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朱红长廊,管事急匆匆朝苏雪琅院落走去,手中执着一封信。
刚踏进小院,便见满园新栽的海棠树,苏雪琅正不顾形象蹲在地上,手中一捧土,欲往一棵小树上洒。
管事大吃一惊,撒开腿冲过去,“少爷,这是下人的活!”
苏雪琅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管事肥硕的身影,什么也不说,站起身拍掉手掌上的泥土。
来年开春,这院子便是满园春色,海棠花姹紫嫣红,他定会喜欢。
谁不喜欢好看的事物。
若是可以,他甚至愿意化作他指掌下的花枝,为他摘折。
只这样一想,他便心情大好,愉悦舒畅。
他转身进屋,“何事?”
管事跟着进门,“别院寄来一封信。”
屋内研墨的小厮见状,轻手轻脚放下墨条,识趣地走出去阖上门。
苏雪琅接过管事手中的信,垂眸拆开。
信中寥寥数语。
是他派去别院操持池塘一事的管事寄来的。
他神色淡漠合上信,“我今夜去别院,备两匹马。”
大晚上去别院,还只带一人前去。
管事想问不敢问,只得把好奇吞回肚子里,低头应道:“是。”
少爷做事总有分寸,不是他这些下人该操心的。
是夜,弯月如钩。
苏雪琅自卧房出来,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急急忙忙退后,他微微皱眉看去,来人冲他灿烂一笑,“老兄,晚上好呀。”
他的眉头顿时舒展,“你过来了。”
凌莘吸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爽冷冽的淡香,带着水汽,问道:“你洗澡了?”
苏雪琅“嗯”了一声。
凌莘见他穿得整整齐齐,便随口道:“你要出去?”
洗完澡,大晚上打扮得人模狗样出门?
他斜眼,“去幽会女孩?”
好小子,有好事也不说一声,毫无义气。
苏雪琅眼神幽幽,“不是。”
他绕过凌莘,步下石阶,“你与我同去。”
不高兴了?
凌莘摸摸鼻子,好敏感的家伙。
他朝苏雪琅背后喊道:“你自己去行不行?我想睡觉。”
苏雪琅步履一顿,转身大步流星走回来。
凌莘连连后退,看这架势,这家伙不会想打架吧?看来他今天心情不太妙。
苏雪琅走到他面前,举起手。
凌莘火速握拳头,准备给他个措手不及的还击,却见苏雪琅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苏雪琅淡淡道:“我等了你一日。”
“你等我干嘛?”凌莘没跟上他的步伐,踉踉跄跄。
“此事与你有关,随我去一趟。”苏雪琅含糊其辞,既没说是什么事,也没说去哪里。
凌莘警惕道:“你不会卖了我吧?”
苏雪琅瞅他一眼,竟笑了。
凌莘纳闷,“你笑什么?”
苏雪琅道:“若你当真被卖,我便花万金赎你。”
苏雪琅的情话与他的情感一样,甚是隐晦,凌莘自然没听出来。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自己卖自己行不行?”
钱落自己口袋,赚大发了。
正说着,后门到了。
两个小厮牵着马站在门外,见二人出来,便分别将缰绳递给二人。
凌莘吭哧吭哧费劲力气爬上马,再一看隔壁,苏雪琅威风凛凛骑在马背上,静静看了他多时。
凌莘:“......你看个屁看。”
苏雪琅默默转头。
两匹马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一前一后,飞驰在街巷。
凌莘哇哇乱叫,“慢点慢点,骑慢点!”
前面的马陡然后仰,长鸣,瞬间停住。
苏雪琅回头,只见凌莘伏在马背上,左右摇晃,似要被甩出去。
他勒紧缰绳,策马回身,马匹“哒哒哒”的轻响回荡在长街。
凌莘已勒停马匹,气喘吁吁稳坐马背,看见他掉头回来,扬眉一笑,灿烂胜似阳光,“没有我搞不定的事。”
苏雪琅沉默盯着他的脸良久,淡淡道:“走吧。”
策马转身的瞬间,他抚上心口,心脏怦怦跳动。
凌莘......
凌莘......
音节在舌尖吞吐,缠绵悱恻。
两匹马一路畅通无阻行驶到别院。
凌莘瞅了大门口半晌,确定道:“我们上次来的荷花池院子。”
苏雪琅“嗯”了一声。
二人下马,让下人将马匹牵去马厩,徒步进门。
两人刚进大厅,厅下本来哈欠连天的管事精神一振,迎上前来,“公子舟车劳顿,可要洗漱歇息一番?”
“不必了。”苏雪琅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凌莘有样学样,也一并坐下。
苏雪琅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疑惑地看了看他,信中不是写得很清楚么?再一瞥隔壁同样一脸疑惑的凌莘,恍然大悟,原来是要他讲予这位公子听。
管事也是个人精,当即面朝凌莘,娓娓道来。
今天一大早,厨娘阿花抱着菜篮子去往厨房的路上,路过荷花池——原本她惯常走另一条道,但今日听另一个厨娘阿柳说,荷花池边长着一种草药,对身体裨益良多,她便存了心思来摘草药。
可是尚未靠近荷花池,她便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味,像是死鱼味,又像是乞丐身上的馊味,反正是一股说不出的臭味。
她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别院位于深山之上,空气再好不过,怎么会有臭味呢?
揣着这样的疑问,她靠近了荷花池。荷花池放得只剩小半池水,池中一片残荷枯叶,池上浮着一个绿色的巨大的物体,散发着熏天恶臭。
厨娘嫌恶地捂住口鼻,捡起池边一根木棍,壮起胆子戳过去,软的,一戳便下去一个坑。
她戳了两下,不敢戳了,尖叫声响彻云霄,“有死人!!!”
她跌倒在地,池中那具巨大的尸体突出的眼球正直勾勾盯着她,盯得她恐惧不已,浑身发软,起不来一点。
凌莘龇牙咧嘴,听得心里直泛恶。
苏雪琅开口道:“那具尸体可送去官府了?”
管事道:“官府让我们送到义庄。”
苏雪琅道:“仵作怎么说?”
管事道:“仵作不肯去,加了钱也不愿去,道是太瘆人,他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这种尸体,称尸体极有可能有怨气,应当寻道长来瞧一瞧。”
苏雪琅沉吟片刻,道:“先去查一查此人身份,看看这几年别院可有失踪的下人,再另请别的仵作过来验尸。”
别院天高路远,他疏于管理,致使现下出了事。
凌莘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安慰道:“没准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不要自责。”
苏雪琅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一眼凌莘。
只有他会以为他是因此愧疚,甚至安慰他。
这样一想,他心中又泛起一丝甜蜜。
他到底是,愿意花心思安慰他的。
管事瞅了瞅苏雪琅,又瞄了瞄凌莘,敏锐地嗅出些许不对劲,垂首道:“是,少爷。若无旁事,老奴先行退下。”
苏雪琅道:“好。”
待到管事出门,凌莘才一脸恶心道:“我上次摸到的好像就是这玩意儿。”
滑不溜秋的,油腻腻的,恶心死了。
苏雪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在荷花池中,可还遇到别的事?”
凌莘脑海中陡然浮现梁生近在咫尺的面孔与水中漂浮的发丝,还有……那湿润的柔软,顿时心虚道:“没有,有的小梁全告诉你了。”
苏雪琅看着他不说话。梁生昏迷之后的记忆片段缺失了一大块,昏迷中的人想不起,清醒的人,也想不起么?是想不起,还是......不愿提?
凌莘面对他黑黝黝的眼睛,故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我去睡了。”
苏雪琅点点头,不语,垂眸抿茶。
“小莘!”门外霎时间传来梁生的高呼,惊起林中鸦雀。
话音未落,梁生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看到凌莘,他面上的焦躁之色方褪去,容光焕发冲上前,“小莘,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
凌莘纳闷极了,“这是你家的产业吗,还要告诉你?”
梁生一噎,半天说不出话。
苏雪琅抿唇,掩饰唇角笑意。
这凌莘真是,不气死人不罢休。
梁生眼巴巴道:“你不知道我多么担心你。”
他今夜按惯例去苏府,谁知,苏府下人告诉他,苏雪琅去别院了,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刚走不久。
料想陌生青年是凌莘,他便追寻过来。
凌莘不以为然挥挥手,“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生深情款款正要说什么,凌莘再接着道:“你不如多担心担心我的钱包吧。”
好煞风景的话。
苏雪琅轻咳一声,打断梁生单方面腻歪,“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歇息罢。”
凌莘转头出门,梁生毫不犹豫追上去,“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凌莘蓦然想起昨晚的场景,果断道:“不要!”
梁生委屈巴巴道:“为何?”
为何雪琅可以,他就不行?
凌莘一本正经道:“我对同性过敏。”
梁生追问:“过明何意?”
“意思是看到你们就浑身不舒服。”凌莘嘴巴像猝了毒的刀子,大冬天听得苏雪琅心里暖洋洋的。
梁生大惊,“我们?还有谁?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不舒服?”
难不成连讨厌他都不能独一无二?!
凌莘:“......”神经。
......
二人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