰道:“胡说什么啊,我哪鬼混了,诶呦,多大点事啊,又哭,小哭包。”
江亦珩狠狠地推了闻蔚一把,“滚一边去,一身酒气,还说没鬼混。”
闻蔚无奈道:“祖宗,我二十一了,出去应酬难道不喝酒,你多少也听点话,体谅我一下。哥哥最近压力真的蛮大,对你照顾不周,是我的不对,你乖一点,别让我一边忙一边还要挂着心啊。”
听闻蔚这么说,江亦珩的无名火被兜头浇灭,那一点仅存的气焰很快消散殆尽,就连想要问的话也憋了回去。他前思后想,还是不问了,万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呢,岂不是就没法收场了。
深夜,江亦珩又把头埋在闻蔚胸前,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睡着了,梦里他好像看到了妈妈带来了五岁的小外甥女,一家人其乐融融,江亦珩在睡梦中几乎笑出了声。
然而,梦里的场景终究没有等到,等来的却是噩耗。
闻昭华回到老家后,见到了阔别十年的江悦,剧烈的情绪如暴风骤雨般冲刷着她的内心。看到女儿一家的生活过得不错,她先是欣慰,而后离愁别绪、懊恼愧疚一股脑地翻涌上来。她想抓紧时间帮女儿一家办手续,打算带着他们去前江转转,也见见江亦珩。
大悲大喜之后,这位已年过五十、操劳半生的女人倒下了。江悦紧急把闻昭华送往医院急救,又联系闻蔚说明了情况。
闻昭华的病情终究是瞒不住了,闻蔚带着江亦珩返回了家乡。回去的路上,无论闻蔚怎么试图跟江亦珩沟通,对方都一言不发,江亦珩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场景。前江的高楼大厦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飞机掠过万米高空,将蓝天云海抛诸脑后,降落在了白雪覆盖的广袤平原上。
兄弟二人下了飞机,立即乘车赶往目的地,终于,车窗外无边无际的雪域似乎唤起了江亦珩脑海深处的某种记忆,他探身贴近了车窗,眼睛贴在上面向外看,很快,一层白色的雾气覆盖了一整片车玻璃。
从没有见过大雪的闻蔚也被眼的前景象所震撼,他伸手抹了抹车窗上的雾气,又把江亦珩的外衣拉链拉上,道:“别急,不会有事的。”
江亦珩没有答话,他额头抵着玻璃窗,眼眶里无声地躺下了一行眼泪。
四个小时后,闻蔚和江亦珩在医院的重症室门外见到了江悦。在看到江亦珩的一瞬间,江悦的眼泪夺眶而出,姐弟二人相对而立,距离隔着两米远,却谁也不敢近前一步,他们就那样久久地对视着,直到闻蔚打破了沉默,“大姐,坐下来说吧。”
江亦珩对姐姐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可眼前这个女人的眉眼跟他母亲闻昭华竟是如此相似,那如出一辙的深邃眼眸,就连散发出的光几乎都是一样的。姐姐也是个美人坯子,可生活的磨砺让她显得朴素而平和,不到三十岁的她,眼角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临行之前,闻蔚在电话里跟江悦再三叮嘱了养母的嘱托——无论如何,不能跟江亦珩讲起江孝礼的事,让这个孩子在闻昭华编织的故事中继续生活下去,虽然现实不尽人意,但总比揭开伤疤,露出血淋淋的过往要强。
几天后,闻昭华终于还是没熬过去,临走前,她最后挣扎着跟闻蔚耳语了几句。她是笑着离开的,从口型上看,她最后说出的四个字是“落叶归根”。
江亦珩如同一只受惊的猛兽般凄厉嘶号,不知从哪里来的爆发力,闻蔚和姐夫两人合力都无法控制住他。在巨大的悲痛中,江亦珩终于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江亦珩地视线中充斥了一片白色,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打着吊瓶,抬眼望去,却看见病床前站着个小女孩,正在痴痴地望着他。江亦珩想了半天才回忆起今夕何夕,眼泪唰的一下又滚落了下来。
“你是我舅舅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道,“我妈妈说让我照看你。”
江亦珩无力道:“你是谁?你妈妈呢?”
小女孩又道:“我是曹络颀,我妈妈说你是我舅舅,大人们都去忙姥姥的葬礼了,大舅舅去打水了。”
小女孩正说着,闻蔚一手拎着水壶走了进来,见江亦珩醒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闻蔚把水壶放在床头桌上,拉过凳子坐在江亦珩床前,一手揽住小女孩道:“不许在络颀面前哭,别吓到孩子,大姐和姐夫先去忙了,你要听话,打完针、吃了饭,我带你一起去。”
江悦和丈夫去筹备葬礼一应事宜,把女儿曹络颀托付给闻蔚暂为照顾,也是想让江亦珩见见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一个做舅舅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太过失控。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确实很奏效,江亦珩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又想想已经离自己而去的母亲,顿时觉得自己长大了,那些想放任自己干脆一起去死的剧烈情绪也收敛克制了不少。他转过头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道:“络颀真乖,我是你舅舅,我叫江亦珩。”
曹络颀拍拍小手,又扒掉毛线手套上的盖帽,伸出了两根手指笑道:“忽然冒出来两个舅舅,这个舅舅给我打过电话,我听过你的声音,”她伸手指了指闻蔚,又道:“这么多舅舅,妈妈说我以后可有福了。”
江亦珩正在无尽的悲伤中奋力挣扎,却被小女孩的无心之言逗笑了,一时间,他恨不能把自己缺失的、姐姐江悦缺失的,以及一切的遗憾和不甘化为爱和温暖,一股脑补偿给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曹络颀的头,勉力笑道:“妈妈说得没错,络颀是有大福气的人。”
小女孩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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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