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则,别说了。”白千羽捂上他的嘴,用眼神暗示彭宁赶紧离开。
彭宁对白千羽使了个从容不迫的眼色,对严则说:“我要跟千羽说几句话,严则,你出去一下。”
严则面如老瓜皮地悻悻出了门,在安妮的桌前垂丧个脸,张保荣翻出刚百度出来的信息,眉语目笑道:“彭宁,办理过多起公安部督办的大案要案,是数家五百强企业的专项法律顾问,还是X大的特邀讲师。严大,这是你请回来的镇所之宝?”
“是咱们爸爸,好好给我供着。”
彭宁以往都是平头脸正,这次难得抹了回发胶,气质添了份邪性,嘲讽道:“还在他这浪费时间?”
“反正到哪都是浪费。”
“叶荃跟Quino的老板是夫妻,她想通过离婚要到那会所,结果失败了,让叶青华使了绊子对吧?”
白千羽怔了怔:“你猜到了?”
“嗯,我还猜到你的日子不好过,想必那小子对你发了很多火。”
白千羽的笑容牵强:“我活该,谁让我给会所的老板当律师呢。”
“笨蛋,”彭宁这才发现白千羽的境遇恐怕比之前更惨,舌尖用力抵着牙床,顿了顿才说:“希望你能早日从这里离开,要是还想开律所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比在这耗着强。”
“算了,彭宁,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如果我离开了‘恪守成宪’,大概也不会再当一天律师。”白千羽坐在严则刚才的椅子上,似笑非笑:“昨天我知道了一件大事,发现自己并不是白甫的亲儿子,还让弟弟表了白。”
“白千鲟?”彭宁一脸震惊,“他有病?难道他也知道了?”
“假儿子?嗯,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我才觉得亏欠了他,如果不是我当初送白甫进去,他妈也不会另找他路,抛下他一个人不管。”白千羽将彭宁的私章放在保险柜里,忧心忡忡:“我觉得自己无论在哪里,好像都是那个多余的人。在严则和叶荃的中间多余,在白甫和白千鲟那里也多余,可能……我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彭宁咬了咬牙:“既然这样,我答应分享一部分资源给你们,但前提是严则不分我带来的委托金,怎么样?”
白千羽沉默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彭宁。”
“管你什么意思,”彭宁道,“对接的事,你亲自去办,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你要想继续在这里混下去,手里没有能让严则正眼瞧上的东西肯定不行。他势力眼,唯利是图,我可不是。”
“还有,那个Quino,我找人查了查,没有太大的问题,遵纪守法,也不偷税漏税,可能是他们的牛排确实不错,所以才有那么多名流喜欢去。”
白千羽第一次发现彭宁也许只是口无遮拦,真到命悬一线的时候,还要仰仗他,失笑道:“怎么,这些客户是给我的嫁妆吗?”
“随礼行了吧,毕竟跟白千鲟比起来,姓严的还算是个东西。”
“你又知道什么了?”
“白千鲟背后有靠山,违法乱纪的事情干的不比白甫少,只不过都让人摆平了,真要追究起来,如果经济犯罪还有死刑罪名,他是活不过两年的。不过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只要闭目塞听,也就真的被蒙在了鼓里。好不好,坏不坏,都仅仅是一面之辞,对人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你是想让我提醒他?”
“千羽,他是你的弟弟,更是维持几万个人生计的老板。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如果不一剖为二、辩证得去看,是非对错通常就会显得幼稚可笑。何况他背后的大佬不倒,他没道理先倒。法律,对普通人来讲是红线,是底线,更是防线,对他们来说,‘法’,仅仅是个工具。”
彭宁走前,于众目睽睽之下,宣布了他加入律所后能带来的红利,跨度从几家声名赫然的本土公司再到公益机构,注入的是能刀回马转的强心针,令人振奋。他拍了拍白千羽的肩膀:“如果没有千羽,就没有这次的合作。”
让彭宁左右不定地这么摆弄一遭,严则的心情像坐了过山车,大起大落的,刚想对彭宁道谢,却先被他冷冷白了一眼,而后彭宁明确告知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得见,吃不着,比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更让人煎熬。
严则没有送彭宁离开,也没加入律师们庆功的阵营,一个人开车到了法院旁听,连续十多天都没出现在白千羽的面前。
中间白千羽试着打电话给他,严则仅接了一次,气力不济:“让我一个人安静几天。”
“小严则,我还没有一个人待这么久过,我……很想你。”
“你试着找点别的习惯。”严则挂断电话,低头看着悬在半空的皮鞋,他距离地面逾百米,下面的一切都微如蝼蚁,而他像个造世主一样,正俯首审看着他们。
这是海市最高的跳楼机,坐落在白千羽上次被困的桃花岛。
而这一刻,严则觉得自己是强大的。
一声嗡鸣之后,他在急剧的失重感里闭上双眼,强风如烈马一样踏过他的身躯,终于有种战无不胜的错觉。
黄伯接过他抖如筛糠的手,笑着说:“则仔,手都凉了。”
严则硬气十足:“怎么会凉?我永远都不会凉的。”
他带黄伯到岛上一家中餐厅吃饭,口味是家乡的酸甜口,他扯着蛤仔煎,递到黄伯的碗中,“最近我见了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则仔真的出息了。”
“可惜,见是见了,但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严则笑得像一杯苦丁茶,“他们都在云上,是坐跳楼机下来见我的。”
“没有黄伯给他们系安全带,跳下来还不是会死。”黄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严则看见“哦”了一声,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虾米吃胖胖鱼!”
严则被他弄笑了,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山上的庄老爷,还有包括自己哥哥在内的那些痴呆儿。初学法,除了觉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黄伯,我发现一件事,人与人有高低贵贱,在法律面前也并不平等,只有在死亡面前,大家才是平等的。”
“则仔在给我上哲学课啦……”
严则笑了笑,燃起手上的细烟,家里就是以烟草为生,他却放着烤烟不抽,攒钱也要买这种裹着精细烟丝的城里烟,本质上不过是想像那只网上很火的螃蟹,为了身价而越狱爬水缸。
“我还没给外人提起过,我大学的奖学金都拿去干什么了。”
“给光荣治病吗?”
“不是,是给庙里续香火。”
黄伯也深信镇上流传的传说,赞许地点点头。
“黄伯,可能我根本就不该学法。”
黄伯隐晦地说:“庄老爷告不掉的。”
严则从深深的自怨自艾里抬起头来,“你们也有过这种怀疑吧。”
“我宁愿相信庙啦,则仔,当个顺民,没有那么多自己的想法,活得要更舒服一点。”
严则默然沉在杂乱无序的回忆里,有亲人弯腰劳作的,也有哥哥乱发脾气的,很快就在无地自处之中,强固了那个说服自己大半生的理由——老爷们,有另外的规则。
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见一见了。
白千羽正在家中装扮,他这次要以白千鲟的身份进入会所。
为了混淆视听,让人难以识别,他用黑色的宽边蕾丝将双眼束住,换了身齐整的黑色套装,流光微微淌泻,披着夜色走进了Quino。
“小哥哥,您的请柬呢?”年轻服务生挂了双黑色兔耳站在门口,唇红齿白,笑着对白千羽说。
白千羽从容拿出请柬,不客气道:“连我都要拦着吗?”
那人看了眼大名,迅速恭敬地立正站好:“白千鲟……您快请进。”
绕过一条黑长的走廊,他让服务生请进了一处开阔的场子,这地方白千羽从来没见过,灯色昏暗,壁挂的小灯均为惨红,中间有个很大的泳池,倒映出更加凄惨的颜色。几位与他年纪近似的男人站在池边小酌,谈笑风生间转头看着他,也是友好地颔首致意。
白千羽从背景的音乐里听到了一句低频男声,缓慢而匀速在背后铺迭。
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血色浓浆,在那人的注视下将酒一饮而尽。
不用多加思虑,这地方是一眼可见的非比寻常,压抑之中带着诡异,似乎是一场献祭的邪-教仪式。
一位贵宾突然用手捂住左眼,笑着向白千羽看过来。
白千羽可能是醉不胜酒,隐隐从那人的嘴里听到:“打我”。
光影愈加诡谲和迷惑,一道道闪眼的白光如箭矢一般在白千羽眼前刺过。
突然一个拳头落下,邀请别人揍他的男宾瞬间眼睛上就留下一圈淤青,他没喊没挣扎,掏-出手机准备自拍一张来看看,旁边的兔耳服务生突然就沉下声来:“手机必须关机才行。”
白千羽见他走来,马上也关了手机,用黑屏外加一个浅笑送给他。
那人道:“Good boy.”
白千羽绕池徐徐前行,脚步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池中他的身影随水波微微摇晃,不知不觉就听见钟声响起,兔耳服务生瞬间立定,做了个统一的姿势,对宾客道:“第一轮游戏开始。”
白千羽遥遥看了他们一眼,没留心已经近身的影子,一个磕绊后,他的左眼也被人揍了!
“哥,你下手能不能轻一点,我还想靠脸吃饭呢。”白千羽觉得左眼阵阵发黑,这人下手可真没打算存力!
隔着蕾丝伪装,他轻揉着眼眶,能感到被揍的部位轻轻隆起,肿胀之意令人毛骨悚然。这地方阴气太重,谁知道还有多少烂节目在后面等着。
白千羽心想:“白千鲟要是来的话,没准还真能喜欢。”
他还是回去吧。
刚一折身,后脑就吃了一个很没分寸的拳头,不等白千羽嘴里发声,人就闷头晕倒在泳池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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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