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卧房门口,凌莘正要关门,梁生依依不舍问道:“你可要与我同睡?”
凌莘果断拒绝,“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睡的。”
梁生犹犹豫豫为自己谋利,“可是你前两日与雪琅共枕。”
凌莘理直气壮道:“那是太深夜了,我不想麻烦他家的人铺床才会一起睡。”
反正苏雪琅的床够大,两个人睡一起不拥挤。
梁生还要说什么,凌莘毫不犹豫阖上门,险些砸到他的脸。
梁生摸摸鼻子,蔫蔫走了。
这区别待遇怎的会这么大呢,分明他和凌莘才是一对啊。
他可是凌莘亲口承认的另一半。
真真使人心碎。
烛光半明半暗,更漏将残。
这夜,苏雪琅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半梦半醒间,隐隐看到那人的身影,将近将远,似有若无。
他伸出手,欲抓他,却扑了个空。
他模糊知道,天明时分,他将离去。
不是不舍,是留不住。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愁煞多情人。
第二日,东方泛起些微鱼肚白,半空几点星子明灭。
苏雪琅步出房门,来到厅堂,似是早有商量,梁生已在屋内喝着茶。
听到脚步声,梁生抬头,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白皙的脸上,甚是引人注目。
苏雪琅问道:“昨夜没休息?”
梁生苦笑,没有回答。
昨夜他的脑海里全是同一个人的身影,即便只有一墙之隔,却仿佛离别了千万次,薄薄的墙壁此刻看来好像千山万水,重重阻碍,拦着他们二人会面。
便不由得怨起黑夜,为何要使人因睡眠分开,又厌起白日,为何白日不得相见。
只有相逢的刹那,便如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
苏雪琅也不追问,他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撬也撬不开。
梁生低沉道:“小莘走了。”
天刚蒙蒙亮他便去看过了,隔壁屋没人。
走得比他想象中还早。
苏雪琅冷冷淡淡道:“走就走了。”
梁生一脸哀怨,“我回去之后,定要把他家地址找出来,日日去叨扰他。”
苏雪琅不置可否,轻描淡写转开话题,“你跟过来做什么?”
梁生抗议道:“你无端端带走小莘,还问我跟过来做什么?”
苏雪琅满眼不解,“你与他何时这般要好了?”
梁生默了默,“我与小莘……”
顿了顿,他到底没说下去。
当今世道,男子交好为世不容,苏雪琅作为他的好友自然不会对他们抱以异样眼光,却难保不会棒打鸳鸯,保险起见,他还是……暂时瞒下来罢。
他摇摇头,“没什么,我喜欢小莘的性子。”
苏雪琅默然,谁会不喜欢凌莘的脾性呢。
梁生想了想,忍不住问道:“若有个姑娘答应与你一起了,可她来去如风,毫不顾及你的想法感受,是何意?”
苏雪琅诧异道:“你与谁一起了?”
梁生慌忙解释,“不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
苏雪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直白道:“想来,是这姑娘不喜欢……他罢。”
梁生“腾”地站起来,“放狗屁!她会不喜欢他?她一见他就笑!”
苏雪琅好整以暇端起茶盏,“兴许是笑他自作多情。”
梁生断然道:“不可能!她亲口答应他,要与他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苏雪琅不疾不徐抿一口茶,“哦?竟有此事?”
梁生郑重其事道:“确有此事!”
苏雪琅微微一笑,“那你说,这个姑娘好,还是凌莘好?”
梁生一愣,支支吾吾道:“都好,都好。”
苏雪琅道:“可是好友与恋人难以抉择?”
梁生忙不迭点头,“不错。”
苏雪琅笑而不语。
梁生呆了呆,大骂,“苏雪琅!你怎么可以套话!”
苏雪琅淡淡道:“你自己承认了。”
梁生骂骂咧咧走了。
苏雪琅在位置上枯坐一日,一杯茶从热到冷,下人前来续了又续。
眼看朝霞满天到星光点点。
等候已久的人,并没有如约而至。
只因———
凌莘大摇大摆走进院内,墙内侧冷不防斜蹦出一个人影,将他抱了个满怀,来人声音低哑,满是思念,“小莘。”
凌莘惊了一下,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放下心,使劲推开来人,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别这么肉麻。”
梁生一扫先前等待的低落,挽着他的手,既开心又伤感,“什么时候你才会白天来看我?”
凌莘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个疑惑的念头,为什么非得来看他?念头如流星划过高空,转瞬即逝。他笑嘻嘻说:“等我变成人了就来看你。”
梁生也笑,“不错,你现在是妖。”
凌莘眼神瞬间古怪起来,试探道:“我是什么妖?”
梁生眼神黏腻甜蜜得几乎能拉丝,“你是勾我心,摄我魂的妖。”
凌莘:“......”
日了狗了,好久没听过这么恶心巴拉的话了。
两人边说着边往外走,走出大门,梁生后知后觉道:“去哪儿?”
凌莘理所当然道:“义庄。”
“为何去义庄?”
“验尸。”
满脑子夫唱夫随的梁生兴高采烈,“我去牵马,你在此等我,勿走开。”
凌莘道:“好。”
不多时,两人便乘夜色骑马下了山。
尚在坐立不安等候的苏雪琅一无所知。
他走出门口遥望夜空,心中焦灼难安,既担心凌莘遇事,又迫切想念于他,一颗心好似在油锅七上八下翻滚,煎熬至极。
来回踱步的第七十九回,他痛苦捂脸,他想,他迟早要让他逼疯。
义庄。
凌莘往门口一站,一股臭味若有似无飘出来。
他与梁生掏出火折子吹亮,火光幽幽,东倒西歪,在这死寂的氛围里格外诡异。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捏住鼻子,小心翼翼用手肘推开大门。
门没有锁,料想守庄人是认为贼人不会来此行窃,偷鸡摸狗,故而无需上锁,反而让他们有机可乘。
两人蹑手蹑脚走进去。
尸臭味扑面而来。
屋内有序地摆放着十几具尸体,一眼望过去,皆是黑漆漆的身影,看不清面孔。
凌莘低头,腿边不远处一具尸体肤色青白,眼珠突出,疑似非正常死亡。
他完全来不及恐惧,着实是太臭了,臭到他差点翻白眼晕厥。
他朝梁生凑过去,“好臭。”
梁生话都不敢说,憋着气,点了点头。
“快去找那个玩意儿。”他催促道。
梁生还想紧跟着他,他瞪道:“分头行动。”两个大男人那么黏糊干什么。
梁生依依不舍点头。
两人各自随意找了一个方向一路查看过去,烛火映亮一张张死状各异的脸。
有伸舌头的、有突眼珠的、有七窍流血的、有血肉模糊的......还有面对面翻白眼歪嘴巴的——梁生心脏骤停,拿开烛火,只见凌莘恢复五官,笑嘻嘻说:“害不害怕?”
梁生语气无奈又宠溺,“莫要胡闹。可找到了?”
凌莘指着角落道:“好像是那一个。”
两个人凑过去,伸头一瞧。
角落躺着一具体型庞大的尸体,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绿色,恶臭熏天,地上一片湿哒哒臭烘烘的深色水渍,也不知道是池水还是尸水。
两人憋着气,窃窃私语,“这玩意儿跟绿巨人一模一样。”
“何谓绿巨人?”
凌莘斜眼,“你out了吧,绿巨人都不知道。看这玩意儿绿油油的,又那么巨大一只,所以称为绿巨人。”
梁生煞有介事奉承道:“小莘博学多广,果真厉害。”
凌莘谦虚摆摆手,“一般般啦,就比你厉害一点点。”
梁生:“......”这臭小子好像也不是很谦虚。
凌莘蹲下身,鼻子捏得紧紧的,对着这具尸体仔细检查起来。
尸体泡得肿胀,几乎看不出身体特征,他从背后摸出一根棍子,撩起尸体身上的几块破布衣裳。
梁生惊奇地往他背后看了看,一时想不通这根棍子哪来的。
破布下的皮肤渗着水,想来就是地上湿漉漉的缘由。
凌莘猜道:“看这衣服损坏程度,估计泡了挺久的。”
接着他把衣裳全部往上一掀,两腿之间的东西吸引了二人注意力。
凌莘颤巍巍道:“这是......”
梁生接话,肯定道:“男子。”
水鬼是个男的!那他那晚摸到的金簪和长发又是怎么回事?
他对梁生如是说道。
梁生笑了,“男子也留长发,束发髻,为何不能是他的?”
凌莘皱眉,“可是,看这衣服,他不像是能用得起金簪的身份。”
梁生一看,默然了。
尸体身着布衣,确实不像用得起金簪的人。
此事无解,先按下不提。
凌莘眼尖,看到男子大腿上一个孔汩汩冒着尸水,他瞪圆两只眼睛,就是这个玩意儿!那天晚上就是这玩意儿困住了他们,害他们差点没命。旧恨瞬时涌上心头,他咬牙道:“老子要弄死你!”说着,一棍子——抽在了梁生屁股上。
梁生吃痛,捂着屁股无辜地看着他。
凌莘理直气壮道:“辱尸有可能被这玩意儿缠上。”毕竟这玩意儿成鬼了。
梁生:“......”
两人说话的间隙,一阵阴风突然吹来,恶臭四散。
凌莘抖了抖,道:“好冷,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梁生道:“好。”
转身刹那,大脑划过一道亮光,被遗忘的记忆汇拢瞬间,幽蓝的水底,飘散的发丝,明亮的眼眸,还有柔软的嘴唇,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凌莘拍拍他,疑惑道:“发什么呆?”
他魂不守舍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莘拽住他,“走了。”
他呆滞地听着指挥,脚下踉踉跄跄往外走,走到门口被门槛一绊,险些摔倒。
凌莘嘀嘀咕咕,“走路不看路的家伙。”
两人骑马一路飞奔回别院。
此际,弯月已藏在薄纱云层后,天光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