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路上的雪还很厚,余道良和余落一前一后在山路里穿行,余落前所未有的开心,因为今年过年余敏和舒杏都回来了,舒杏还给他带了一件棉服,虽然是粉色的,他还是很喜欢,舒杏还说今年会待到元宵节之后,所以去学校报道的路上他都止不住笑意,一个没留神,摔了个屁股墩儿。
余道良摇了摇头,把余落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雪,“好好走路,蹦蹦跳跳地像么事话!”
“嘿嘿,爷爷,我高兴嘛!”余落仰起头对着余道良笑。
余道良刮了一下余落的鼻子,假装面色愠怒,“高兴啥子嘛,小鬼头,给点甜头就满足了!”
“嘿嘿,爷爷,您也高兴着嘞,我看奶奶也高兴,咱们都高兴。”余落转了转滴溜溜的大眼睛。
“哼,我高兴个屁,快走,迟到咯!”余道良迈开步子,在雪地里稳健前行。
余落跟在身后,踩过余道良留下的脚印,风雪纷飞,余落没感到一丝寒冷。
学校利用寒假,加班加点地完成了宿舍改造,主要是浴室,加了独立隔间、淋浴,每天早上五点到六点,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供应热水,余落终于可以在学校实现洗头洗澡自由。洗浴室的旁边还清出了一间屋子,装了一排洗衣机,余落越看越满意。
永定河的冰结了又化,日头渐渐被拉长,桃林的树都冒了新芽,晃眼已是三月天。各类学科老师开始组织报名参加竞赛,余落、喻霖、贺思、王潇、程福等十几个人报了数学,英语也有很多人,语文也有一个作文杯,但是没什么人投稿。
刘英几乎是顶着怒火进的教室,她把教案拍在桌子上,“你说说你们,搞数学搞英语倒是起劲地狠,怎么,语文不是主科啊?看看别人班,十几个人投稿,怎么,我平常对你们太好了是吧,自习课班会课都让给你们搞其它科目,语文就可以随便应付了是吧?余落!”
余落正发着呆,没料到刘英会叫他的名字,吓了一跳,立马站了起来,小声回应着“老师。”
“你是语文课代表,你,以身作则,写一篇稿,半个月时间,收齐至少五篇。”刘英说完,缓了一口气。
“知道了,老师。”余落坐下的时候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刘英发这么大的火。
下了课,余落就问了班上的同学,有没有有意向参加作文杯的,大多数人的心思都在准备数学和英语竞赛上,问了一圈儿,也只有两个女生愿意参加,余落没办法,想着大不了自己写三篇交上去好了,想了又想,怕刘英更生气,便去找了贺思。
“贺思,要不你写一篇吧,实在没人了。”余落为难道。
“余落,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写,只要你觉得行,那我也可以写。”贺思哈哈笑。
“没办法了,你写吧,写完我改一遍好了。”
“行吧,小爷我帮你。”
还差一篇,如果找喻霖,他会不会同意呢?喻霖的文章虽然没有自己写得好,大抵也是不差的,可是报名的时候,喻霖选了数学和英语,没有选作文杯,说明他没有参加的意向,余落在心里思考了半天,也没有开口去问喻霖。
“我写一篇吧。”
余落听到旁边的人说,“啊?”余落吃惊地转过头去,对上了喻霖的眼睛,他还没有问为什么,就听到喻霖接着说:“不是还差一篇吗?”
“是倒是,可是你不是不想参加作文杯吗?作文杯和数学英语这类竞赛不同,得奖的少之又少,没什么性价比。”余落给喻霖解释,怕喻霖不懂。
“我知道,也确实不想,但,”余落等着他的“但”。
喻霖看了看余落的眼睛,心里想,但我是写给你的,不是为了获奖。
“你要不要五篇文章了,不要算了。”喻霖没有接着但是下去。
“要要要。”余落忘了去纠结喻霖没说完的话,只顾着刘英生气的样子和五篇文章的目标。
就这样,学生们的学习热情高涨,除了正常课业,下课和自习都在疯狂练习竞赛题,自发组织的学习小组多达十几个,喻霖和余落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他们都没有参加任何学习小组。
办公室里,刘英和几个任课老师聊着天,“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一届学生质量很高,比上两届都强,打架闹事的少,搞学习的多。”
“是啊,是啊,好几个小孩特聪明。”英语老师卢悦连连点头。
“嗯,喻霖不错。”说话的是数学任课老师程希,“我觉着这孩子以后肯定会被预录取,进一中实验班。”
初赛是在各自学校进行的,虽然报名参加的人很多,到底是半路出家,这么一筛选,进复试的寥寥无几。整个年级进数学竞赛复试的只有余落和喻霖两人,英语稍多一点,喻霖、贺思、李文、王潇以及三班的张庭,足有五人。
复试在即,程希说要给余落和喻霖好好补补,让刘英批准自习课余落和喻霖来办公室单独上,刘英自是同意,这次竞赛,一班可谓出尽风头,眼看这么多人进复试,刘英都笑弯了眼。
程希教了一辈子的书,最是惜才爱才,看着两个宝贝,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余落听得极为认真,感觉自己得到了升华,喻霖倒是显得很淡定,有时候还会和程希交流两句,余落第一次发觉自己和喻霖之间是隔着沟壑的。
数学竞赛复试定在五月的一个周六,喻霖和余落都嫌回家再来学校集合两头跑麻烦,所以周五也就在学校留宿了,除了初三的,学校里什么人都没有,他们这一层宿舍楼更是黑漆漆一片,余落已经洗漱完趴在床上看题,这段时间他涨了不少知识,从程希那儿,从喻霖那儿,他都记在自己的小本儿上,正看得入神,有人捞了一把他的头发,他嫌烦,想把头发扯回来,就被棉质的毛巾盖了头,眼前顿时一黑,什么题都看不到了。
“喻霖!你他——”问候语还没出口,那人就开始给他擦拭头发,轻柔,温和。
余落缓缓坐起身子,喻霖的手没停,一边擦拭,一边说:“洗完头也不擦擦,感冒了好传染我吗?”余落坐直,与喻霖面对面,虽然喻霖嘴上那么说,擦拭的手是一点没停,一缕一缕地给余落擦拭,余落第一次见到喻霖耐心十足的样子,就像在擦拭什么珍宝一样,余落的火气消了,还隐隐生出了点别的什么,当喻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耳朵时,他整颗脑袋都红透了,甚至整个身子都轻微抖了抖,喻霖愣了愣,擦拭的手停了一下,他看着那白面变粉变红,几近滴血,使坏似地又刮了刮余落的耳朵,这次余落整个人跳了起来,逃也似地跑出了宿舍,没留神床板还磕了头。
喻霖看着跑出去的人,手里还握着洇湿的毛巾,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喻霖头一遭体会到欺负兔子的快乐,他笑着躺进了枕头里,把毛巾盖在脸上,那洗发水的味道更浓了,全是香甜的橘子味儿。
余落站在走廊的尽头,把风吹了个够,五月的天儿,凉而不寒,渐渐熄了余落烧起的火,也吹干了余落柔软的发。
回去的时候,宿舍的灯已经熄了,余落蹑手蹑脚地上了床,盖上一小方薄被,渐渐呼吸绵长,失去意识前嘴里还念着题没看完。喻霖笑了笑,睁开眼睛,把兔子捞回怀里,摸了摸兔子的耳朵尖,满足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余落和喻霖就站在校门口等接送他们的面包车,刘英没说错,偌大的学校,初二进复试的只有一个人,初三甚至没有,初一的居然有他们两个,他们这一届确实要强那么一些。
面包车摇摇晃晃,离开考前一个小时到达了市区的考点,程希是带队老师,给他们嘱咐了几点注意事项,便领着他们去各自的考场了。
余落和喻霖在同一栋教学楼,但是不在同层,考试的题目比余落想得要难得多,他清楚自己这趟是没戏了,做不出来题,余落便盯着墙上的挂钟出神,喻霖这会儿在干嘛呢?题做完了吗?他会不会有不会做的题?他怎么会有不会的题,说不定早就洋洋洒洒写完交卷了,交卷的时候肯定大步流星地往讲台走,给别人留个潇洒的背影,可显着他了。余落满脑子都是喻霖,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而另一边,喻霖早已写完试卷,没有检查,也盯着墙上的挂钟出神,他想那个蠢笨的兔子写完题没有,好几道题很难,之前也没想着给他讲讲同类型的,这会儿不会难哭了吧,想着想着,眼看提前交卷的时间一到,他立即拿起自己的文具——独苗黑色中性笔以及独苗涂卡笔,抄起试卷大步流星地走到讲台,搁上试卷就出了门,头也不回,监考老师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底下一屋脑袋仰着看,只看到消失在门口的一个背影。
喻霖没有下楼,转身上了楼往余落那边去,他找了个隐蔽的转角,立在那里等,等到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的兔子缓慢走了过来,低垂着头,失落地很,他顿了顿,叫了一声:“余落。”余落没想到喻霖会在这里等他,吓了一跳,余落没有气吼吼地骂他,反而往楼梯走去。喻霖跟在身后,也没有说什么。
回到车上时,程希先问了问初二的那个男生题目难不难,答得怎么样,男生说有点难,答得一般,程希简单宽慰了几句,又问余落和喻霖,喻霖没说话,余落说太难了,一团糟,程希虽然失落,还是摸了摸余落的头发,说不打紧,你们都是第一次,以后还有机会,余落靠着车窗,不敢再看程希,他最怕长辈对他失望。喻霖隔着程希瞟了一眼余落,想着该怎么让他的兔子开心。
又是五月的一个周六,喻霖还有贺思他们去了市区参加英语竞赛复试,余落没有报名英语,自是在家练着毛笔字,余落其实很喜欢练字,可不知怎的,就是练不好毛笔,余道良看他硬笔写得好,也没有过多苛责。
暑气渐渐冒了头,余道良和方之秀忙着种瓜点豆,余落也不闲着,帮忙提水浇灌,晃悠着,到了六月。
像是所有的好事儿都落在了永定初中,那天从办公室到整个教学楼都吵吵嚷嚷,说是初一一连拿了两个特等奖,省级的,饶是余落这样不凑热闹的人,也知道了,他盯着他的同桌,目不转睛,心里想着不服不行,怎么偏偏一个神就让他遇见了,还是他的同桌,天爷,瞧你干的好事儿,我就像个傻蛋儿。
刘英的高跟鞋声在教室外廊响地透亮,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班拿奖拿到手软,连带着进门的时候衣服都刮着风。
“咳咳”刘英清了清嗓,“同学们,这次竞赛,我们班表现得很好,两个特等,一个一等,两个三等,鼓掌!”
掌声如雷,足足拍了近一分钟。
“首先,数学,省级特等奖,喻霖同学!”喻霖走向讲台,在刘英旁边站直,接过刘英手里的奖状,面向同学们展开,底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几个男生吹起了口哨,好不热闹。
喻霖回到座位,瞧了一眼余落,余落倒是高兴得很,没看出来什么不悦。
“然后,我们来说说英语,英语是我们获奖最多的,我想你们卢老师要高兴坏了,哈哈哈。”余落等着刘英再叫喻霖上去领那特等奖,“贺思,省级一等奖,王潇、喻霖,省级三等奖!”
等贺思他们领完奖回到座位,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不是还有一个特等奖吗?是不是漏了?余落更是懵了,喻霖英语没拿特等?
刘英又笑得开了些,“同学们,永定初中不是没有人竞赛获过奖,特等奖是第一回,而且还是两个,你们争光啊!余落!”
余落还在发懵,都没听到刘英喊他,喻霖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刘老师喊你。”喻霖小声提醒他。
“在!”余落颤悠悠地站起身,还以为自己走神被抓了包。
“来,过来。”刘英对他招手。
余落低着头走向讲台,朝着刘英站直,刘英笑眯眯地转过余落的身子,一手搭着他的肩,一手拿起一张奖状,一半塞进余落手里,一半自己拿着,“余落同学,作文杯省级特等奖,以及——”刘英长呼一口气,“进入少年作家协会,成为正式会员!!”
刘英话毕,底下静悄悄了几秒又迅速炸开了锅,“什么是少年作家协会?”“协会会员是什么?”诸如此类,惊奇让他们忘却了鼓掌。
喻霖听到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笑弯了眉,他拍打着手,喜悦、兴奋、无以言说地骄傲。随着喻霖发出的掌声,带起一片,从稀疏到厚重,绵延不绝,经久不息。
在这掌声里,余落阴差阳错地对上了喻霖的眼睛,周围如潮水,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闪烁如星辰。
新的一周升旗仪式上,余落和喻霖立在国旗下,头一次,肩并肩,热烈滚烫的阳光擦过栏杆,穿透红色的横幅缎面,落在他们身上,映红了白色的校服,董校长亲自发言,说着这前所未有的荣誉,六月骄阳,盛了独属少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