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永定初中送走了一批初三毕业生,又迎来了一批初一新生,今年进市一中的又没有人,县一中也是寥寥无几,初三的老师们习以为常,着急上火也没办法的事儿,干脆放宽心带新生。
升了初二,他们换了楼层,往上搬了,一些玩得好的趁机换座位,刘英向来由着他们,没插手,只说要是上课偷着玩儿就把他们分开,余落和喻霖还是选了靠窗的角落,贺思扯着程福坐在余落他们前面,座位落了定,新的学期也开始了。
初二加了物理和生物,喻霖兼任了物理课代表,余落兼任了生物,新的课程是别样的乐趣,特别是生物,余落上得津津有味。
经过一个学期,自发组织的友谊舞交流小组已初具模型,董校长看在眼里,大手一挥下了通知,说要办舞蹈演出,初一初二全体学生参加,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比赛。
刘英把领导的通知下达到班里的时候,男生们都叫苦连连,他们哪儿会跳舞啊,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余落也是愁得不行,他也不想跳。
“全体同学参与啊,王潇,你和音乐老师碰碰,看选什么歌舞。”刘英把话定死了,一个都逃不了。王潇应了,很快定了曲目——《第二圆舞曲》。
曲目是定了,但这舞得成双成对地跳,班上男生明显比女生多上十人,这可怎么凑对,王潇也犯了难,只能让他们自己自由组队,男女不限。
开始的时候,男生们还不好意思邀心仪的女生,程福直接走到王潇旁边,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王子礼,王潇被逗笑了,把手放在了程福的手上,算是答应了,有程福打头阵,男生们吹起了冲锋的号角,一时间大半人都组队成功了,贺思没什么心仪的女生,余落和喻霖更没有,他们三个按兵不动,直等到王潇来催。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儿啊,赶紧组队,等着排练呢!”
“都组完了吗?”余落试探性地问。
“组完了,就剩你们三个和熊叶了,熊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几个男生邀她她也不应,你们四个抓点紧,看看怎么组吧。”
“那我们不是要有俩男生一起?”贺思扯着嗓子问王潇。
“那怎么了,好几对男生一起的呢,人数对不上嘛!”
贺思看看余落又看看喻霖,不知道说什么好,余落也发愁,和贺思跳吧,不行,这人像个傻缺,跳舞肯定不行,自己本来就不会还带着个拖油瓶,会给整个班级拖后腿,和喻霖跳吧,也不行,喻霖那样子,跳舞他实在想象不出,那和熊叶跳吗?可他不知道怎么邀请女孩子,正愁着呢,熊叶走了过来。
“那个,喻,喻霖,你有舞伴了吗?我,我想请你做我的舞伴。”熊叶说完捂着自己的脸等喻霖回复。
得,不用愁了,人家女孩子有意中人了,余落看了一眼贺思,认了命。
“不好意思,我有舞伴了。”喻霖说完,余落、贺思、熊叶都愣住了,余落不知道喻霖什么时候找到的舞伴,可王潇不是说只剩他们四个人没组队了吗?难道王潇弄错了?余落都思考不过来了,那就是现在剩他、贺思、熊叶三个人,那也不对呀,班上有60人,哪来的单数呢?
余落还没想明白,就听到喻霖说:“余落,做我的舞伴,可以吗?”
余落脑子炸成浆糊,贺思熊叶也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余落很想说喻霖,别发疯,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又不是没有男生组队,他在矫情什么,不好意思什么?余落硬着头皮答应:“行,行啊,有什么不行,我无所谓。”喻霖勾了勾唇。
贺思和熊叶自然凑了一对,排练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组了队,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谁跳男步?谁跳女步?男女组合自是没什么疑问,可他们后面这一排男男组合就犯了难,谁也不想跳女步,复杂不说,旋转跳跃地,谁受得了,余落也不想,但他觉得喻霖更不想,别的组都吵吵嚷嚷,争论不休,只有他们谁都不说话。
王潇看不下去,便让他们比掰手腕儿,谁赢了谁选站位,余落没见过喻霖动手,他不知道能否掰赢喻霖,轮到他们时,余落踌躇不前,万一输了怎么办?喻霖笑而不语,示意他来掰手腕,余落卯足了力气,还是输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余落像只落水的小狗。
喻霖真想就这样当众揉揉小狗脑袋,可他没有,他走过去靠近余落,问他:“不想跳女步?”余落不说话,也不点头,喻霖想逗一逗他:“可是我觉得,你很适合跳女步呀!”喻霖说着便开始上上下下打量余落,余落推了他一把,“我哪儿适合了,我比你还高,哼!”喻霖笑弯了腰:“好好好,知道了,我选女步。”余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喻霖看着他的眼睛说:“真的。”余落开心了。
真跳起来的时候,余落才发现选什么步都没用,他的四肢就像刚装上的一样,僵硬麻木,前进后退哪一步都走不好,本来应该是他带着喻霖,轻搂他的腰,现在看起来更像他抱着喻霖,被他带着舞,好几次他还踩了喻霖的脚,一曲毕,余落满头大汗。
喻霖还在想刚刚余落抱着他的样子,左手紧紧地与他相握,右手抓着他腰间的衣服不知道撒手,整个人僵硬地像块木板,脸颊连着脖子红透了,真是太可爱了。
一连练了一个月,大课间、音乐课、体育课、班会课,能用上的时间都用来练习,余落渐渐跟上了节奏,有了心思去看喻霖跳舞,他才发觉,这人不仅学习好,长得好,声音好,就连跳舞也好看,明明跳的女步,却一点也不柔,每一个步伐,每一个旋转,都利落好看,靠得足够近,他甚至能看清喻霖脸上的绒毛,白色细小,泛着光,也能看清睫毛,和自己弯曲上翘的不一样,浓密而长直,这人好像全身都是优点,让人挪不开眼睛。
喻霖感受到了这灼灼目光,搭在余落肩上的手靠近脖颈捏了捏,白皙的肩颈瞬间泛了红,他想,锁骨也会这样吗?他真想捏捏余落的锁骨。曲调从柔和变得激扬,呼吸从平静变得紊乱,他早就知道,他动了心。
又是一个十一月,秋高气爽,栾树上挂满了红色的果实,密密麻麻,像一盏盏小灯笼,操场上挤满了人,六个班级轮番上演,好不热闹。
那天,他们在人声鼎沸里跳了一曲华尔兹。
栾树的果实由红转黄,叶子也落了一地,寒风扯着步子往窗户里挤,余落终是感冒了。
起先只是嗓子发痒,一杯一杯地接热水,后来鼻涕咳嗽都找上了门,余落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喻霖托贺思从家里带了药给余落,吃了一天也没见好,到了晚上,余落咳个不停,肺都要裂了,喻霖给余落倒水喂药忙个不停,余落说自己没什么大事,让他别忙。
咳了半宿,后半夜余落总算是睡着了,喻霖摸了摸余落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才放心地抱着人睡着了,第二天,余落艰难地起了床,又趴桌子上睡了一个早自习,喻霖不放心,频繁地摸额头,到最后都不确定余落到底有没有发烧。
喻霖看着余落越睡越沉,心也越来越急躁,跑着去找了刘英,刘英一听连忙来教室,摸了摸余落的额头:“余落,你还好吗?你头好烫啊,是不是发烧了?”余落没有回复。
刘英也不再问询,让喻霖帮忙扶着余落上医院,贺思本想跟着一起,刘英觉得他添乱,只好作罢。
喻霖太着急了,背着余落就往楼下跑,没跑几步,就被余落吐了一身,刘英都替余落不好意思,慌慌张张不知怎么办才好。
只见喻霖没有一丝不耐烦,轻轻地把余落放下,然后脱了自己的外套,还用自己的毛衣给余落擦嘴,刘英第一次觉着这孩子有了点人情味儿。
刘英连忙说还是一起把余落扶过去,喻霖拒绝了,又背起余落,走得慢了些,刘英跟在后面,越看越觉得这不像平时的喻霖,但她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像。
刘英也是慌了,到了电瓶车旁边的时候才想起来喻霖把外套脱在走廊栏杆上,现在只穿了一件毛衣,寒冬腊月的,刘英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去给喻霖拿一件外套,喻霖制止了她,说余落情况越来越差,催着刘英走,刘英没办法只好解了自己的围巾给喻霖围上,骑着车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医生说要先量体温,喻霖手脚麻利地拉开余落的外套拉链,扯下毛衣领子,把体温计放进腋下,然后整理好衣服,把拉链重新拉上,喻霖看着余落的眉毛挤成一团,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揉,余落像只被人抚摸肚皮的小猫,无意识地用脸去蹭喻霖的手,光滑、柔软的触感在掌心升温,喻霖心软地一塌糊涂,取体温计的时候,终是没忍住,摸了一把锁骨。
“四十度七,哎呦,怎么烧到这样才来呦,我去配药,这要先打个退烧针。”
“好的好的,麻烦你了张大夫。”
刘英看着余落打完退烧针,挂上吊瓶,才放心了一些,嘱咐喻霖看着,就返回学校去给喻霖拿外套了,喻霖给余落盖好被子,防止他乱动踢被子,还把四角都往里压了压,压瓷实了,又担心药水太凉,不停地给余落搓手背和手腕,时不时地揉一揉余落的脑袋,过了一会儿,余落开始发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没有毛巾,喻霖只好用另一只没有脏的衣袖给余落擦拭,烧红的脸颊渐渐回复白皙,鬼使神差地,喻霖想舔一舔他的小猫。
从眼睛,连睫毛弯曲的弧度都那么好看的眼睛,到脸颊,白里透粉三月桃花也比不上的脸颊,最后贴上唇角,香软、甜滑,喻霖觉得自己也烧了起来,生了病,发了疯。
乱跳的心脏止不住地往外跑,他一直自诩克己复礼,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分寸,唯独这个人,第一眼瞧见,他就烦躁,焦虑,不想靠近,更不许别人触碰,他讲不清什么是情爱,只知道他在乎,他喜欢。
吱呀的开门声拉回了喻霖飞驰的思绪,“刘老师让我带给你的衣服,她被校长叫走了,抽不开身。”贺思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嗯。”喻霖还有些发愣。
“余落怎么样了?”贺思目不转睛地盯着喻霖,没有瞧余落一眼。
“没那么烫了。”喻霖说着又摸了摸余落的额头。
“你刚刚在干什么?”贺思盯着喻霖的眼睛又紧了紧,拳头也半握了起来。
喻霖这才转头朝贺思看,沉稳又冷静地说:“和你无关。”
贺思确认自己刚刚透过门窗看到的不是幻觉,喻霖亲了余落,余落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任何意识,他震惊、愤怒,明明昨天还是称兄道弟的朋友,今天怎么就嘴对嘴地接吻了,而且,喻霖是男的,余落也是男的,他搞不清发烧的到底是余落还是喻霖,可喻霖说和他无关,说明喻霖很清醒,很清醒怎么会做这种事?这是他见到的第一次,那以前,喻霖也这样过吗?余落知不知道?贺思不敢想,也不愿想,可是他得弄明白,如果余落毫不知情,那不就是闭眼吃苍蝇般恶心?
贺思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出来,我们聊聊。”
喻霖没有任何犹豫,跟着贺思出了门,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靠近卫生间停了下来。喻霖没打算解释什么,对任何人都是,对贺思亦然。
贺思沉闷许久,才问:“余落知不知道?”
“不知道。”喻霖没有丝毫犹豫。
“你!?”贺思上前揪住喻霖的衣领,“你为什么这么做?好玩儿吗?开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谁和你说我是在开玩笑?”
“不是在开玩笑,那你是在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在和余落谈恋爱?”贺思揪着衣领的手更紧了,几乎把喻霖压在了墙上。
“不是。”
贺思笑了,“那就是你疯了?你病了?”
“我没疯也没病,贺思,我只是喜欢。”喻霖冷静又决绝。
“喜欢?什么喜欢?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贺思压着嗓子不让自己吼出来。
“我在乎他、喜欢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性别。”
贺思又笑了,“喻霖,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你喜欢男的,你他妈居然喜欢男的!”
“我喜欢的是余落,不是男的。”
“有什么区别?你可真好笑。”
喻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调这一句,可他就是想说,他喜欢的是余落这个人,他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那余落呢?他也喜欢男的?”贺思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喻霖坦言。
“不知道你就亲人家,还趁着人生病,脑子不清醒?你说,余落要是知道,会怎么样?”
喻霖确实没想过,那一刻他想那么做便做了,他没问过余落喜不喜欢,他也没告诉余落自己的喜欢,他不知道怎么回复贺思,他觉得余落不讨厌他,可是,不讨厌不代表喜欢。
“怎么不说话了?嗯?余落要是知道会很恶心吧?”贺思戏谑地看着喻霖。
“恶心吗?”喻霖似乎是在和自己说。
“对,恶心!”贺思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贺思!”喻霖追了两步喊他,“别告诉余落。”
贺思转过头,笑了,“凭什么?他有权知道。”
喻霖第一次觉得被人握住了命门,他不怕别人知道自己喜欢余落,但是他怕余落知道,他怕余落真的会觉得恶心,“贺思,求你,别告诉余落。”
“求我?我又不是余落,我没有资格隐瞒。”
“贺思,这是最后一次,下学期有市一中的预录取考试,我就会离开这里的。”
贺思犹豫不定,喻霖也是他的朋友,就当是一场荒唐好了,“我可以不告诉余落,但是你得从宿舍搬出来,走读,找刘老师换座位,哪里都行,就是不能挨着余落。”
“好。”
“余落这里有我,你回去吧。”
“好,他喜欢踢被子,你看着点,别再着凉了。”
贺思抬眸看喻霖,会不会自己做错了,他又摇了摇头朝余落的病房走,不,余落是个正常人,他在心里想他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