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吼声又传了来,男子站起身:“接着逛?”
栗颜跟男子一起去了熊馆,喇叭虽然说不准投喂食物,好些人为了看熊的站立乞讨拜年,趁机都会投喂,还有人喂了西伯利亚熊一瓶可乐。
栗颜说:“动物园的熊好像懒汉。”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不懒都不行了。”
“可长颈鹿就不像,看起来特别优雅。”
栗颜带着那男子打算去摸长颈鹿,可没走到半路,男子接了个电话,有急事先走了,说有机会酒吧再见。
他就自己个儿站在长长队伍后面,等着摸长颈鹿。
五分钟过去,队伍依旧没动,微微踮脚去望,好像前头有人发生了口角,却在收回目光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也踮了脚,转头跟站在他身旁的人说:“吵架了。”
栗颜听见了那声音,还看见了那侧脸,侧脸对着另一张侧脸,心里头的闷顿时就像翻过来的大海,能把他所有刚刚平静的心情全都卷入海底。
于铭的声音接着说:“你还记得高中那会儿排队摸长颈鹿排了多久?”
另一张脸在一身蓝灰色大衣的衬托下,笑容清丽:“记得,整整两个小时。”
于铭呵呵一笑,侧身往后指:“队伍一直排到了喜鹊馆…”
话没说完,表情僵在了脸上,于铭看见了栗颜。
栗颜眼巴巴望着他那张脸,目光一相遇,朝一旁的男子晃了晃就跑。
于铭追上他把拽紧了,脸上全是关切,说话很急,加上栗颜拼命想挣脱,话显得有些局促:
“我一直在找你,为什么不接电话,要不是老周找过我,我都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流浪,随意让人捡你回家,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栗颜愣了愣,忍着哭声,沉着声音:“放下我?”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了波纹:“你还要怎么放下我!!”
瞧见有人望他过来,包括刚刚那个美丽侧颜的男子,拿脚踹他的腿:“放开…”
“跟我走!”
于铭力气大,捏他手腕不留情面,他以前不听话就是这待遇,最后不是在床上就是沙发上坐好接受教育。
这次不一样,是两个人一起教育他,在动物园内的一家咖啡馆内。
栗颜始终懒着眼,故意用一种你说我就是不听的面貌瞧着他俩,不过在那美得让人窒息的男子望过来的时候,他的心砰砰跳了几跳。
跳出的内容是:那是他真正爱的人,外貌惊人,穿衣讲究,举止淡雅,完美得无法挑剔。
他垂眼去看自己的手指,指甲好久没剪,里头都不知道有没有污渍,头发估计又很乱了,他没抬手去理他的头发,免得让对方觉得自己糟糕加自卑,就一直抠着指甲缝。
脑子里冒出来和此时毫无关联的念头:这个社会分阶级,贫与贱、贵与富、强与弱、优越与自卑、优胜者和失败者、完美的人和残缺的人…
于铭点完咖啡就问他:“这一个月为什么不回家?”
栗颜继续抠指甲缝。
“你想惩罚我就不要不接我电话,你…别这样对自己,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该把气撒我身上,让我弥补你些东西。”
栗颜指甲抠得贼响,就是不说话。
“你听话…”
丁铭内疚不是一点两点,手伸过去要握他的手,就像以前栗颜心情不好去安慰他一样。
栗颜把手拿到桌子底下,身体往后靠椅背,继续抠。
对面男子说话了:“热吗?把围巾取了吧。”
栗颜惊了惊…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带着反抗心理,把下巴戳自己围巾里,瞧着他的脸、鼻子、嘴…
就在眉眼之间,栗颜讶然于那双眼睛以及笑的时候左边儿的一颗虎牙…
“我叫萧颜,你好,栗颜。”
栗颜手颤了颤,眼珠子盯往一旁的于铭,于铭躲他那锋利如刀的目光无处安放。
此时服务员端上来咖啡,栗颜一股力起身,咖啡洒了他一胳膊,对不起也不说,在于铭的喊他名字和萧颜的注目下快速离开了咖啡馆。
栗颜跑在街上,累了后站在了一礼品店门口,透过橱窗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那手用力搓了搓,再咧开嘴去看自己左边儿那颗虎牙。
慌张去看四周的门店,快速在街头四处找,找着一口腔店,跑进去:
“这里可以拔牙吗?”
店员见他一头乱发,神情慌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栗颜张嘴指着自己的虎牙:“这颗,能拔吗?不能拔可以磨平吗?”
“磨是可以磨,但一般我们不建议磨牙,磨牙可能会影响牙齿的正常的功能,还会损伤牙釉质,您这颗,怕是磨也不能和其它牙齿一样平整。”
“没关系,帮我磨了它…”栗颜抓住店员手臂:“现在就磨。”
栗颜磨完牙,在听店员讲磨牙后需要注意什么的时候问:“眼睛也可以磨吗?”
“什么?”店员以为自己没听清。
“啊,我忘了,该去整容医院。”
“你这双眼睛那么自然好看,去整?”
栗颜揉了揉眼:“我打算开个眼角,至少…拉长,或者,别那么…”
“别那么…什么?”
栗颜去咨询整形医院,他说自己想开个眼角,咨询师说他眼睛如果要开眼角鼻子也得加高一些,不然比例就很有问题。
“可我不想改我的鼻子,我妈妈说我最像我爸爸的就是这个鼻子。”
咨询师困惑:“您这张脸…比例那么完美,为什么…”
“并不完美,”栗颜打断他:“我讨厌这双眼睛,还有…声音,对了,不开眼角,双眼皮能变单眼皮吗?声音能不能也整,我想变得嘶哑一点。”
栗颜沮丧着脸出门,因为咨询师说:“整容得预约,还得检查身体各项指标,制定方案,毕竟我们是正规医院,对您对我们都负责。”
他们约好三天后去检查,然后预约各种事项,整容医师再给他建议。
去到酒吧,老周在办公室算着帐,一见他冲进来一脸的苍白就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立马给他泡了暖茶。
栗颜捧着暖茶,喝了大半杯,脚和手止不住地打着抖,大半天才说:“我今天遇见了于铭。”
老周坐他对面的沙发里,闷着喝茶。
“他也在。”
栗颜这三个字几乎是吐出去的。
老周把茶杯放茶几上。
“我…我要闷死了!”栗颜把茶喝完,抱头大哭,“我那五年就是个笑话!他带我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他跟他以前去过的地方,我就说为什么家底下就有一家电影院,非要去七公里以外那家去看。说喜欢听我的声音,生病的时候让我给他讲故事,给他唱歌,妈的!臭东西!还说我眼睛好看,他说的都是他的眼睛!”
栗颜话说得快,捏着自己的衣领,似是喘不过气,揪着自己的胸口一直说:“好闷啊,这里好闷啊!”
老周起身坐他旁边去,抱了他的肩膀,顺势把他的头安置在自己腿上,揉着他太阳穴:
“行了,也就这段时间难过点儿,遇人不淑这四个字就是发明给我们经历的,好处就是以后看人得张大了眼。”
“他也有颗虎牙…”栗颜把眼睛捂了,抽了抽肩膀,“他名字里也有颜字…老周…他是不是太过份了,我做错什么了我…不过是恰巧这些特征像他,我就得遭受这种待遇么?”
老周轻轻抚他的眉毛,就像给他家的博美狗狗顺毛似的,口吻也像:
“嘘…这个世界上受伤的人无所谓对错,你只是感受到了难过这种心情,再正常不过。你感到开心的时候就像个天真的孩子,感到难过的时候就是你这副样子,这都是该的,自然的色彩,懂吗?”
“我不懂,不懂…”栗颜手从眼上拿下,无神盯着地上,声音依旧带着哭腔,“他那五年是不是想把我变成他?我不爱穿蓝灰色衣服,他给我买的都是蓝灰色,包括内裤。我不爱吃牛排,可他每次过节老煎牛排给我吃,我不爱喝酒,他却说不喝酒人生少了多少乐趣,他不喜欢我抽烟我就戒了。可我现在这些都已经习惯了,他却说他心里只爱过一个人,自始自终都只爱那一个…”
栗颜把头转来冲着老周:“叔…我原来不过是个复制品,不及格说扔就扔了呀…”
老周不过35,辈分虽然搞不清楚,但被栗颜喊了叔还是稍许不习惯,垂眼瞧着他,知道怎么安慰都无用,就这么揉捏他的眉眼,一句话不说了。
栗颜在老周腿上睡着,在那张舒适的沙发上醒来,大衣和围巾被当作了枕头,身上盖了张毯子。
他茫茫然盯着这杂乱的办公室,就像盯着茫茫然一片无序沙漠,口渴难耐,又被晒得非常疲倦。
“啊啾——!”
栗颜打个喷嚏,茫茫然变成了恍恍然。
他头一次脑袋这么昏沉,意识到这可能是感冒的症状,不觉一喜:嗯?感冒原来是这种感受?
他很想问问他妈妈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没感冒过,因为这种感受也熟悉啊,感冒那么容易得为什么妈妈说自己从小到大和牛一样耐造呢?
酒吧吵闹音乐传来,栗颜一骨碌从沙发蹦起,兴奋异常,好像头痛鼻塞带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那么让人喜悦。
他从办公室通道走向那吵闹。
老周在吧台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周六,人比平常多了两倍。
他扑到吧台上:“老周老周!”一听自己声音沙哑,又是一喜,“呀,我声音变了诶!”激动,“要我帮忙吗?”
以前老周忙不过来他又在这酒吧混的时候,栗颜也是个酒保,帮忙有免费啤酒喝。
于铭跟他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酒吧前面的一片空地上。
他哆嗦着身子出去抽烟,白茫茫一片雪地里,于铭穿一身黑色大衣,抬头望树。
进酒吧厚外套一脱,俩人穿的是同一款衣服,而衣服在俩人身上体现出不同的气质,一个沉稳大气,一个欢乐喜庆。
“你虎牙呢?”老周才看见他磨平了的牙齿,伸手就把他嘴扯开拿指头摸他牙,诧异,“就因为那人也有一颗你就去磨了?”
栗颜躲他的手,不满:“怎么了,早就看它不顺眼了。”
“胡闹!多可爱的特征!”
“我三天以后还要去开个眼角!”
“你敢!”老周把他耳朵揪过来,“我警告你啊,情绪低落归低落,哭闹都可以,别疯!”
“疯?”栗颜眼珠子往他脸上看,认真又紧张问:“我…我已经疯了?”
“你都打算往脸上动刀子了还不疯?你知道一个人能拥有一张完美比例的脸的概率有多大吗?”
老周羡慕过别人的鼻子,不管是高的直的翘的,也妒忌过别人的眼睛,不管是深邃的冷静的魅惑的。
他自觉好看的就只是自己那张嘴了,总带着笑,适合做酒吧生意。
栗颜的,他羡慕不起来,不是因为他是他八杆子打得着的亲戚,而是因为这种偶然造就的美让他只顾得上去欣赏,栗颜给他的感觉,只两个字——辽远。
栗颜没管老周说的话,反而为此皱眉,因为他想起于铭在雪地里看见他过后说的话:你长着这样一张脸到处跑,不怕爱美的人掳你回家吗?
“完美?这他妈叫完美?我恨不得把这张脸剥掉换一张!就换你这张,不过我不喜欢你的鼻子,我的鼻子可是我爸爸给我的,就换你的眼睛,又细又长…”
“闭嘴!”老周他见他亢奋得异常,脸红得不对劲,拿手摸了摸他的头,严厉警告他,“生病了你,赶紧回家休息!”
“我——不!”
“听话!”
“听什么话,听话都没有好下场!”
“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