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想过这一生就这样过下去,跟在他身边,不在乎名分与否。
而这年九月初时,他派人送来一件嫁衣,是金陵一家老字号做的,本是要亲自送来的,但是上海陈家的厂子出了一点事情,需要他赶回去,于是先让她试了嫁衣。
她写信问他为何送嫁衣,他只说待他回去,亲口告诉她,他与她在信中商量好了婚期,就定在来年的三月。日子就在这样的平静美好中悄然逝去。
她一直觉得她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你瞧,就是母亲不在了,也会有人陪她走过余生。
但人生的大多时候都事与愿违,陈少笙回金陵的车半路上被人做了手脚,包含陈家几位爷在内的十余人全部遇难,后来匆匆赶回国的陈家大爷也在海上被枪杀。
听到消息时,她是不信的,明明他们才商量好的,待她嫁他,他就带她去英国,见见他的外祖父一家,可是打翻的蜡烛还是暴露了她的慌乱,蜡烛上的油滴到嫁衣上,火蛇迅速席卷了整件嫁衣,燎了她半头秀发,万幸门外的阿木发现得早,才没有毁容,还留下了一半的头发。
母亲去世时她没哭,戚家老爷死的时候她更哭不出来,直到这一刻,却像突然长了泪腺一样,一开始是眼泪一滴一滴的往外掉,到后面决堤了似的,止也止不住。
和陈家五爷在一起的近三年的时光,就好比把醉酒得她推进了蜜罐里,这时候醒了,却发现,哪来的蜜糖,那不过是一罐砒霜,更何况,在一起的这几年,她的生命早已盛满了他。
她剪短了头发,从前明媚张扬的商陆小姐一下子沉寂了下去,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收拾了几大箱子他留下的遗物,有他送她的,也有他歇息时留在这的物件儿,一件件儿的。这几年的时光就像是老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当真了,结果老天爷却把一切都收了回去。
大家送人喜爱送新式的洋玩意儿,送她更甚,偏这位有着一半外国血统的陈五爷,送她的东西里,有一半是传统首饰。
有一盒胭脂,是有一回他去南边时专门替她找来的古法制作的,一支簪子,听说是当年宫里贵人用的,花了好大的价钱,一对耳环还是他找着人专门给她定制的,一对手镯,是他亲自刻得字,旁的,就是一对戒指,是他从上海随着信捎来的。
陈家这一次折了四位爷,陈家大爷,二爷,五爷和七爷。传言说是陈家得罪了上头的某位大人物,想要陈家消失在上海。流言刚起就被陈家九爷给摆平了,据说这位陈九爷早年体弱,一直在江南外祖家养病,直至这次灾祸,才出来总领大局,任谁也没想到,这位传说中体弱多病的陈九爷,手段会如此阴狠毒辣。
陈家几位爷的灾祸源头直指上海的几个帮派,几夜之间,就被处理个干净,也算是肃清了半个上海,这些消息,都是她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
陈五爷派来保护她的人也早被撤回,处理陈家一应事物去了。可这些,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少意义了,她在乎的那个人回不来了,再也没有人会深夜给她买糖葫芦,却只准她吃上一颗,再也没有人知道,名动金陵的商陆小姐,最爱的其实是糖葫芦。
更没有人会在约会时赶个早,就为帮她描眉,甚至于,就连陈少笙的骨灰,她也是拿不到的,陈家的几位爷都被带回了北平安葬,她也只来得及将戴了小半辈子的吊坠,塞进了骨灰盒,到来年春天,她就去北平找他。
从前只知道陈家在北平权势很大,她到过那老宅,也和平常富绅家差不多,而且陈五爷从来都是及其低调的,故她只晓得陈五爷在中军总司令那里也有几分薄面,却不知只要陈家愿意,这金陵上上下下都是要给她让路的。
见到陈家九爷陈曼笙的时候,他打着一柄黑色的雨伞,穿着一身黑色的旧式长袍,头发倒是往后梳了去,不同于陈无爷一样的深邃五官,略圆润扁平,随了一副江南的面孔,看着倒是一个极其温和的人,与传闻中的手段阴狠之人大相径庭,听说他母亲是江南一家大户家的小姐。
这时,只听他一丝不苟的唤她:戚小姐……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她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呢?算了,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反正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