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前江后,江亦珩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来身上那点耍赖、任性的劲头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江琏、江瑾几个小子的挑衅他也都视而不见,看他们跟看空气一样,时间一长,几个堂兄弟都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找茬惹事了。
随着闻昭华的离世,江孝礼心里的大石头也随之落地,他虽然心中有愧,却更怕闻昭华的发难,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到死都没有旧事重提,江孝礼不禁心怀感伤,暗自垂落了几滴眼泪,随即又在自己心里给这一段恍如隔世的前尘画上了一个句号。
感怀完毕后,江孝礼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千斤重担一招化解般,连身体都轻盈了起来。只是江亦珩对待自己父亲的态度一如既往——有问必答,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在江亦珩那里,就连夫人叶菁受到的尊重也比他江孝礼多一些,想想自己唯一的儿子,江孝礼觉得是时候好好调教了。
十六岁的江亦珩已经升入了高中,闻蔚毕业后,也正式进了昱江集团市场部工作,随着内地市场份额的不断提高,闻蔚出差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时常一个月里有十多天都在到处飞。他担心江亦珩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于是拜托江悦和曹络颀每周都给江亦珩打一个电话,还计划来年春节接他们到前江一起过年。
闻蔚道:“大姐,拜托你多联系联系亦珩,虽说他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过不去,亦珩很喜欢络颀,让络颀也时常跟他说说话,主要是给他一个牵挂,免得他心窄。”
江悦道:“闻蔚,难为你了,亦珩是我亲弟弟,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有什么需要我的,你尽管说,我没有不行的。”
挂了电话,闻蔚来到了江亦珩的房间,他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晚上飞机一落地,就急忙赶回了家。房间里一片漆黑,看来人已经睡着了,闻蔚轻手轻脚地走到江亦珩床前,他蹲下身体,久久地注视着熟睡中的人。
十六岁的江亦珩几乎长成了大人的样子,几缕头发垂在他的额前,立体的五官衬托的脸颊更为瘦削,他薄唇微抿、眉头拧得很紧,纤长的睫毛在黑暗中微微颤动,仿佛欲将振翅而飞的精灵。
闻蔚伸手轻抚了他那拧紧的眉头,想要把少年眉间的褶皱熨平,睡梦中的江亦珩似乎察觉到了动静,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与闻蔚在黑暗中四目相对。半晌,江亦珩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他声音沙哑道:“哥……你回来了。”
闻蔚轻声道:“回来了,你赶紧睡吧,我去隔壁,不吵你。”
江亦珩却伸出手臂,仿佛要把人抓住似的,“回来,我不嫌吵。”
闻蔚转身笑道:“行,那我去洗个澡,太臭了。”
躺在床上,江亦珩又把头抵在了闻蔚的胸前,仿佛梦话般喃喃道:“哥,你不会离开我吧。”
闻蔚轻声道:“我干嘛要离开你啊,别胡思乱想,赶紧睡觉。”
江亦珩却断断续续道:“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去年,我听到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不敢问,怕你交了女朋友……那我就多余了,就得一个人了。”
闻蔚心里一惊,似乎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那晚自己好像喝了酒,江亦珩半夜发疯,打了十几通电话逼他回家,没想到这小子耿耿于怀到现在,他捋了一下江亦珩的头发道:“根本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了。”
“那以后呢?”江亦珩追问道。
“什么以后?”闻蔚明知故问。
江亦珩不说话,闻蔚只得道:“以后也是你先交女朋友,你这么好,一定有很多漂亮女孩喜欢你,等你找到了喜欢的人,哥哥才考虑自己,你说好不好。”
江亦珩突然仰起了头,他目光焦灼,像是受到了惊吓般,急切道:“我不要,我不会交女朋友,永远都不会。”
闻蔚笑道:“那是你没有遇到喜欢的人,遇到了,就会非常想和她在一起,你信不信,到时候哥哥拉都拉不都你。”
江亦珩更急了,他赌咒发誓道:“绝不可能,我不要,我这辈子只要跟你在一起。”
闻蔚又困又累,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于是道:“你说了算,都听你的,先睡觉吧。”
第二天是周末,没了闹钟,江亦珩一觉睡到快九点,闻蔚已经不见了,他想起来自己约了同学十一点钟打网球,于是翻身下床。整理停当后,先去闻蔚的房间看了一眼,人确实没在。
江亦珩准备下楼,又怕在家里遇到江孝礼,他站在楼梯口探身悄悄往下看,确定一楼大厅里没人,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下去。出门前,江亦珩忽觉腹中饥饿,他想要溜进厨房找点东西吃了再走,没料到江孝礼正坐在西厨餐厅的早餐桌旁,与他来了个四目相对,陪着江孝礼的人却是闻蔚。
“干什么呢?”江孝礼严厉地发生询问。
江亦珩避无可避,局促道:“找点吃的,准备出去打球。”
“徐姐备了早餐给你,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没叫醒你。”闻蔚忙打圆场。
“刚好我和闻蔚在聊公司的事,你也来听听吧,你坐那边。”江孝礼指了一下摆放咖啡茶饮的条案道。
江亦珩内心非常抗拒,却又别无选择。闻蔚通知了徐姐把备给江亦珩的早餐送了进来,廖伯怕江孝礼不让孩子吃东西,也跟了进来,他笑道:“边吃边听,别饿坏了。”
江孝礼本要再说落几句,看到众人都护着江亦珩,只得作罢。
江亦珩听来听去,终于弄明白了他爸和他哥聊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内地市场的供应链问题。
“伯父,我经验浅,想法也不成熟,就是全国跑了这么大半年,有一点感受。”闻蔚道。
“哦?说说看,说错了也没有人会责怪你。”江孝礼道。
闻蔚腼腆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内地市场的成长速度非常快,我们目前仅在雩海有一个生产基地,生产能力也仅够覆盖南方三省,如果我们能在这两个地方各新建一个生产基地,”
说着,闻蔚竟从餐椅上的黑色手提袋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地做了很多标记,“就能覆盖全国十四个核心省份,当然,这需要不小的投入。”
江孝礼微笑着未置可否,他抛出了一个问题给闻蔚道:“你测算过投入吗?这么长的管理半径,还有与当地的沟通成本都是大问题。如果想提高产能,我大可以在雩海就地扩容,通过物流送达全国,成本会低很多。”
闻蔚道:“考虑过,可……”他欲言又止。
“大胆说。”江孝礼鼓励道。
“那我可就说了,说错了,还请伯父见谅。”
闻蔚似乎胸有成竹,他从容不迫道:“新建两个生产基地,在十四个核心省份组建分公司,不仅能确保我们的拳头产品占领市场,还能利用在地资源降低成本,一旦打通了本地资源,我非常看好连锁零售业,现在市场是一片蓝海,还有,”闻蔚顿了一下,又吐出了两个字:“土地。”
江孝礼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诧异,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有这样的见识。
这些事他曾不止一次跟集团高管讨论沟通过,也有人提出过类似的想法,但那些人都是像自己一样见过大世面、商海沉浮了几十年的老江湖,闻蔚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竟然也能看得这么远?这着实超出了江孝礼的意料。
他原本早餐吃完闲来无事,想拉着这个年轻人随便聊几句,问问他在公司一年多的感受,没想到却炸出了对方的这些想法。
闻蔚又道:“伯父,要想做成这些事,重点要解决人的问题,最难的是前期工作,我们需要不拘小节的干将去当地扎根,要跟当地政府建立良好关系、树立商誉、寻找好的合作伙伴。这些都干成了,后面的就不难了。”
这番话说完,江孝礼就更加惊讶了,闻蔚无疑抓住了关键点,也抓住了他江孝礼的痛点。
昱江集团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股权结构非常集中,家中却无人能堪大任,他本人对职业经理人的信任程度有限,惯常亲力亲为,每每心力交瘁,想要再迈一步,又怕力不从心,这种局面早就成了他的心病,如今被闻蔚一语点破,不由得他不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