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啾——!!”
栗颜打了个响响的喷嚏,包里四处找纸揩鼻涕,没找着,拿袖子揩了去,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脏不脏用袖口擦鼻涕?”
“脏了洗衣机会洗嘛。”
丁铭唯一嫌弃他的,估计就是懒了,懒造就的就是脏。
家里的乱糟糟不说,衣服袜子乱丢,垃圾老是忘记扔,洗了衣服忘记晾,发臭了才想起来自己洗了衣服,一个月才能想起来打扫灰尘拖地擦灰。
所以家务事都是于铭在做,他回家一躺,撒娇说:“家里有人就是好啊…”
丁铭那时候手往他脸上揪:“懒猪!”
他就学猪叫两声。
三年前夏天,丁铭生过一次气,三天没给他好脸色看,为的是他去外地参加许多画家的巡游画展活动。
那半个月,阳台上养的月季花他忘记浇差点儿死了,还好那花坚强,修掉枯枝后又发了新芽。
他不解之余,意识到那月季对于铭很重要。
由此再懒也每天去看看那花,当作宠物在养,久了还会跟那花对话,当然多是抱怨它在于铭心中好像比自己还重要的怨言。
他对那花说:“他不在家的时候关心过我吗?打电话都是问:你有没有记得给你浇水。都没问我吃没吃饭!”
于铭在一旁拖地听见了无不鄙视:“我问少了?每天早上提醒你吃早饭我就没断过!花儿要是能有手有脚,还需要我照顾?”
“你什么意思?说我长手长脚白长?”
“这是你自己说的,”于铭忍着笑弯腰拖地,“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挺对。”
栗颜就扑过去打他,结果溜一跤摔伤了腰。
于铭走的时候,他不忘带走的东西之一,就是那盆月季花。
……
栗颜拿手搓了搓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用力扯了扯,让自己头没有那么痛,想起昨晚上洗头没吹干头发,应该是这个原因导致的头痛和喷嚏。
不过按照他的习惯,用手掐一掐头皮就好。
他的身体算是坚强,少生病,发烧感冒的机会没有,也就没有被人照顾的机会,为他妈妈养大他省心省力,也为于铭减多少付出成本。
于铭倒是老生病,他就坐在旁边儿给他讲故事。
于铭爱听他的声音,可以睡个好觉,只是不爱听他讲故事,因为老一惊一乍,毕竟他讲故事喜欢深情并茂。
所以就唱歌给他听了,他觉得自己的歌声确实催眠,他能把自己催睡着。
其实不过是工作太累而已。
栗颜往中央公园去走,凑巧经过他们常去的动物园,脚步像是没了原来的目的,不受控制就往里走,忘记买票又回头买了票。
进去第一件事就去看长颈鹿,其它动物园的长颈鹿不能摸,这家可以,他和于铭每回来,都要来摸一摸才算爽快。
不过长颈鹿还没从里出来,他就按照以往的路线去看那些已经看出感情的动物,他最喜欢的除了长颈鹿就是河马。
尽管每次在河马馆闻到的都是大粪味,可他爱看河马泡在水塘里把俩鼻孔露出来呼吸,小耳朵一动一动表示自己虽然懒,可还活得好好的感觉。
如果还能看见小河马,那就更有意思了。
人看不出动物大人和宝宝的差别,却看得出人的。
可是,去胡乱想一想,如果人类每生一个宝宝,发现不过是自己的缩小版,到底该说是种循环的怪异还是有趣呢。
于铭当时是说:“应该是怪异,多样性被你踩脚底下摩擦呢,按照概率论,不像你就像我,很有可能你现在跟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吃饭睡觉,不吓人吗?”
其实现实里,不到处都有人想要把别人变得跟自己一样吗?
模样没办法一样,思想和行为却能很好的去控制。
人人都爱创造复制品,他觉着自己就是个复制品。
栗颜趴在围栏上盯着河马的鼻孔和偶尔动一动的小耳朵,觉得当人无聊透顶,当动物应该不错,简单快乐极了。
动物园人渐渐开始变多变挤。
他不管两旁人是不是要站他的位置观看或者拍照,他就霸占这完美位置站了足足半小时。
本来右边是于铭的位置,现在是一个戴眼镜的男子,他跟他一样,靠栏杆靠得紧,就跟这样就能离河马更近似的。
那男子瞅着他看了半天,问:“你也喜欢河马?”
栗颜说:“嗯。”
“河马脾气可暴躁。”
“所以非常强大。”
男子呵呵笑:“脾气暴躁等于强大?”
“没人敢惹它不就是强大吗?”
“知道它为什么喜欢泡水里吗?”
栗颜这才侧头仔细打量这男子,那双眼睛,像宝石,被许多东西折射过后的宝石,就像于铭常常看过来的视线。
眯了眯眼,仿佛看见的是回来找他的于铭,故意扯着笑,问:“为什么?”
那男子说了一番话,内容和丁铭当年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因为它们皮肤细腻比较脆弱,没有汗腺不会流汗,不得不在水里浸泡,不然会开裂并且形成很多伤口,所以河马只能待在水里,让自己肌肤有更多水分。”
他当时笑话于铭:“我不知道啊,还需要你说?”
于铭白他一眼:“你想听我班门弄斧再笑话我我不就满足你嘛。”
这种对话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大多都是栗颜不懂装懂然后从于铭嘴里知道答案又死要面子。
于铭不拆穿他,配合他在自己爱人面前维护虚无的面子。
多好的人儿啊。
栗颜现在只是把头转回继续靠自己手肘说:“哦~受教受教~”
那男子貌似意会到他口气里的懂装不懂,是看自己笑话似的音调,笑了笑,把身体靠他近了些,还大胆把手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
栗颜斜眼去看他的手指,抬眼把他眼睛寻好,盯着他半天,后被头发的颜色吸引了过去。
对方的头发颜色就属于一种灰色,白色里潜藏着黑,失焦去看,就是白灰色。
男子见他不拒绝,手更放肆在他脸颊上滑了两滑:“你这皮肤也挺细嫩,该和河马一块儿泡里头。”
栗颜眼珠子又往他手上盯,依旧没多大反应。
男子又说:“这个点儿,西区小林子里没人。”
栗颜跟他来到了西区小林子,可以俯瞰半个动物园。
他和于铭在这里亲吻过,拥抱过,还席地而坐喝茶吃带来的午餐,过程里都带着几声狮子的叫声。
那男子比较直接,不说任何话,直接在一棵隐蔽的树底下把栗颜当做了树洞,一边揉着这树洞的脸一边爽。
栗颜没发出半点声音,只去听那种浆洗声。
他一直觉得做这种事情就跟以前的人在河边洗衣服发出的声音差不多,时不时拿洗衣棒捶衣物,再将衣物轻轻揉搓,最后温柔丢到河里去漂洗。
有爱的时候,栗颜听着这声音会很专注很珍惜,就像自己是个浅浅的碗碟,小心翼翼地盛着水,唯恐洒落一点点。
没有爱的时候,他只闭眼去想象山川的无限,罡风的劲吹,河水的浅流。
不过想象不及身体的回应,快速就落入一种无聊当中。
栗颜咬了咬下嘴唇,原来自己可以把这种生活过得这么无聊。
那无聊犹如绣花针,轻轻落地,却在耳朵旁发出了巨响,巨响带着悲鸣,嘲笑他的浅薄生命,还不如此时动物园里狮子那一声怒吼。
男子笑问:“留个电话吧。”
栗颜没抬头,瞧着自己的鞋尖:“没有电话,手机被我砸烂了。”
男子好奇:“砸烂了?”
“里头东西删不完,还不如砸了。”
里头不管是他和于铭俩人的照片还是生活里记录的点滴,包括他在备忘录里写下他的喜好,什么时间该给他一个惊喜之类的内容,还有自己的缺点,于铭让他改,他改好与改不好的细节。
一一去删,一一带着不舍和不甘,实在是太累了。
男子扶了扶眼镜框,似是有点遗憾,栗颜看见说:“你还想的话,可以去“云山之远”酒吧找我。”
“西蒼坡那家?”
“嗯。”
“我常去啊,没看见过你。”
“最近我都在,可能你去的时候我已经被别人捡走了。”
男子瞧着他眉目有些隐约,试探问:“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栗颜把他那含着恻隐之心的眼睛一看,又想哭,可他现在恨自己这副鬼样,把头往一边儿偏,故作大气:
“谁这一生还没遇见过什么起伏啊,不过是感情的事,感情的事最不值得说了,何况别人的感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子推了眼镜走到他面前,歪头故意凑他脸上,栗颜又把脸往另外一边儿偏,来回几次,把俩人都逗笑了。
“做什么啊你,”栗颜笑了几声,“喜欢看别人可怜巴巴的样子吗?”
“我看看嘛,感情的伤害能把人伤成什么样。”
“怎么你感情一路顺遂吗?”
“嗯…算不上,可我想得开。”
栗颜像是找着根不一样的稻草,可以告诉他风来的时候怎么迎风,大雨的时候怎么接受击打,烈日的时候怎么蜷缩去躲避…
“我嘛…”男子手揣裤兜,像是在回顾自己的一生,“19岁开始就老在感情上吃亏,用真心待人往往得到的都不是真心,这都还好,关键是,有人笑话你的真心。”
栗颜眨着他大大的、渴望被救赎的、万般柔情的蜜眼:“你也被抛弃过吗?”
“20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可那人不爱我,死皮赖年追过去被羞辱,那时候精神好,也不要脸面,觉得爱情至高无上,这样做至少不会后悔,结果落得一副贱兮兮的下场。”
栗颜缓缓蹲下,抱着膝盖,去看地上的杂草。
男子也蹲下,继续说:“25岁的时候倒是有一个人说愿意跟我,结果一年不到就跟别人去了。30岁的时候,遇见一个小家伙,他家里穷,又知道他是个同,被家里赶了出来,恰巧遇上了我,还在读高中,我养着他毕了业,结果跑了。”
“跑了?”
“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就跑了,可见他待我身边每天想的就是离开我。”
“他不爱你…”
“喜欢都谈不上,”男子轻笑,“我感觉我都在一厢情愿,我朋友说得对,这辈子兴许就没人能看上我。”
栗颜好奇去望他的脸,尤其那双黑色的眸子,他好奇为什么会没人看上他。
后又想:这个圈子里头的人,大多感情都像漂浮在空中的云朵,永远都会飘会卷会消失,倏来忽往,毫无定性。
所以才说丁铭难得,他就像是被一双眼睛固定了的一朵云,有自己的信念,任何风都吹不走它。
“怎么?”男子见他更伤悲了,笑问,“觉得我可怜还是你可怜?”
栗颜慌张躲了他看过来的目光,低头:“不,不可怜,你跟我都不可怜,为什么要可怜?不是,为什么可怜的是我们,我们才不可怜。”
男子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又按了按:“多大了?”
“26了。”
“呵,怎么看起来像是刚出社会的人呢。”
“都说我幼稚,”栗颜换了笑颜面对他,“你呢?多大了?”
“快40了,”男子叹气,“随着年纪的增长,爱什么的,早就不奢望了。”
栗颜眼珠子流转,又哀又灵,最后揶揄自己:“那我…可能还有几年奢望。”
“有总比没有好,珍惜还能有梦的日子。”
栗颜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安慰,又摇摇头说:“梦会醒,我一个朋友说最好不要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