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7章 科尔沁额驸的京师之旅

这年正月丙戌，由于先皇事宜，各部派人前来悼念，接下来要迎接的是远道而来的科尔沁达尔汉亲王和硕额驸罗卜藏滚布一行人。待了几天后，这行人倒是没有回去的意思，向皇帝请愿住在京师一段日子，等九月先皇梓宫安奉地宫再离开京城。

只道这位额驸性格直率，平易近人，也好玩乐，所以来了京城也不愿随意回去作罢。所以这些个月内，也常流连于酒楼、戏院等各种娱乐之地。这一切本无任何问题，只是有一天，这额驸在酒楼中与人闲聊，听了些民间趣话，说那怡亲王乃当今皇帝最为宝贝的人，什么事忘了别人也绝不会忘了他。于是这额驸内心觉得有点意思，一边想探查探查这宝贝究竟有何宝贝之处，另一方面也想攀上点关系，决定次日登门造访。要知道，怡亲王向来不喜与各种官员结交，一般来说，任何官员找他，他都会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拒之门外。所以即使圣上总是在朝堂上叫大家多亲近怡亲王，可是也没人真的能巴结上那位，只能在那人有事找自己时才有机会交往一二。一来二去，所有人都明白，只有怡亲王和皇帝是一边的，所有臣子、王公都诚惶诚恐拉帮结派自保的时候，只有那个笔挺的身形岿然不动直立在离皇帝最近的阶下，默默看着。也正因此，皇帝也便知道阶下这人是把所有信任都给了自己，如果自己不对他好，那么他也就只有自己而已，于是更加爱惜。这位额驸也不是傻瓜，在自己不熟络的京师终归小心做人，他在去找怡亲王前，先是去其他熟络的官员那逛了下，对方也诚心诚意劝他，实在没必要好奇怡亲王，他不会给你开门的。于是罗卜藏滚布心灰意冷地走回自己的住处。谁知，刚到了住处，竟有一个衣着得体的小厮正等他，声称自己是怡亲王家下人，给他传了封信。额驸赶紧将这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端庄俊俏又潇洒的楷体笔迹，写道，邀额驸到怡亲王府做客。都说字如其人，这额驸更是欣喜激动起来，立马带着还未从马车上卸下的珍奇宝贝又往王府去了。

终于按照自己打听的路线找到了怡亲王居住之地。令他感到疑惑的是，都说这位亲王是皇帝的宝贝，那为何没让这弟弟住得近点，而且这王府竟不比前两日邀自己去拜访的廉亲王的府邸来得华贵。当今皇帝与其兄弟之间的争斗故事，罗卜藏滚布也有所耳闻，知道如今虽然是当年的雍亲王当上了皇帝，其他几个兄弟的野心也并未平复。不禁又想起前几日，廉亲王邀自己到他府邸做客，所送的那些好礼与那些好话，实在是善待自己，让自己深感这位亲王貌似比皇帝要会善待人，如若让自己选，自己还真是无法选择，难怪先皇纠结。

心下正念着，那有些老旧的府门打开了，从门中走出管家，迎接这位努力模仿中原文化多点心思的达尔汉亲王。先是看到管家，亲王心中不禁划过一丝不满，前几日，廉亲王可是带着贝子胤禟亲自接自己的。不过进入后，只见王府简朴非常，没有精致的摆件，也无华丽的装饰，只看到不少处花草与竹林，间或经过几个房间，房间里竟都是藏书，里面还有衣着简单的小儿正在读书，又不禁心中产生对那素未谋面的亲王的一丝敬意，小心在道上走着。沿着各种回廊，终于走到正堂，堂上主位已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这男子身着深蓝色江绸棉常服袍，通身带着暗花绸缎，没有任何织绣，布料轻柔从他肩上直直垂下，宽大得将那人身形轮廓藏住，棱角处则清晰锋利，简单而衬得那人风骨正气，让人不敢靠近。他身侧放着两枚精致蜜色茶盏，茶色鲜亮，手中拿着一本图册，不知何物。想必这便是人们口中的怡亲王了，果真称得上是宝贝，未闻其声已知缘由。

那人见来人，眼神恹恹微微抬起，貌似是刚忙了不少公务，才回到家中，已有些疲乏，凤眼微抬尽显风情。只见他放下手中书册，微靠在椅子上的身子直起来，而后站起来向额驸抱拳道好，又隐约向人传达一股英雄气。额驸更是心生敬意。二人称谢一齐坐下，怡亲王开口道，“有失远迎，让廉亲王一众先行招待了您，还望见谅。”额驸顿时心中一怔，实在有点拿不准是何意，究竟是说是怡亲王派廉亲王招待了自己，还是怡亲王从其他路径知道了廉亲王招待自己的事情，有意敲打，于是安全起见地回道，“有幸得怡亲王亲自招待，已是万分有幸。”胤祥不以为意，继续从容道，“我方才在读科尔沁部的历史地理志，甚有意思。草原大好风光，英雄辈出，叫人心向往之，倒是希望我和圣上我的兄长有朝一日也能去你们那游猎骑马。希望到时候也能是您招待我们。”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慢了一倍，让人将“到时候”与“您”这两个词听得尤其清楚。怡亲王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额驸也是听得清晰，想明白了。眼前这人确是与当今皇帝形影不离地站在一起，他是皇帝在民间的眼睛，所有人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好像这双眼睛都能一眼看出，然后在淡淡的话语间，解决掉不必出现的事物。于是谦卑回道，“微臣定对皇帝与亲王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待二位驾临来我部，我必盛情接待。”对方也是欣然一笑，不再多说。

但谈到草原时，胤祥心中不禁想起自己年幼时故事。母亲章佳氏是个极聪颖美丽的女子，日日会读诗书古文给自己听，甚至还能与自己对诗，就常赋道边塞草原满天星光灿烂的句子，听起来她很是向往边塞壮丽的颜色。可惜在他十三岁那年，她就离去了，从此胤祥便以为母亲之灵当往边塞草原去了，化为那星河中的一点。十三岁的他已然成熟，人前不温不火，他人都道十三皇子端正坚强，他只得忍痛于被中独自垂泪。但是印象里那段日子，还好有兄长陪自己度过。二人所住的宫殿离得不近，但是每逢更深人静，自己总能听到窗户被敲了两下，兄长就站在月色下，顶着一身凉意，招呼自己，轻声唤上一句“胤祥”。然后自己开门，来人就将满脸是泪的自己拥入怀中，一点一点把泪擦干，每晚陪自己读一首母亲留下的诗，读完就收进一个漂亮的匣子，说是等自己不哭了再还给自己。胤祥后来不哭了，终究也没要回来，因为他还总是在等月下来人。那时那人也说过有一天，他们要一起去草原看看母亲是否在那。回忆太深，不禁一笑，怡亲王自己都没发现，回过神来，心中只不禁感叹，有些思念兄长了。

接下来怡亲王与达尔汉亲王相处甚欢，怡亲王对科尔沁部故事现状清清楚楚，如数家珍，让额驸心生无限佩服与忠诚。这才在心中想起，怡亲王有个妹子和硕敦恪公主，在康熙四十七年时嫁到了科尔沁部博尔济锦氏家中，只是次年便去世了。未曾想看似冷峻思虑颇深的怡亲王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对科尔沁部的了解与他妹子定然有关，但妹子终究已离世多年，王爷说起科尔沁部却还是如此熟悉实在难得。但更让达尔汉亲王感到特别的是，席间怡亲王还对着手中图册作顺便一指，言辞却是真挚郑重的，说道“当今圣上对用兵方面不甚熟悉，他日如若有需要处，克鲁伦还需您自请负责。”达尔汉心中惊叹，方才只道亲王博览群书故对科尔沁部熟悉非常，未曾想到对用兵地形也如此有见地，此地确是驻兵要地，若是有乱，也只有自己部能将之稳稳拿捏。只是心中也有些不解，近年来这边还算和平，亲王何以提这样的策略，以及就算真的有问题，亲王知道提醒皇帝便好了，不知亲王为何这么想，也不敢多问。看到眼前的额驸的复杂思索表情，对面的胤祥微微一笑，化解道：“只是随口一说，这个地方您应该很熟悉。无事，您记得便好。”胤祥不过是知道自己身体有恙，天行无常，能布置的，能提点的人，他再忙也想再努力帮兄长多想到一点，久而久之，这种各方面的小提点已成个习惯。额驸也不再多想，与怡亲王畅饮许多杯，方才离了王府，留下了一马车礼物，偏包含了些那日从廉亲王那得来的宝贝。站在一堆宝贝旁出门送对方的十三嘴角一勾，命下人将礼物带上，跟自己去宫里一趟，心道，真是想念兄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