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期末考试结束,久违的长假就要开始,学生们个个儿开心地不行,贺思往前勾上余落和喻霖的肩膀,问他们暑假打算做什么。
喻霖没说话拍开了他的手,顺便也拍开了他放在余落身上那只,余落说卖西瓜,贺思觉着新鲜,问余落在哪儿卖,他可以跟着去帮忙吆喝,余落觉得他没什么正形,没理他了,贺思还欲说些什么,李文便从后门钻了进来。
“贺思!余落!喻霖!”余落和贺思一起回头,看到李文边往他们这边跑边朝他们挥手,余落站起身,贺思已经走了出去,接上李文,握着她的胳膊等她喘气。
“跑这么急干嘛?后面有鬼追你啊?”贺思依旧不着调。
“怕你们走了”李文摆摆手,“你们也太不义气了,还说什么永远都是好朋友,看看你们三个,往一班一扎,就不来找我玩儿了!”
余落赶忙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让喻霖出来解围,可喻霖老人家稳稳坐在椅子上,甚至都没朝他们这边看一眼,余落泄了气,还好李文没有把这个话题发散下去,接着说:“我们暑假去渡桥玩儿吧!”
“渡桥?什么渡桥?在哪儿?”贺思一听玩儿就来了精神。
“就是沿着永定河一直往前,有个桥,很高,风景很好!”李文给贺思解释。
“桥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我们不如去网吧开黑!”贺思显然对去看桥没什么兴趣。
“你成年了吗你,还网吧开黑!”李文边说边揪贺思的耳朵。
贺思被揪得扭成麻花,“不去网吧就不去,你动什么手啊!松开!”
“那你去不去渡桥?”李文没松手。
“不去!我不去!”贺思隔着李文的手想去捂耳朵。
余落看不下去,把他们分开了,李文还生着气,问余落去不去,余落本不想去,但是渡桥就在自家门口,想想挺近的,方便,就应了,余落一应,贺思自是要跟着去凑热闹,他们三人又看向喻霖,余落觉得喻霖肯定不会去,怕喻霖拒绝地太干脆伤了李文的心,就想着替他回绝,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喻霖说他去,李文高兴了,定了时间便走了。
“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去和李文说的,我有把握让她不生气。”余落挨近喻霖,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喻霖抬眼看他。
“得,当我自作聪明。”余落拿起收拾好的书包邀着贺思出了门。
喻霖盯着余落搭在贺思肩上的手,书角都揉皱了。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贺思和喻霖都没去过渡桥,便等在学校门口,让李文带他们去,余落说是自己单独过去,便没和他们一起。
七月的太阳毒辣辣的,李文全副武装,戴着遮阳帽,穿着长袖长裤,也不嫌热,贺思成心招惹:“呦,李文,你咋不把自己包成粽子!哈哈哈!”
李文上来就是给贺思一脚,“要你管!”一路上贺思和李文打打闹闹,喻霖不发一言推着车跟在后面,他没什么心思管前方的打闹,想的都是余落为什么要自己去,他认不认识路,迷路了怎么办?
等他们到的时候,余落已经到了,渡桥真的很高,余落站在桥上,喊他们的名字,朝他们招手,喻霖在桥下往上看,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站在桥边,那桥连栏杆都没有,桥上的人却好似一点也不怕,七月盛夏,也不知是哪来的风,把桥上的人头发吹得乱舞,喻霖的心也开始乱动。
“好好看啊!那桥像一幅画!余落站在那儿就像画里的谪仙!”李文连连感叹,就连贺思都微微出了神。
余落从桥上下来,绕进一条长满草的小路往桥下走,与李文他们碰了面。
“余落,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啊!”李文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呃,其实我家就在附近,往桥上走,过了桥就是。”余落挠了挠头。
喻霖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一下,之前说要问余落他家在哪儿,却一直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余落领着他们来到桥下,一下子就阴凉了,余落让喻霖把车停靠在一旁,带着他们攀上了桥墩,“这桥全是石料,没用一点钢筋水泥,一共十二个桥墩,其实叫灌溉渠更为准确,它本不是桥,只是后来荒废了,山里的人图方便抄近路,把这当成桥走了。”余落边带着他们走边介绍。
“你好像很了解桥。”李文搭着腔。
“没有,就是喜欢,从小我爷爷带着我做木工、石工,比较喜欢造东西。”余落想起自家老爷子,笑了笑。
绕过一座桥墩,他们往里进了些,出乎意料地里面蜿蜒着一条小溪,看不到源头也看不见归处,与旁边的永定河不同,这里水草茂盛,溪水浅而清,把石头都冲刷得浑圆,余落问他们要不要下水玩玩儿,贺思自是乐了,三两下脱了鞋子袜子下去踩水了,李文也跟着下了水。
见喻霖没动,余落便问:“不下去玩玩儿?”喻霖摇了摇头,“没事儿的,水很浅的,堪堪没过脚踝。”余落给喻霖说明情况。喻霖还是没答应下水,余落便陪着他坐在另一座桥墩边。
溪水的冰凉冲刷了暑气,贺思在水里玩疯了,一会儿捞起一个石子,一会儿抓条小鱼,抓着抓着和李文打起了水仗,开始是贺思挨泼,上衣都湿了一半,贺思气性来了忍不住也朝李文泼水,泼了两捧,余落看得不亦乐乎,“衣服。”余落还在看热闹,没听到身旁的人说话,喻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一遍“衣服。”余落不明所以,喻霖朝李文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余落立即反应过来,喊贺思停下,贺思也没上头,听余落喊他便停下往这边走,还好李文穿了外套,贺思也只泼了几捧,衣服没透,余落放了心。
贺思和李文玩够了,便上了岸也坐在桥墩上,晃悠着脚晾干,余落偷着瞧喻霖,心想这人还挺细心。贺思的衣服湿得差不多了,想脱下来,被余落制止了,贺思看了一眼李文,也就没继续,只好拧了拧水。
他们歇了一会儿,进了小路往桥上走,看到“桥”的真面目之后,他们相信了余落说的“灌溉渠”,这哪是桥啊,倒是有两米宽,只是一米五都是渠道,两旁各留了不到三十公分的边,余落刚刚就是站在这么窄的边上朝他们招手的吗?李文倒吸一口凉气,说什么也不肯往桥面走了。
余落示意了一下喻霖,问他怕不怕,喻霖这回倒没拒绝,和余落一前一后走上了桥,越往中心,视线越开阔,往下看也就越刺激,余落和喻霖倒是都不怎么慌,闲庭散步似地,走到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没有栏杆,也就没有遮挡,他们坐在桥边,垂着双腿,整个镇子一览无遗,风景确实很好。
另一边,贺思站在李文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胳膊,说什么也要李文往前走走,“你说说你,来都来了,不上去看看怎么行?”李文都快哭了,“我不去,我真不行!”贺思看李文真要哭了,只好作罢,陪着李文站在桥头。
风一阵阵地吹,余落的头发时而扫过喻霖的脸颊,带着橘子的香甜,“带我去看看你的院子吧。”喻霖说。
余落愣了一下,又笑了:“好。”西瓜熟得正好。
余落引着喻霖从桥上下来,拐进另一条小路,贺思和李文跟在身后,没走几步,便看到一座小桥,也是石头做的,过了小桥,再走几步,隐约可以看到村庄了,近处都是农田,几座小屋匿在远处的雾里,细看才发觉不是雾,原是到了饭点,升起的是炊烟。
“张奶,还不回家吃饭呀?”余落朝田里的老人家喊。
“落娃子啊!这么热的天,你咋个出来了?欸,这几个是?”老人家停下了锄头,看着他们。
“张奶,这都是我同学,来找我玩儿的。”余落笑了笑。
“呀,还是第一次见你带同学回屋里捏,来来来,把这个西瓜带回去吃。”说着便要从田里摘西瓜。
“哈哈哈,张奶,您忘了,我们家西瓜最多了,哪能要您的啊,天儿热了,正午太阳毒,您早些回家歇息!”余落说完,摇了摇手,带着喻霖他们继续往前,也不顾后面的老人家追着送西瓜。
余落家的小院靠着溪水边,外面看就是简单的农舍,黑瓦青砖,周围栽了一溜的桃树,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看不出什么特别,进了院子,铺的也都是小青砖,靠近墙缝冒着些青苔,院里橘子树、桂花树、板栗树各式各样,菊花、月季、栀子、鸳鸯藤应有尽有,挤得满满当当。
方之秀听到动静,便出来瞧,“奶奶,我带同学——”话没说完,方之秀慌张转头回屋里去了,贺思和李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一会儿,余道良出来了,睥了余落一眼,说着:“进来吧。”
喻霖觉着奇怪但没说什么,贺思和李文大气不敢出,本想打招呼的话也咽了下去,余落也没想到会这样,来之前该先给奶奶打声招呼的。
进了屋,凉意顿生,好不惬意,余落心里发慌,匆忙招待人坐下,便进了房找方之秀,方之秀正坐在床头勾毛鞋,余落顿了顿脚步才走过去。
“奶奶~”余落挽着方之秀的胳膊,用头蹭了蹭。
“小落呀,你进来干啥子,出去招待客人呀,饭做好了,你和爷爷招呼着,我这鞋还没勾完呢。”
“奶奶~您也出来和我们一起吃嘛~”余落继续蹭。
“鞋子没勾完。”方之秀自顾自地说。
“奶奶!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余落想说他们不会介意,不会瞧不起,可说不出口。
“听话啊小落,你就说我头疼,你们自己吃吧。”方之秀摸了摸余落的头。
余落还想说些什么,李文就猫进来了,她探着脑袋往里瞧,“余落,你奶奶还好吧,是不舒服吗?”话说到这个份上,方之秀也不能晾着人家小姑娘,便起了身对李文招手,李文往里进了些,才看清方之秀,些许褶皱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只有眼眶,李文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镇定地靠近,方之秀放下手中的鞋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说:“吓着你了吧,孩子。”李文赶忙去握方之秀的手,“没有没有,奶奶,您漂亮!”
其实李文的话也不算太假,方之秀的脸型,身形气质一点也不像干惯了农活的人,倒有些民国小姐的味儿,方之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李文的手背,“奶奶,您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第一次来,也没带什么,下次,给您带礼物~”聪明如李文,早就明白刚才在门口方之秀的反应是因为什么了,小姑娘这样说,方之秀一个大人也不能扭捏,便应着出了房门。
外面余道良已经摆好了桌,看到方之秀出来愣了一下,方之秀对他摆了摆手,他也就没说什么,喻霖看到方之秀略微怔了下神,然后弯腰道了一声奶奶好,李文怕贺思咋呼,先一步扯着贺思,也弯腰说奶奶好,方之秀都被逗笑了,“你们别这么拘着,我没事儿的,坐吧,孩子们。”
六个人围着圈儿落了座,没料到余落带人回家,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酸辣土豆丝、千张肉丝、青豆火腿、豆腐鱼汤,倒也吃得有滋有味,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菜扫荡一空,还只是个半饱,方之秀看出来了,就要去厨房再烧俩菜,李文赶忙拉着方之秀不让她操劳。
方之秀笑了笑,让余道良去开西瓜。余落和喻霖还有贺思收拾碗筷,李文陪着方之秀闲聊,余道良去后院的井里把铁桶拉了上来,里面浸着西瓜和葡萄,余道良手起刀落,一整个大西瓜很快便切成了不薄不厚的一条条,摆满了圆盘,周边还镶着葡萄,红色、紫色、青色,一扫夏季的闷热。
西瓜端上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收拾干净了,喻霖站在堂屋的墙边,瞧墙上的奖状,密密麻麻铺满了,作文杯那个还框了相框,挂在最顶上,余落有点不好意思,走过去说:“我爷爷就是喜欢显摆,没你的多。”喻霖想起喻安国,无论自己得多少奖状,他都不满意,也不会瞧那些奖状一眼,成堆的废纸放在盒子里蒙尘,原来还有人会把这些视若珍宝。
“来来来,吃西瓜。”余道良招呼他们,贺思早就耐不住了,急吼吼地上前,拿了两瓣西瓜,左右开工,余落摇了摇头,也上前拿了两瓣,一瓣给李文,一瓣给喻霖,余落家的西瓜确实种得好,脆而不沙,甜而不腻,没有一颗籽,经过井水的浸泡,更是爽口,没一会儿功夫,一圆盘西瓜只剩下瓜皮,吃完西瓜,他们又开始剥葡萄吃,葡萄酸酸甜甜也没有籽,他们吃着笑着,满屋子热热闹闹。
吃完闹完,余落引着他们去后院,后院要比前院小,搭满了葡萄架,成串成串的葡萄挂在上面,好看得紧,正中央有一方井,井口用的也是青砖石的料子,木制的转轮架在井口上方,手指粗的麻绳吊着铁桶浸在水里,里面重新放满了西瓜和葡萄,余落问他们要不要带些回去,贺思和李文自是乐意,但西瓜实在太重,只要了些葡萄,喻霖是骑着车来的,西瓜、葡萄都要了。
等着太阳势头没那么足了,余落送他们回家,穿过小路、桥梁,最后在渡桥下同他们告别,分开时,喻霖问余落没等到归乡人是什么意思,余落笑了笑说:“没什么,你就当我‘为赋新词强说愁’吧。”
喻霖推着车跟着贺思他们走,走了几步,回过头对余落喊:“那就等下雪,我再来看你的小院!”
余落听到声音回过头,喻霖已经骑上车走了,余落笑了,好,那就等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