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余落养好病回教室的时候,就看到身边坐的是贺思,不是喻霖,他环着教室看了一圈儿,才在最远的斜对角角落看到喻霖,他坐了下来,疑惑不解地问贺思:“刘老师换座位了?”
“对。”贺思含糊着答。
“那怎么只换了我们几个人?”余落眨着眼睛问贺思。
“那什么,我找刘老师换的,我成绩总在下滑,做你同桌好好补补。”贺思接着胡说。
“你之前不是就坐我们前面吗?有我们两个,你要问题不更方便?”
“哎呀,余落,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换就换了呗,你还和喻霖坐上瘾了啊?”贺思开始不耐烦。
“你胡说什么,谁他妈和他坐上瘾了?我就问问。”余落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
一天的课,余落的眼睛都盯着喻霖,他本想下课就去问问喻霖怎么突然换座位了,又觉着自己矫情,干脆等下了晚自习回宿舍再说。
等回到宿舍,他才发现他左边的床铺空了,换座位就算了,搬离宿舍又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这事情不太正常,问程福,程福也说不清楚。一整晚,余落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程福便问余落是不是没睡好。
“怎么这么说?”余落知道自己没睡好,难道脸上很憔悴,但是一个晚上不至于那么明显吧?
“你昨天一晚上都在挤我,我推都推不动,你还叽里咕噜说梦话,听也听不清,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程福边穿鞋边说。
“啊?不好意思啊,我可能病还没好透。”余落羞红了脸,明明自己睡相很好的呀,都怪喻霖,让他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睡觉也没睡安稳,今天说什么也要抓他问个清楚。
一下早自习,余落便去找喻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打算顺便问问他为什么不住宿舍了,谁知喻霖理都不理,甩头就自个儿出了门。
余落愣在原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他了,想着想着,早饭也没能吃上,一天下来,连着三次,喻霖都没有搭理他,他生了一肚子气,笔都戳坏了好几只。
贺思看在眼里,说:“他不本来就这样嘛,不爱搭理人,你凑上去干嘛。”
余落自是知道喻霖的脾性,可是明明他给他讲题,借书给他,同吃同睡,一起看过渡桥,还约了今年下雪再带他回家看小院,他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怎么忽然又变了?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喻霖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这样。”余落回复贺思。
贺思头都大了,只能下课后偷偷找喻霖,让喻霖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打发了余落,要不然没完没了,喻霖应了。
余落再次去找喻霖的时候,喻霖终于和他说话了,只是说的是让他别再来自己眼前晃悠了,很烦。
“你说的真的假的?我很烦?”余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你很烦,要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找刘老师换座位?为什么要搬出宿舍?”喻霖冷冷地看着余落。
“不是贺思找的刘老师换座位吗?他说他成绩下滑,要让我给他补习,所以才——”余落话还没说完。
“那是贺思哄你,是我嫌你烦,嫌你笨,我提的换座位,听懂了吗?”喻霖盯着余落,眼睛都不眨。
余落顿时泄了气,良久,他又问:“那今年下雪,还去看小院吗?”
“你觉得呢?”
余落离开的时候,耷拉着脑袋,想了很多伤心事儿,五岁的时候,舒杏把余落从武汉的幼儿园转回老家村里的托儿所,余落扒着门框问舒杏还会不会接自己去武汉,舒杏说会,可是后来他再也没去过武汉了,再之后,各种辗转,和爸爸妈妈相处时间越来越短,不知道从哪天起,他都已经习惯了,习惯分别,习惯在院里等那等不到的归乡人,而今天,那种情绪又填满了他的内心,无处宣发,无以言说。
2011年冬,雪如约而至,余落在院子里等人,喻霖在院子外赴自己的约,余落没有等到归乡人,喻霖也没有见到相思人,2012年春,桃花开得极盛,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说过话了。
“喻霖,余落,贺思,你们来一下。”他们随着刘英进了办公室,李文和一个男生已经等在那里了,年级主任招呼他们站过去,说:“今年市一中预录取选拔考试我们学校有五个名额,我们算了综合成绩,你们是最稳定的前五名,所以这次好好努力,全力以赴准备此次考试,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他们齐声说着,但心里都知道这场考试就是去玩儿的,全市选拔四十五个人组成实验先行班,他们自认为自己不会是那凤毛麟角,也许只有喻霖,说的是实话,余落偷偷地瞥喻霖,人中龙凤说的大抵就是喻霖这样的,自己到底是不配的。
第二天,余落在自己桌肚里发现了好几本习题册,重点题型都折了页圈了起来,余落左看看右看看,他觉得这绝对是喻霖放的,虽然不是像以前一样在里面插书签,书里也没写一个字,他还是觉得是喻霖,除了喻霖,没有人会给他送书,可是为什么呢?三个月了,他不止一次主动找喻霖,次次碰壁,他看得出来,喻霖是真烦他了,那现在送书是什么意思?嘲弄吗?喻霖有这么幼稚?
余落左思右想,下了晚自习,把喻霖堵在楼梯口,直接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别装傻,书是你送的,对吧?”
“是。”喻霖回答地干脆。
“你不是烦我吗?还给我送书干什么?”余落靠得很近,黑漆漆的楼道里一双眼眸发着亮。
“嫌你笨,又娇气,万一你考不进,又哭,很烦。”喻霖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喻霖,是我笨还是你笨,就算我把这几本书刷烂了,我也考不进的,你不知道吗?”余落似笑非笑,“别白费功夫了。”
余落转身要走,喻霖一把拉过他的手腕,“余落,试试可以吗?试试考进去。”
余落转过身,看着喻霖,“喻霖,我真搞不懂你,我考不考得进去关你什么事,我哭不哭又关你什么事?”
喻霖轻微松开手,又抓紧了些,他不知道说什么,轻轻念了一句:“余落。”
余落掰开他的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知道了。”余落啊余落,你就听不得他那样叫你,余落为自己的不争气叹了口气。
余落是真的尽了全力,甚至洗澡都比平时快了许多,赶着熄灯前多刷几道题。
考试那天,市区最大的三所高中都用来做考点,将近200个考场,来自全市各个地方的尖子生将近6000人,余落和喻霖居然分到了一个考场,但是他们一前一后,彼此都没有说话。
喻霖的座位号在第一列第一个,余落在第三列第五个,一共四门,语文、数学、英语、物理,考了整整一天,余落还是第一次见喻霖考完全程,没有提前交卷,余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进,但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考完酣畅淋漓的感觉,剩下的只能交给天定。
六月,预录取的名单公布了,喻霖全市第二,锁定了名额,名单上没有余落,永定初中也只进了喻霖一个。
余落敲开了办公室的门,问刘英自己考了多少,刘英说余落考了全市六十八名,余落喃喃道:“还是差一点。”刘英怕余落难受,摸了摸余落的头,说:“余落,你已经考得很好了,明年中考,你肯定能进市一中的。”
“那能进实验班吗?”余落激动地问刘英。
“怕是进不了,市一中实验班向来都是走的预录取,每届只招四十五人,正常中考考进去的都是平行班。”
余落低下头,说知道了。刘英又劝解了几句,说只要能进市一中,就算是平行班,本科是打底的,让余落不要太气馁。
余落走出办公室,看了一眼天上的云,自言自语:“要分别了么?”
七月,李文又组织他们一起去渡桥玩儿,说是给喻霖践行,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去,奈何李文三顾茅庐,终是成了行。
那天天气极好,李文穿了一身米黄色的长裙,长直的黑发披在腰间,肤白腰细腿长,余落才发觉李文长开了,连眉眼都好看了些,再看看自己和贺思也长高了不少,喻霖倒是也长了,只是不明显,余落才想起来都没问过喻霖的生辰。
“呦,李文,今儿个打扮得倒像个女孩子了。”贺思又开始和李文打趣。
“我哪天不像女孩子了!不会说话你别说!”李文跑着和贺思扭成一团。
余落和喻霖一前一后跟着,彼此都没有说话,明明那么相熟,此刻却像陌生人。
快到桥下的时候,余落终于忍不住开口:“恭喜你。”
“恭喜什么?”喻霖一如既往地冷淡。
“恭喜你得偿所愿,恭喜你前途似锦。”余落似笑非笑。
“真心话?”喻霖瞥了一眼贺思然后看向他。
“当然是真心!”余落笑得热烈了些。
“可你,好像并不开心。”喻霖擅自揣测着。
“有吗?”余落抬眼看他,摇了摇头,又轻微点头,“哦,是有,我没考上啊,当然不开心!”
“不是因为这个。”喻霖心跳得像拨浪鼓在摇。
“那是因为什么?难道还能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啊?”余落不带任何情绪地直白陈述。
喻霖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就算猜对了,余落舍不得他,那也可能是因为同窗之谊、兄弟之情,而不会是别的什么。
气氛一度尴尬了起来,余落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合适,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说出口,此时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好生硬地转折:“下水玩儿吗?”
“不下。”
这下好了,谈话彻底结束。余落越过喻霖,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踢石子儿玩儿,无趣至极!
另一边,贺思早下了水,摸鱼捉虾,不亦乐乎,李文在一旁被逗得咯咯直笑,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其实余落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小他就比别人更了解分别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任何人都只会陪你一个阶段而已,有的人陪得长些,有的人陪得短些,对于他们这个阶段更是如此,读书升学,早晚,大家都会各奔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程要挣,他没有必要对喻霖阴阳怪气,也没有必要为此感念伤怀,可是想得再清楚明白,那个人若是喻霖,还是没办法轻易说再见。
明明那么冷漠孤傲一人,也不知怎么就在自己这儿扎了根,晃眼,不可忽视,余落不争气地笑了。
喻霖看着余落从自己眼前走过,看着他折磨一颗石子,又看着他站在石墩旁若有所思,时而皱眉时而嘴角带笑,他是真的要疯了,自诩聪明一世的他,此刻却完全读不懂余落的心思,灼热的阳光炙烤着他每一寸的皮肤,也煎煮着他的心脏,他多想不顾一切告诉余落,他在乎他,他不想去市一中,他想留下来,做他的同桌,做他的室友,做一名兔子饲养员。
“余落,喻霖,走啦!”李文招呼着他们往桥上走,此时,松柏苍翠,黄莺婉转,烈日骄阳,所有的离愁别绪暂时被搁置,一行四人没入了山间小道,一路蜿蜒至桥头。
余落和喻霖都没有上桥面的打算,反倒是李文,招呼着贺思,颤颤巍巍地往桥中心走。
“怎么这次又要上桥了?你看看你,抖地跟筛糠似的,不行别逞强了。”贺思在李文身后,扶着她的两条胳膊。
“谁说我不行了,你给我闭嘴,好好扶着。”李文嗓音都带着颤,仍不甘示弱。
余落站在桥头,远远看着,不觉被他们给逗笑了,喻霖立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瞧着他的侧脸出神。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贺思的吼声忽地传过来,余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又听到贺思吼,“李文,你吃错药了吧!”
怎么好好地就吵起来了?余落有点着急,往前跨了一步,喊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别在桥上吵,下来再说,贺思,你怎么回事儿?”开什么玩笑,这桥可有三十米高,又没栏杆,万一闹出了什么事儿......
片刻,余落看到贺思往回走了,李文还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是不敢往回走,还是和贺思吵架了气上了头,不愿意往回走,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此刻都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桥上,太危险了!
想到这儿,余落话也不说便要上桥,喻霖一把拉住他:“等贺思回来,那桥太窄了,你上去,怎么和贺思错身?”余落实在太着急了,甩开了喻霖:“没事儿,错得开,她一个女孩子,这会儿估计吓坏了。”
余落三步并作两步,在桥上疾跑,遇到贺思的时候,他真想给他一拳,这小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脸都气红了,余落来不及和贺思扯皮,双手按着贺思的肩膀,侧过身子,一个轻微转动,便过去了,李文已经蹲下了,蜷成一团,好似在哭。
余落喘了口气,刚才只顾着着急,也不知道他俩因为什么吵架,他也没有安慰女孩子的经验,只好也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李文的头:“别人都说,爱笑的女孩子才好看呢,别哭了,丑!”
“你不也爱哭!”这姑娘,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怼人。
余落笑了,“我好心好意地安慰你,你倒好,真会说话。”见李文没再哭,余落站起身,伸出了手,“走吧,回去吧,你一直蹲在这儿不瘆得慌啊?”
李文这才略微伸出脑袋往下看,不看不要紧,一看腿都软了三分,立刻抓住余落的手,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余落笑出了声,扶着她站直,“还知道怕啊?”
等李文完全站直,缓了一会儿,余落才转过身,背对着李文,“那往回走了,你要是害怕,就抓着我的衣服。”
“谁说我怕了?”小丫头嘴挺硬,拽着衣服的手倒是紧地很。余落走得很慢,小步小步地带着李文下了桥,到桥头的时候,只有喻霖一个人等在那里,贺思已不见踪影。
“还要抓到什么时候?”说话的是喻霖,李文太紧张了,下了桥,手还抓着余落腰间的衣服,这会儿听到喻霖说的话,才反应过来,松了手,“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余落。”
“没事儿,话说,你们刚才为什么吵架啊?”余落顺手把发尾甩到身后。
“我要转学了。”李文低着头轻声说。
“就因为这个?”余落有点迷糊了,李文转学,贺思生那么大气干嘛?
“不是——”李文急着解释,却又吞吞吐吐,脸都涨红了,“是——是——”
“是什么啊?”余落等得着急。
李文低着头,双手不停揉搓着裙子上挂着的飘带,脸憋得通红,“是我向他告白了。”
告白?余落为自己莽撞地询问后悔不已,他们才初二啊?告白?余落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告——告白,哦,这,这很正常啊!”余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耳朵全红了,就像李文的表白对象不是贺思,而是他一样。
喻霖把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关心李文的告白,他只看到余落极力掩饰之下红透的耳朵尖,他忽地又想起来那晚给他擦头发,只是轻微碰触一下,这人就受不了跑了出去,要是这时候,揉上一把,不知道这人会怎样,别人在忐忑不安,他只想欺负兔子。
余落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稍稍平静了些,说道:“这很正常啊,贺思生什么气?”
李文头低得更深了,“可能,他不喜欢我吧。”
“怎么可能?你这么大方可爱,谁不喜欢?那小子就是没转过弯儿来。”余落直接干脆地接过话茬,并没有注意到旁边另一位听着他这话皱起了眉。
“余落,别安慰我了,其实,我也没期望着他喜欢我,我只是,只是想在走之前告诉他而已。”李文终于抬起了头,扯着嘴皮笑了笑。
余落对这种事儿是真的不太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时候不早了,送他们回家。
等把李文送走,喻霖还跟着余落,没有要走都意思。“你喜欢李文?”喻霖一句话差点没给余落噎死。
“不是,你哪儿看出来我喜欢李文了?”余落都给逗笑了。
“那就是喜欢李文这种类型的女生。”
“不是,喻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不喜欢。”余落心想他连喜欢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呢。
“哦。但是你喜欢的是女生,对吧?”
“喻霖,有完没完了?我说了,我不喜欢,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种事儿。”这鬼天气,太阳都要下山了,还这么热,烦躁,真是烦躁。
“好吧。余落,我要走了。”
“走就走呗,难道还要我送你啊?”余落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喻霖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的走,是他马上要去市里了,余落想到这里,闭了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上来。
喻霖等了很久,见余落都没有要说下一句的意思,便转了身,准备回家。
“喻霖——529744。”
喻霖转过身,“什么?”
“座机号,给我打电话,好吗?”余落盯着他,眼睛又圆又亮。
“知道了。”喻霖笑了,连带着不起眼的酒窝都盛着蜜,“余落,我在一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