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枪响。
但聂明隐使劲力气,将枪口偏移了。
麦苗扑到方煦身上,将人按在地上,“你实在恨不过,杀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呢?!方叔叔要是知道了……”
方煦吼道:“放开我!”
“我不!我放开你你就去送死了!”
方煦想录制下聂明隐杀人的视频,他死后,会有人将视频发到网上,给聂家重击,一旦舆论轰动,聂家就成了众矢之的,必遭重创。
可麦苗想不到那么多,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方煦献祭式复仇。
他混乱极了。
前所未有的矛盾,混乱。
聂明隐起身,步履维艰,朝外走,他也知道,就算他想杀了方煦,也不能挑在这个节骨眼上,面对方煦的赴死,聂明隐避之不及,他在外面放倒了那两个外国人,抢了一辆车,麦苗匆匆赶上,两人当场逃了,后方还能听见方煦的大笑声:“你走不远的!你会回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如此笃定聂明隐撑不住,会回去求他要药。
车子翻下山坡,两人摔得极惨,麦苗脑袋磕到了石头上,鲜血哇哇流,磕的那一下,脑浆都能撞出来,他本来就是脆弱体质了,这下一搞,足足坐在地上两个小时,来缓和那种晕头转向的呕吐感。
等他休息好了,一看聂明隐,惨白的脸和受伤的腿,尤其是对方现在正在疯狂发抖,麦苗对地形不熟悉,只知道他们开车冲进了林子里,然后翻车下坡,也不知滚到了哪儿。
这里像是一个山谷地带,找了找,连个水源都找不见,麦苗无奈,爬过去,拍打聂明隐的脸,试图让聂明隐清醒点,他一手扣住聂明隐的下颚,用力掰开,阻止对方咬断舌头,聂明隐凶狠地呜咽一声,睁开了眼,麦苗骂道:“你清醒点!”
见聂明隐盯着他,麦苗捧住他的脸,道:“你现在还有意识吗?听我说!药劲儿都是一阵一阵的,最多也超不过一小时,现在有半小时了,你再……”
聂明隐猛地一把推开他,对他怒吼:“怎么不杀了我?!”
他又狠又凶的表情让麦苗后背发凉,聂明隐正在狂躁期,说不准大脑在药物的影响下,下一秒就没意识了,把他撕成两半也不一定,麦苗朝后退了一步,可一想,万一聂明隐一会儿死了,那……他快步过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他不断重复道。
方煦肯定提前录制好了视频,要是聂明隐死了,他就会假做自己是被聂明隐杀死的,跟着一起死,从而逼警方来调查。
可他不想让方煦死。
麦苗心乱如麻,强制自己安抚聂明隐。
半小时后,聂明隐状态稍微缓和了,但这也只是暂时的,谁也不知道下一波煎熬什么时候到来。
聂明隐目光晦涩不明,微垂着眸,筋疲力尽的样子。
麦苗抱膝坐在两米开外的距离,低着头,神游之中。
好久,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除了风吹草动和鸟叫虫鸣,就是麦苗微弱的哽咽。
聂明隐可能嫌吵,斥道:“闭嘴。”
麦苗头更低了。
等麦苗也没了声音,反而更加让人难受,像是有无数虫子在身上咬,越静越多,聂明隐忍不住开口道:“庄园现在怎么样了?”
麦苗道:“就那样。”
“就那样是什么样?”
“乱糟糟的样子啊。”
放以前,麦苗回话肯定不会这么模棱两可,但眼下聂明隐自身难保,说不准还要依靠自己呢,麦苗也没必要忍气吞声,他倦懒地说:“你要想知道,自己回去看啊。”
聂明隐冷冷睨了他。
麦苗不服输,心想,都这时候了,我还能受你的窝囊气?
转头就又道:“要是先生在,就不会被这么拿捏住了。”
这话说得直白露骨,触及到聂明隐最忌讳的点。
聂明隐眸色深沉,扯了扯唇角,“你家先生要那么厉害,怎么最后也死在这种东西上了?”
“他是因为病了,才死了。”
“那也是死了。”聂明隐讥笑,“他厉害,什么都能挺过去,有本事,最后那一遭也挺过去。”
“那你有本事以后别生病别死啊。”
“我稀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幼稚地斗嘴。
在这个破山谷里回荡着对方的嘲讽与诅咒。
天色暗沉,夜幕降临,麦苗问:“这山里会不会有野兽啊?”
“有啊。”聂明隐嗤笑,“等一入夜,就全出来了。”
麦苗紧张地左顾右盼,见聂明隐轻松的样子,恨恨道:“你装什么装,要是野兽出来了,你也得跟我一起被咬死。”
聂明隐自嘲一笑。
没有水没有食物,泥土味重,又像是要下雨,他们仰头就是天,低头就是土,一旦下雨,绝对成了落汤鸡,麦苗跑出去找了找,看见了一个狭窄的洞穴,说是洞穴,也不是,只是一个凹陷进去,弧度较深的一个空隙,他将里面的泥土和污水刨出来,正要安稳地坐进去呢,一看,聂明隐还在那边,又骂骂咧咧地跑了回去,“我就说让你早点做康复训练,先生都死多久了,你还装个什么劲儿啊,你看,现在碍事儿不,我可是病患,你指望一个病患扛起你吗?”
如果说聂明隐除了被人说不如聂先生这个逆鳞外,还有什么逆鳞,那一定就是腿伤。
他面色冷了许多,麦苗可不惯着,眼看天要黑了,万一一会儿分不清方向找不到路就麻烦了,他嘴里嫌弃,手下动作却快,半扶半抗,带着聂明隐朝着那边就冲去,跌跌撞撞,坎坷艰难。
将人塞进洞穴里,他也钻了进去。
如此闭塞狭小的地方,两人四肢都无法伸展开,只能蜷缩在一起,雨滴落地,麦苗长出一口气,“卫七应该知道我们的坐标方位。不过……”他犹豫道,“他很可能不会派人来救援,一旦派人过来,肯定就暴露了我们的位置,你啊,你现在就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弄死你,就算现在我能带你回去,也得掂量着外面有没有人,所以也不知道卫七什么时候能摆平外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去。”他歪着脑袋,“在此期间,我们友好相处,我帮你熬过痛苦期,而你,别出任何事儿,好好活着。”
“做这么多,只为了保下他?”
“不然呢?”麦苗笑,“总不能是出于你把我搞得半死不活不人不鬼还要对你善心大发?”
麦苗手托腮,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自言自语道:“他和我不一样,我就这样儿了,混着得了。但方煦他明明能有更好的未来,应该是光明的璀璨的,而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渣,“因为这些事情毁了自己,为你们陪葬。不值得。方叔叔临死前的几天,和我说,求我尽可能保住方煦。”
夏日的雨,凉爽清透,谷里的雨更是带着扑鼻的自然清香,心旷神怡。
深夜,聂明隐又发作了一次,麦苗把他拖到外面泥地上,用力安抚,他不断重复:“很快就好了,再忍忍,没事的,你是谁,你可是聂明隐啊对不对,多少年都忍过来了,还能在乎这点磨难?”不过也有暴躁的时候,会一边安抚一边骂:“活该啊,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你折磨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人难不难受呢。该!”
后来累了,索性直接把人抱着,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乖啊。”和哄小孩子一样,虽然行为莫名其妙,但对聂明隐是有用的,他似乎很受用这种安抚,麦苗将其归结于缺少父爱。
他抱着聂明隐,对方一身热汗,闭上了那双猩红的眼,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蛰伏。
仔细说来,他和聂明隐认识的也够早了。他见过太多种聂明隐的样子了,优雅矜贵的,温柔和善的,冷若冰霜的,心狠手辣的,总之,就像是数张面具,在聂明隐脸上来回切换,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的聂明隐是什么样子,可现在这样,脆弱无助的,头一次见到。
聂明隐问他,聂先生当初也是这么度过的吗?
麦苗说,聂先生是关在房子里独自承受的。
聂明隐眼神一黯,“我确实比他差远了。”
麦苗撒谎了。
聂先生也失控过。
失控后,他们产生了关系。
不过这个他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说才不说的,他是生怕说了,让聂明隐误以为,可以通过那个途径来缓解痛楚。他可不想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连着两天,聂明隐一秒没睡,也没吃东西,当然,没吃也是因为找不到食物的缘故,这林谷寸草不生,想找个野果都难,能喝上水都是靠下了点雨,坑坑洼洼积攒了水,才能尝两口。
那水不干净,麦苗喝了都闹肚子,更何况现下比他还能虚弱几分的聂明隐呢。
那晚,聂明隐已经深度昏迷了,他自己都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迷迷糊糊嘟囔着什么,听不太清,但语气可怜极了,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子,麦苗见势,感觉再这么下去,就算不被外面人杀死,聂明隐也可能直接死在里面,他想找找出去的路,要起身,聂明隐一把拉住他,拽得死紧,昏昏沉沉地说别走,别走,一声声,发颤,仿佛怕极了被抛弃,细密的睫毛低垂在他眼下,整个人都透着无助。
麦苗好声好气地说:“我得找找出路,带着你不方便,你让我先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聂明隐不撒手,力气还挺大,麦苗生气了,“你松开啊,你再不松开我把你手剁了!”
聂明隐眉头微微蹙起,近乎于哭嗓地说:“爸……别不要我了……”
麦苗顿住了,抿紧唇,深深叹了口气。
老聂啊,都是你造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