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7章 科尔沁额驸的京师之旅

胤祥是与胤禩、胤祹（12）一起被正式册封的。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皇上传谕，封贝勒胤禩为和硕廉亲王，十三阿哥胤祥为和硕怡亲王，贝子胤祹为多罗履郡王。

声称先皇丧期，一切从简的皇帝，确实让他人宝册制成后，便派使节送去，并无仪式，对具体过程也不再过问。但对十三阿哥的册封，他还是亲自督办了一切。据大清会典，自登基以来便命造办处精心打造其金宝，此金宝为龟纽、平台，方三寸六分，厚一寸。金册由四块三等赤金金册组成，每块长约七寸，宽约两寸五分，上刻汉满文各半，之间以金环相连，阴刻楷书册文。封册以内红外黄的绸缎包好，外贴黄纸，皇上亲笔写下“和硕怡亲王胤祥封册”。十二月十一日特别为十三亲王按大清会典办了个合乎规矩的册封仪式，令马齐、马武这对兄弟为正副使节，礼部设册宝印彩亭于太和殿阶下，引正副使至此，皇帝亲临太和殿，将宝册交与使节，后由銮仪卫校尉舁册宝彩亭往亲王府册封。

如今的亲王府只是比十三阿哥府大一些，仍然简朴。前一日，已有礼部官员来到府中，在王府正殿设置了节案、香案和册宝案。当下不能奏乐，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胤祥率本府属官在府门外之右跪迎册宝，引使节与彩亭入殿。在各案前，胤祥率众官跪听使节宣读册文：“礼重酬庸，贵贵必先列爵；情殷同气，亲亲乃建维城。”

胤祥本是俯地而跪，但一听到宣读的第一声，他便立刻在跪着的众人中默默抬起了头，看向正在宣读宝册的人，果然是胤禛。胤祥未想到，昨夜自己拿着胤禛的信纸想象今日听到怡亲王那封号时的滋味，与现实竟是如此不一样。自己的兄长居然混迹在人群中，来为自己宣读册文，即便天下人都不知晓，自己也会永远铭记这样一场，别样珍贵的仪式。

胤祥不禁回想起胤禛当年册封亲王受宝时的场景，那时自己二十出头，跪在胤禛身后，听站在案前的使节马齐宣读册文，心下也不禁羡慕，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像兄长一样的人，但也暗自以为前途茫茫。可是当时，马齐开头读的并不是这样的一句，胤祥还以为自己今日也会得到一句类似的，没想到却是“情殷同气”，胤祥一时觉得这语气像是胤禛的。

胤禛的声音很好听，让胤祥觉得只要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世上便再无难事。胤祥只看了一眼就俯下了身继续听，但他还是瞥见了胤禛嘴角那微妙的笑，像是一个孩子做坏事成功了一样。可是，胤禛，这件坏事，你做得让我好欢喜，胤祥心中偷偷想着。胤禛接着往下读，“聿隆茅社之颁，股肱是赖用作屏藩之卫，疏附斯凭式序天伦，爰遵国典。”胤祥愈发适应了自己真的跪在胤禛，自己的兄长面前受封的事实，身子从不自在变得松闲了一点。

但后面的话又很快让他动了心神：“咨尔胤祥，乃皇考圣祖仁皇帝之第二十二子，朕之弟也，性本和平，行尤谨饬，笃孝思于夙夜，念竭真诚，敦友爱于宫廷，久弥肫挚，亮绩而益彰勤慎，和衷而恪尽寅恭，爰沛恩膏，诞膺崇秩，授以册宝，封尔为和硕怡亲王，永袭勿替。”从“胤祥”“朕之弟”到最后的“和硕怡亲王”，胤禛那淡如清风的声音愈发温柔，让胤祥不禁再抬头时，眼眶已是带泪看向胤禛。

“於戏！宣力皇家，荆树棣华而并茂，乃心王室，河山带砺以长蒙，永期令闻之昭，勿替嘉修之懋，袛承明命，用迓淇庥，钦哉！”册文终于宣读完毕，这一字一句简单地落在胤祥心上，却是愈发清晰浓烈。胤禛将册递给胤祥，胤祥举目接册，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婉转的情意在此刻流转。胤禛简单问道：“皇上亲写的册文，王还喜欢否？”仿佛他真的只是个来册封的使节。胤祥点点头，并说不出更多，只道：“谢主隆恩”，微微一笑，接过了册文。

受过册宝，礼毕，正副使回宫复命，亲王领众属官跪送于府门外，十三亲王从此成为怡亲王。

二十日，皇上传谕，“朕曾奏闻皇太后，诸王阿哥名上一字，著改为允字。”另外还将亲弟胤祯改名为允禵。

胤禛本不愿改了胤祥的，但在那之前，胤祥进了一次宫，“推辞”了这一安排。

由于先皇逝世，边地各部派人前来悼念，其中包括远道而来的科尔沁达尔汉亲王和硕额驸罗布藏滚布一行人。在京城逗留了几日后，这行人似乎没有返回的意思，他们向皇帝请愿，希望能在京师住一段时间，待明春先皇梓宫暂安奉殿后再离开京城，皇上答应了。

这位额驸性格直率，平易近人，也好玩乐，来了京城自然不愿轻易回去。这些个月内，他常流连于酒楼、戏院等各种娱乐之地。这一切本无任何问题，只是有一天，额驸在酒楼中与人闲聊，听了些民间趣话，说怡亲王乃当今皇帝最为宝贝的人，什么事忘了别人也绝不会忘了他。额驸觉得有点意思，想探查探查这宝贝究竟有何宝贝之处，说不定还能攀上点关系，当即决定次日登门造访。

怡亲王素来不愿与官员结交，任何官员去找他，都会被以各种奇特的理由拒之门外。所以即使圣上常命大家多亲近怡亲王，可也没人真的能巴结上，只能在他传谕时借机交往一二。一来二去，所有人都明白，怡亲王和皇帝是一边的，当某些王公大臣诚惶诚恐地拉帮结派以求自保之时，只有那个笔挺的身形岿然不动，立于离皇帝最近的阶下，默默注视着。

这位额驸也不是傻瓜，在去找怡亲王之前，他先是去其他熟络的官员那里逛了一圈。对方也诚心诚意地劝他，实在没必要好奇怡亲王，他不会为你开门的。于是罗布藏衮布心灰意冷地回到了住处，竟有一个衣着得体的小厮在等他，自称是怡亲王府的下人，前来给额驸传信。额驸赶紧将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俊俏又潇洒的楷书，信中写道：“邀额驸到怡亲王府做客。”都说字如其人，这位额驸更是欣喜非常，立刻带着还未从马车上卸下的珍奇宝贝，往王府去了。

终于按照打听的路线找到了怡亲王的住处。令他感到疑惑的是，都说这位亲王是皇帝的宝贝，那为何没让弟弟住得离禁城近点，而且这王府竟然不比前两日邀请自己去拜访的廉亲王府华贵。今上与其兄弟之间的争斗，罗卜藏滚布也有所耳闻，知道现下虽然是当年的雍亲王即位，其他几个兄弟的野心也并未平复。不禁又想起前几日，廉亲王邀自己到他府邸做客，所送的那些好礼与那些好话，实在客气。额驸深感这位亲王似乎比皇帝要会做好人，不知皇上的其他兄弟如何，难怪先皇纠结。

心下正念着，那有些老旧的府门打开了，从门中走出管家，迎接这位努力模仿中原文化的达尔汉亲王。先看到的是管家，亲王心中闪过一丝不满。前几日，廉亲王可是带着贝子允禟亲自来接自己的。不过进入王府后，见府中简朴异常，没有精致的摆件，也无华丽的装饰，只有不少花草与竹林，间或经过几个房间，房间里竟都是藏书，里面还有衣着简单的小儿正在读书，亲王又不禁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怡亲王心生敬意，小心翼翼地在道上走着。

沿着各条回廊，终于走到了正堂。堂上主位已坐着一位年轻男子，长得俊俏清秀，似少年一般朝气蓬勃，身着深蓝色的江绸常服袍，袍上绣着简单的暗纹，宽大的袍子将他的身形完美地隐藏起来。这身装扮既简单，又彰显出主人的风骨，令人不敢轻易靠近。他身侧放着两枚精致蜜色茶盏，手上拿着本图册，不知是何物。想必这便是人们口中的怡亲王了，果真称得上宝贝，未闻其声已知缘由。

胤祥见来人，凤眼抬起，清淡中自含风情。他放下手中书册，微微直起身子，靠在椅子上。额驸看得一时恍神，直到对方看了过来，才连忙主动请安，随即被免了礼，被引至客座上坐下。怡亲王先开口道，“有失远迎，让廉亲王一众先行招待了您，还望见谅。”额驸顿时心中一怔，实在有点拿不准这是何意，究竟是怡亲王派廉亲王招待了自己，还是怡亲王从其他路子知道了这事，于是安全起见地回道，“得怡亲王亲自招待，已是万分有幸。”

胤祥不以为意，继续从容道，“我方才读到科尔沁部的历史志，甚有意思。草原大好风光，英雄辈出，叫人心向往之，倒是希望我和圣上我兄长有朝一日也能去你们那儿游猎骑马，到时候还是您招待我们。”最后一句话似乎慢了一倍，让人把“到时候”与“您”这两个词听得尤其清楚。怡亲王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额驸也听明白了。眼前这人确与当今皇帝形影不离，他是皇上在民间的眼睛，所有人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好像都会被一眼看穿，然后在淡淡的话语间，解决掉不必出现的人和事。额驸谦卑回道，“微臣定对皇上与王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待二位驾临，我必盛情接待。”对方也是欣然一笑，不再多说。

但谈到草原时，胤祥不禁回想起幼时的故事。母亲章佳氏是个极为聪颖美丽的女子，每天都会读诗书古文给他听，甚至还能与他一起对诗。她常常吟诵那些描绘边塞草原璀璨星光的句子，听起来她十分向往边塞的壮丽景色。然而，在他十三岁那年，母亲离世了，从此以后，胤祥便认为母亲的灵魂定是去了边塞的草原，化作了银河中的一颗星辰。

十三岁的他已然成熟，人前不温不火，他人皆称十三皇子坚强，他只得忍痛于被中独自垂泪。然而，记忆中那段日子，幸得兄长相伴。二人居所相近，每逢夜深人静之时，自己总能听到窗户被轻敲了两下，兄长站在月色之下，顶着一身凉意，轻声唤道：“胤祥”。来人将满脸是泪的自己拥入怀中，一点一点地把泪擦干。每晚陪自己读一首母亲留下的诗，读完后便收进一个漂亮的匣子，说是等自己不哭了再还回来。胤祥后来不哭了，诗终究也没要回来，因为他还在等月下来人。再后来，胤禛说他将诗烧了，烧了之后能送还给胤祥母亲，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在他离世后，就把他的遗物收集起来并烧给他才好，以后若能再相逢，也好一起回忆，而不是留给无关的人遐想。胤祥相信了，从此也释怀了，不再捧着诗哭泣。那时兄长也曾说过有一天，他们要一起去草原看看母亲是否在那里。怡亲王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神游一会儿了，待回过神来，胤祥心下感叹，又有些思念兄长了。

接下来，怡亲王与达尔汉亲王交谈甚欢，胤祥对科尔沁部的现状清清楚楚，如数家珍，让额驸心生无限佩服与忠诚。这时，他心中才想起，怡亲王之妹和硕敦恪公主，在康熙四十七年时嫁到了科尔沁部的博尔济锦氏家中，只是次年便去世了。未曾想看似清冷的怡亲王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对科尔沁部的了解定与他妹妹有关，但公主终究已离世多年，王爷说起科尔沁部却还是如此熟悉，实在难得。

但更让达尔汉亲王感到特别的是，席间怡亲王顺便指了指手中图册，言辞真挚而郑重地说道：“若以后有用兵之时，克鲁伦还需您负好责。”达尔汉心中惊叹，方才只道亲王博览群书，对科尔沁部熟悉非常，未曾想到对用兵地形也如此有见地。此地确是驻兵要地，若是有乱，也只有己部能将之稳稳拿捏。只是心中也有些不解，近年来这边还算和平，亲王何以提出这样的策略，以及就算真的有问题，亲王提醒皇帝便好了，虽不知亲王为何如此想，却也不敢多问。

看到额驸复杂的思索表情，对面的胤祥微微一笑，化解道：“只是随口一说，这个地方您应该很熟悉。无事，您记得便好。”胤祥不过是听胤禛提起过，所以看到这里就总想帮着说两句。胤祥有时也不知道能为胤禛做些什么，胤禛总有自己的安排，许多事情自有打算，但并不喜欢提前去安排别人。于是，胤祥只能尽量处处留心，希望能在角落处帮到胤禛。久而久之，在各方面帮胤禛提点别人就成了胤祥的习惯。

额驸也不再多想，与怡亲王畅饮了许多杯，方才离开了王府，留下了一马车礼物，其中还包含了些那日从廉亲王府得来的。站在一堆宝贝旁出门送客的胤祥嘴角一勾，命下人将礼物带上，跟自己进宫一趟，心中暗道，真是想念兄长啊。

作者有话说：

此时小怡还没搬家，所以住的离皇宫不近。

今日看到这个达尔汉亲王的故事，在雍正九年（一七三一年），大军剿噶勒丹策凌，诏同贝子喇什、辅国公噶尔弼等，防四十九旗游牧，罗卜藏衮布请驻兵克鲁伦，上从之。所以顺便一提。

十三的妈妈谥号为“敏”，可能是读过书的，儿子像妈，敏妃应该比较聪明。

（附一张室友制作的十三阿哥人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