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霖走了,李文也走了,升入初三,小考大考联考,空气都被挤压得失了自由,每个人都拼了命地想考个好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余落自在随意惯了,此刻也被带着压力徒增。
“嚯,余落,你昨晚又没睡啊?”贺思拎着一袋小笼包和一杯豆浆,边说着,边递给余落。
余落艰难地支起身子,接过贺思给他带的早餐,“谢了,睡是睡了,但没怎么睡好。”
“你这可不行啊,天天顶着个熊猫眼,走路都要睡着,不就是个中考嘛,不至于吧?”贺思挨着余落坐了下来。
“贺思,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余落拆开吸管,戳入豆浆里搅动。
“着急?为什么要着急?”贺思盯着余落吸豆浆,脸颊一鼓一鼓的,又滑稽,又——可爱?
“你不想考个好高中,然后考个好大学吗?”余落微偏过头,看向贺思,嘴角溢出了些许奶白色的豆浆。
贺思一时出了神,慌张地用手把余落偏过来的脑袋推回去,“你是不是傻,咱俩这成绩,市一中是稳上的,考第一和倒数第一没什么区别吧,进去了不都是平行班。”
这道理余落不是不懂,他以前想法和贺思没差,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想再努力一点,再考好一点,即使进不了实验班了,他至少没辜负自己,也没辜负别人......
见余落没说话,贺思收起了混不吝的性子,“余落,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学你的,别听我放屁哈,不过,学归学,身体咱还是要顾及的,你这没日没夜的也不行啊。”
“谁说我没日没夜地学了?我只是单纯没睡好。”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喻霖走后,余落一直睡不惯宿舍的床,经常半夜被程福推醒,说他又挤着他了,程福也是伤脑筋,睡了两年也没见余落这么不老实啊,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余落折磨疯了,余落自己也不好意思,想着要不要去外面租个房子。
“欸,贺思,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看看街上有没有出租房子的。”
“怎么突然想着要租房子了?怎么没睡好了?”贺思被余落几句话搞懵了,这也太跳跃了。
“没什么,你就帮我留意一下吧。”余落自己都不知从何说起,更遑论向贺思解释什么。
“那还找什么房子啊,来我家,和我住啊。”
“这不好吧,贺老师会同意吗?”
“我爸可喜欢你了,有什么不同意的。”
“那行,不过,还是得给钱吧,毕竟你家也不是做慈善的。”
“余落,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哈,那你准备给多少?”
“我手里大概有八百,暑假卖西瓜的钱,够吗,不够的话等我回家了找爷爷拿点。”
“够了够了,你给八毛都行。”贺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周五一放了学,余落就忙着往家里赶,以往磨磨蹭蹭的人这会儿倒是利落得紧。一回家,气都没喘匀,座机就响了起来,余落赶着接了起来,书包都没来得及放。
“喂——喻——霖——”余落边喘气边摘下书包。
“又是跑回来的?”喻霖隔着电话笑。
“你知道还每次打那么早电话,不能晚一点吗?”余落肺都要炸了,生着气呢。
“嗯,我都是算好时间的,只要你不绣花,完全来得及。”喻霖没说的是,他是按照自己的速度算的,至于为什么不考虑余落做事喜欢磨蹭,那自然是他就喜欢看余落着急忙慌的样子,而且还是为了他着急忙慌,欺负兔子可是一件乐事。
“滚你妈的,我绣什么花了,我老快了。”气总算喘匀了,骂人也得劲儿。
“嗯,知道了,这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考试考试,天天考试。”余落手闲地无聊,缠着电话线玩儿。
“不开心?”
“没有。”
“怎么了?”喻霖的声音过分温柔了,余落不知怎么想起了舒杏,好久都没有接到妈妈的电话了。
“喻霖,问你个事儿。”
“嗯,你说。”
“我以前睡觉喜欢挤人吗?”
喻霖顿了一下,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余落睡觉很不老实,特别是刚开学的时候,不仅喜欢挤人,还喜欢抢被子,以及——乱摸,他顿时有点慌了神:“怎么了?程福说什么了?”现在睡余落旁边的就程福了,喻霖很自然地想到程福。
“嗯,他说我睡觉老挤他。”
“没别的了?”
“什么别的啊?”余落沮丧极了,“每天到了半夜,他就给我推醒,让我自个儿看看把他挤成什么样了,开始他还安慰我,说我是不是忧思过盛,所以夜里睡不安稳,时间长了,他也烦得不行,虽然没说啥,我也不是个傻子,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也没什么忧思啊?”
喻霖又想笑又担心,“那怎么办?以前没见你这样啊,睡得还挺安稳的。”谎话张口就来,可不是谁都像他这么好脾气,可以抱着人睡一宿。
“那倒是奇了怪了,难得我真的忧思过盛了?欸,没事儿,下周我就搬出去了。”
“搬出去?”
“对啊,我看程福也天天没睡好,老是这样,也不好,不如干脆搬出去。”
“搬去哪儿?一个人住吗?”
“没有,去贺思那儿,一起住。”
“贺思?你要和贺思一起住?一起住的意思是睡一间房吗?”喻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但他就是很着急,讲道理,他不应该这么着急,两个男生睡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退一万步说,贺思那么恐同,更不可能有什么事情,可他心里就是不是个滋味儿。
“一起住当然睡一间房啊,喻霖,你是不是蠢。”
“我看你才蠢,你不忍心打扰程福,倒是忍心打扰贺思了。”醋啊,真酸。
这倒是说到余落心里去了,要是到贺思那儿也没什么改善,贺思最后会不会也受不了他,“再说吧,反正宿舍是睡不了了。”
“余落,不如……”喻霖本想让余落去他家铺子睡他的房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但想到喻安国,还是算了。
“不如什么?”
“算了,没什么。”贺思应该不会嫌弃余落睡相差,也不会对余落生出别的什么心思,喻霖想想,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至少余落可以睡个好觉,不会有人半夜把他推醒。
“哦……你呢,怎么样,一直在说我。”每次打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余落的事情,甚至到现在,余落都不知道喻霖课上得咋样,学校环境好不好,食堂好不好吃,住宿条件如何。
“终于想起来问我的情况了?还真是难得。”喻霖笑着说。
“就非得我问,你不知道自己主动说吗?”余落觉得这人真烦,气呼呼地把弯曲的电话线扯直。
“好好好,我主动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和你一样,上课吃饭睡觉,就食堂好吃一点,住宿条件好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样?”
“就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
“余落。”
“嗯?”
“你,想不想我?”
余落蹭地站起来,电话线被完全拉直,“疯了吧,谁想你啊?两个男的,肉不肉麻。”
喻霖觉得好笑,他也就是随口逗一逗,没想到这么好玩儿,“好好好,知道了,可是余落,我有一点想你了。”
余落脸都烧红了,他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变了味儿,“滚,你个疯子,怎么去了一中,就变这样了!”
“变什么样了?”喻霖明知故问。
“不、正、经、”
“有吗?”
“你说呢?像吃错药了。”
“可能是吧。”
“挂了,有病。”余落不欲多说,要中考的是他,他都没疯,怎么喻霖先疯了,看来一中的压力是真大。
而另一边,喻霖悠哉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揣进兜里,回了教室,自习铃二十分钟前就响过了,他一点儿也不慌张,甚至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余落的担心显然多余了,贺思睡觉死沉死沉的,任余落在床上倒立,估计他都醒不过来,晚上睡觉倒是没什么影响,但又生出了点别的麻烦来。
十五岁的年纪,正是男生身体发育的巅峰时期,贺思比余落大半岁,这种变化更为明显,余落天天像八爪鱼一样压在贺思身上,贺思神经大条,倒也没生出别样的心思来,直到某一天早晨,他被涨得难受,还以为是晚上水喝多了憋尿呢,等他清醒过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儿,饶是贺思这种生物课不怎么听讲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羞耻感让他瞬间涨红了脸,他在心里许愿,余落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醒来,余落倒是没醒,可蹭着他的腿又往上了些,直直地压过去,贺思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抖了一下,他一把推开余落,往洗手间跑,余落被他推醒了,揉着眼睛,只看到贺思飞奔而出的背影,吓得余落以为迟到了,慌忙起身穿衣服。
余落难得手脚麻利地起了床,他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等贺思,等了许久都没见贺思出来,“贺思,你快点,今天怎么洗漱这么久,不是迟到了吗,你还这么磨蹭!”见贺思不说话,他又靠近了些,趴在门上说,“贺思,你快点,我还没洗呢。”
又过了几分钟,贺思才从洗手间走出来,发梢脸颊都是水,“还早,没迟到,还可以睡会儿。”
“那你急匆匆地干嘛?”余落鞋都没穿,光脚站在大理石地砖上。
“我,我肚子疼,不行啊。”贺思瞧见余落的脚,便把他往房里带,说再睡会儿。
余落气呼呼地把衣服重新脱了,又沉沉睡了过去,贺思躺在一侧,看着余落埋在枕头里的侧脸,余落睡觉的时候头发是完全散开的,他又生得白净,脸小,看起来真是有点像女孩子,还是那种极为出挑的美女,贺思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耻,一定是荷尔蒙作祟,贺思背过身不去看余落,也睡着了。
自从有了第一次,这种事情就隔三差五地发生,还好余落一次也没发现,贺思也越发熟练应对这种情况了,倒是奇怪,同为男生,余落怎么完全没这方面的困扰,难道就因为自己大了半岁,发育比他快?贺思有苦难言。
终于放了寒假,余落可以回家住了,贺思如释重负,道别的时候,第一次高兴得不得了,余落觉得贺思神经兮兮的,懒得理他。
今年寒假有些特别,村里来了一队工人,说是按照上级安排,趁着枯水季修整河道,就近租用了余落他们村的房子,余落对修整河道很感兴趣,有时间就跑去瞧,工人们都很和善,休息的时候还会给余落讲解一二,只有一个大个子,很不友好,带队的李师傅说那是他儿子,脑子有点问题,不放心只能带在身边,让余落别害怕,余落倒是没放在心上。
有天夜里,余落正和爷爷奶奶吃着饭,那傻大个儿直愣愣地闯进他们家,急吼吼地说:“着火了!着火了!”
方之秀忙站起来,问他:“哪儿着火了呀?孩子!”
“你家稻场着火了!你家稻场着火了!”
余道良一听这话,蹭地站起来,往院外跑去,远处火光冲天,真是他家稻场着火了,余道良二话不说,喊方之秀拿桶,自己也抄了一柄铁锹往那边赶,临走还不忘嘱咐余落在家待着看门。
余落也心急地不得了,想着把门锁了,去喊邻居们帮忙,走到门口的时候,只见傻大个儿堵住了整扇门,手背到后面把门关上了,余落不明所以,只有烦躁,他可不想这个时候去和一个傻子扯皮,虽然还是这个傻子给他家报的信,“让开,别挡路。”
岂料这傻子不仅没让,还直直地朝他靠拢过来,余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这傻子在笑,又惊悚又猥琐,余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你想干嘛?”余落竟觉得有点儿害怕。
傻子越靠越近,整个人朝余落压了过来,余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抄起往房里带,余落被扔在床上,傻子力气使得太大,余落屁股连着背都被摔疼了,余落还没反应过来这傻子要干什么,“你真他妈是个傻子啊,是不是有毛病?我还有…”
余落话还没说完,傻子就欺压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扒他的衣服,一边笑一边喊:“我的,我的。”
余落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拼命地挣扎,奈何对方力气实在太大,余落完全推不动,只好朝着他吼:“你他妈看清楚,我是个男的!”
傻子像完全听不懂人话,撕扯着余落的衣服,没几下,余落就几近□□,余落没有一丝羞耻,只觉得愤怒至极,这样一个傻子,住在他们村里,今天幸好是他,万一是哪个小姑娘,这不完了,他越想越气,干脆自己扒了裤子,完全袒露在傻子面前,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这傻子看到他是个男的,就会作罢,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更多的是疯子。
后来,意识开始模糊,他不记得是哪个叔叔来他家串门,他才得以解救,他也记不太清被围观的场景,只记得方之秀撕扯嗓子的哭喊混着警笛声打破了整个村的宁静,他被抬上担架,连夜送往了县医院。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余道良脸色铁青地端坐在一旁,方之秀并不在,余落扭着身子撑坐起来,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纱布缠着的地方,倒是也没多疼,余落想说什么,被查房的医生打断了,医生带着几位实习生,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动作轻柔地查看了余落的伤势,“问题不大,就是肿了有点发炎,今天就可以办出院了,回去好好擦药,还有身上那些淤青啊,等会儿我开点药回去涂涂就好了,小朋友,别怕啊!”说完还摸了摸余落的头。
等医生走了,余道良终于开口说:“回去把头发剪了吧。”
“爷爷!这和头发有么事关系?!”余落不明所以,“我留长发就是女生了吗?那个人就是个疯子,根本就不是男女的问题,而且,而且我更本就冒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不就是被摸了几下。”
“我说剪就剪,别想着你妈妈,你以为你妈妈真是想你健康才给你留长发的吗?她那是把你当女娃养,她脑子不清楚,你也看不明白吗?”
余道良气地身体发抖,昨天晚上邻居的闲言碎语还在他脑子里打转。
“诶呀,怎么发生这种事情嘛!”
“这真是个傻子哦,男女都分不清!”
“要我说啊,这老二家也是的,养个男娃娃,非要给他留长头发,偏他家落落又清秀,傻子看错也正常嘛!”
“是嘛是嘛,我早就和二嫂说了的,余落小就算了,这都大娃子了,不能再这样了,不男不女的,像么事话嘛。”
……
余道良以往都对舒杏和余敏养孩子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说留长发可以保健康,余道良没说什么,他们说打耳洞好养活,余道良也由着他们去了,要不是余落怕疼,这会儿该是有两耳洞的,再看看舒杏给余落买的衣服,粉的,黄的,都是小女孩的颜色,饶是余道良再愚钝,也知道他们夫妻俩在干什么,他觉得余落也不是个傻子,不会看不出来,可看破和说破是两码事儿,余落顾不上礼仪尊卑,朝着余道良吼:“你胡说,妈妈爱我,妈妈在乎我!你胡说!”声音都带着颤,比昨晚还要让人难受。
余道良没有理会余落,给余落办了出院,然后带着他去理了头发,留了十几年的头发,就这么全给剪了,只留了半指深,余落再也笑不出来,不知道下次见到妈妈,该如何解释。
傻子因为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侵犯行为,又鉴于行为无法自主,两天就被放了出来,方之秀哭也没用,李师傅带着水果上门道歉,被方之秀拿着扫把打了出去,余落从未见方之秀发这么大脾气,想说李师傅是个好人,但也是一言不敢发,李师傅把水果放在余落家院门口,还压了一千块钱,当天就带着傻儿子走了,后来施工队就换了队长,余落再也没见过李师傅。
那个寒假仿佛格外漫长,余落爸爸妈妈依旧没有回来,村里找余道良写对联的也少了些,喻霖打了五个电话,余落都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