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
谢元贞迎着马咴怒吼一声,可眼下当真是大难临头,马上之人扬鞭锤镫,话音刚落便是横冲直撞,嗜血的马槊所到之处几乎无人幸免。
逃命的城门转瞬间便成了生死一线天!
夷兵进了城便兵分两路,一支径直朝着城北扬长而去,仅余二十人小队便将城门口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方才还义正严辞的中年汉子眼见夷兵策马而来已吓得两股战战,咚地就朝马蹄来的方向直接跪了下来——
“我也是五部的后人呀!我跟他们可不一道,我还会咱们大漠的话呢!”
中年汉子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又是一声马啸之后,夷兵首领的马槊竟没有径直刺向汉子,反而浅浅点在他身边老婆孩子的眼珠子前。
女人怀中的孩子扯着脖子哭号,但又被母亲死死捂住嘴巴,从马上俯视,呜呜咽咽的更惹人怜。
汉子大汗淋漓,眼珠子胡乱打转,想竭力揣度夷兵首领的意思,下一秒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将母子二人踹到躁动的马蹄前,磕头如捣蒜:“我把我老婆儿子给你,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愚蠢的两脚羊(夷语)!”
夷兵首领露出嫌恶的神情,但仍接受了汉子的‘朝奉’,后面的骑兵便上前将母子二人提上马背。
“畜生,这可是你亲儿子!”
汉子对女人难以置信的咒骂无动于衷,倒是那夷兵首领听烦了,用槊尖抵着汉子略一仰头,没有说话。
“?”
汉子有点不大明白。
那夷兵首领便抬起另一只手,在半空比划,依旧不言语。
“您想要我转身?”
汉子略侧过身,半侧回脸看夷兵首领的反应。
夷兵首领便翘起嘴角,点点头。
“好好!”汉子咧着嘴,心里盘算是否需要跪下以表诚心,转身露出后背。
“先杀光男人,女人孩子留下(夷语)!”
话音刚落,夷兵首领已露出凶光,提起马槊赫然将人贯胸而起!
“他说什么啊!?”夷兵首领力劲之大,当即惊出年轻男子一身冷汗,下一秒谢元贞的目光自城门口转向男子,低沉的气音更彻底揪住了他的整颗心脏——
“他说先灭城中男子。”
年轻男子张大了嘴想再问一遍,声音偏卡在喉间吐不出来。七八个夷兵下马换了弯刀,果真就这么一圈圈摘选过来,女人孩子套了绳拴走,男人则就地斩杀。
头颅很快滚了满地,许多人跪下来,刚开始还有人哭嚎,但没多久大家像是接受了天命如此,鲜血溅出的滋啦声默默盖过了反抗。
年轻男子眼睁睁看着,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一转头正和谢元贞的目光对上。
“擒贼先擒王。”谢元贞蒙住谢含章的眼睛,他心知男子要问什么,他有办法,却也算不上什么办法。
马槊的优势便在于其等身的长度,别说要突破这么多人去杀贼首,眼下但凡有人站起,那根长棍便能瞬间横贯他的心脏。
但年轻男子像是豁然开朗,抬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你!”
谢元贞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不等谢元贞摇头,年轻男子就抓住他冻红的手摁在他腰间的剑柄上,顺手摸了摸谢含章被汗打湿的小脑袋,露出个浅浅的微笑:“对不起,兄长们会保护你!”
下一秒年轻男子霍然站起,大声疾呼:“你们就甘愿被这帮狗杂种当畜生宰吗!?”说罢竟径直朝夷兵首领走去。
“别去。”谢含章似乎觉察到什么,死死抓住谢元贞的手不肯放。
谢元贞眼见那男子离夷兵越来越近,只得狠心扒下谢含章的小手,轻声哄她:“阿蛮乖,待会机灵着点儿。”
百姓于茫然无措间撕开道缝隙,谢元贞将妹妹安顿在墙根处后悄悄跟上去埋进人群,最近的夷兵曲肘擦了带血的弯刀,闻言饶有趣味地停了下来。
他大概是想等年轻男子走近了再给他个痛快,可他没料到弯刀落下的当口竟被人躲了过去,身后的谢元贞紧接着斜剑暴起。鲜血自断口崩溅至于半空,那夷兵人还僵立着,头颅已然滚进人群之中。
“杀了他(夷语)!”
夷兵首领一勒缰绳,身下战马的前蹄应力腾空,浓浓杀气随着嘶吼轩然再起。
又是一记,马槊正如方才扎进中年汉子身体般,此刻自前胸穿出后心,扎透了冲过来的年轻男子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从男子口中喷涌而出,浸湿了槊锋下的红缨。夷兵首领见他腿都软下来,却仍死死抓着槊锋不放,眉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想将人整个勾起——
变故就在一瞬间!
身后谢元贞已然躲过几个夷兵的弯刀,踏着骑兵刺来的槊锋一跃而起,在夷兵首领举起尸体的瞬间向他刺去。
“他娘的横竖是死,老子跟你们拼了!”
夷兵贼首人头落地,洛都百姓揭竿而起,原先煞静的城门口顷刻乱作一团!
“萧权奇!”
长剑入鞘,谢元贞抢过首领手中的马槊翻身上马,逼着几个夷兵倒退直至城门口,见无人应答,他便又换了夷语再问一遍。
夷兵们脸上登时露出异样的神色,继而纷纷朝身后的黑暗中看去。
百姓之中已经有人反应过来谢元贞口中所说是谁,只见他朝那团黑暗怒吼:“前五官掾萧潭之侄萧权奇,你身为大梁子民,却为五部夷兵引路残杀同胞,众目睽睽天理昭昭,你妄图苟藏至几时!?”
“是柳营巷口的萧家,我道怎的前几日突然人去宅空!”“卖国求荣、猪狗不如的畜生!”
不断有百姓被杀,但逐渐有夷兵被夺过兵器反杀。入了城大街两侧便是民巷,骑兵难以施展,况且他们都不曾想到面前这群手无寸铁的黔首百姓胆敢奋起反抗!
可正是有中年汉子畏缩被杀在先,年轻男子孤勇在后,屠刀下的鱼肉垂死挣扎,势要与这群蛮夷杂虏同归于尽。
“你竟还活着?”果真,萧权奇提刀出现,他身上还穿着大梁的甲胄,却将刀尖指向百姓道:“你也说五部可向化为大梁贱籍,那我向化于五部又何错之有?——只要你们都死了!”
只要是拦了他萧权奇的道。
兵民混战一团,谢元贞左手攥紧了缰绳,同时握着马槊,有不易察觉的松动,“即便今日你屠尽洛都百姓,可大梁子民千千万,你也能杀得干净吗!?”
萧权奇便将刀对准谢元贞,道:“那便先斩了你!”
“谁斩了谁!”
谢元贞蓦地右手出剑,刺死脚后偷袭的夷兵,回身盯着萧权奇,却不是在问他。
“方才你们兄弟二人联手尚且与我势均力敌,眼下只你一人,”萧权奇双腿一夹,又逼近两步,像是伺机而动的猛兽,“你又负伤,如何能赢我!?”
“你不信,咱们便下马一刀一剑来比!”谢元贞似是明白萧权奇不肯轻信,说罢当真翻身下马,顺势松手,将马槊扔在脚边。
萧权奇也应声下马,想看看他这次又要卖什么聪明。
果真下一秒谢元贞便横剑飞来,萧权奇诧异地下意识躲开,谁料那剑却正是冲着他身侧的马蹄而去。战马反应不及跪地侧翻,而谢元贞当即铲起马槊,驰骋奔来。
论刀剑谢元贞自然不是萧权奇的对手,可策马持槊,却不是萧权奇能轻易对付的。
但谢元贞也仅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此刻他早已山穷水尽,手中马槊越发沉重,而萧权奇也正是看出他这一点才敢跟着下来。
“竖子敢尔!”
一招之后,萧权奇踩着马腿腾空而起,手背擦着飞来的马槊,反手将其夺了过来,抡转的速度竟比谢元贞要快得多!
谢元贞先是觉得胸口后心钝痛,思绪慢了一秒,刹那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被抡下了马。仓促间谢元贞抬起右手,锥心刺骨的疼痛登时自掌心炸开,于四肢百骸间游走,灭顶的折磨险些夺走他的最后一缕神志,恍然间头顶萧权奇的声音翩若天外来音:“你拿不住刀,眼下连剑也使不了,小公子,安心受死吧!”
谢元贞眼中刀光闪烁,恍惚想起在谢宅院中,他和三兄也似这般拿过萧权奇。
天命轮转,谢元贞茫然地冒出个不成器的念头:自己这是要死了?
他虽如此想,但仍下意识尝试挣动,右掌的疼痛再次让他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微微闭上眼——
视线中忽明忽暗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冷箭,自萧权奇左眼贯出,迸溅出了不属于谢元贞的鲜血。
“谁!?”
萧权奇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闷哼一声便倒在谢元贞身侧。
“你嫡亲祖宗!”
这十分嚣张的回答当即吸引了城中所有人的目光。
留在东门的夷兵本就不多,一番鏖战之后,也仅有四五个能绕过突袭的箭雨仓皇逃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支陌生的军队。
不过说他们是军队也不尽然,这些人并非甲骑具装,五花八门的什么装束都有,甚至有不少拖家带口的。只是大部分着装还算统一,依稀能分辨出分属大梁武士一派。
不过有萧权奇这个前车之鉴在先,幸存的十余百姓又唯恐他们是五部的其中一支,只万分警惕地盯着这些人进城。
城门一时略显局促,军队浩浩荡荡约莫不止百众,因此士卒并没有全进城。借着漫天火光,骑兵中间的虬髯武士最是显眼,只见这人约莫四十上下,骑一匹褐白相间的代马,过了城门便勒马悬停,蹄步蹀躞着朝谢元贞过来。
谢元贞仰面躺着,他以为自己有所挪动,可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微微曲了曲染血的指尖。
待马走近了,那虬髯武士翻身下来,谢元贞隐约发现原先他挡住的身后,叠着一个更年轻的武士。
可惜看不清样貌。
“天爷,又是这些杂种!”
谢元贞又被那个似狂沙磨砺过的声音吸引回去,只见这人皱眉扫过满地的头颅,又上前踢开萧权奇,半跪着将自己抱起些:“小郎君如何?呀!你的手——”
虬髯武士没留神抓了谢元贞血肉模糊的右手,却没听到喊痛,偏头才发现这人几乎要神志不清了。
“是,沔江三州,方镇军吗?”
虬髯武士附耳去听,勉强抓住几个字,答道:“什么沔江?我们是?陵赫连氏的府兵。五部大军就要到了,赶紧逃命吧!”
“哎呦多谢壮士!”
幸存的百姓一听,胡乱道过谢,当即跑了大半。倒是有几人似乎是关切谢元贞的伤势,一时没离开,还有个都跑出一段路,犹豫片刻却又折返回来。
虬髯武士见谢元贞浑身都是伤,要逃几乎是不可能了,又回头去看马上的家主。
那人骑的黑马,鬃毛黝黑发亮,马上之人却眸色晦暗,一时未置可否。
“那便多谢了,我——”谢元贞自恨救民无路,当下也没察觉两人神色交流,借着虬髯武士的力,朝方才的墙根虚弱地喊了一声,又重复了好几次,才看清那里根本空无一人——
“阿,阿蛮呢!?”
虬髯武士见谢元贞竟咳着坐了起来,赶忙问他:“你叫谁?”
谢元贞还想站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我妹,妹妹,她还不足十岁!”
虬髯武士四下一瞧,附近也没有孩子的尸首。
“哟——”谢元贞这一问,虬髯武士才想起来,“方才给放溜了几个,有条马背上似乎是驼着个孩子。”
其实不止,正因为他们驮着妇孺,投鼠忌器,这才让他们得以突围逃脱。
谢元贞拼了命要起身,虬髯武士几乎是将人抱着站起来,随即又听他抓着自己的胳膊问:“上身可是鹅黄暗花绮小袄?”
虬髯武士刚点头,谢元贞就疯了似的挣开他,踉跄着往城门方向走。
“你你这浑身是伤的是要做什么去?人家四条腿,你如何追得上!?”他话音刚落,谢元贞果真支撑不住往前一软,正摔在那位赫连家主的马前。
虬髯武士一惊:“府君!”
谢元贞耳边嗡鸣不止,那声府君和着马蹄原地辗转的嗒嗒声渐渐撞进来,他原本暗淡下去的眸子突然一亮——
“众将士,一路南下,饿着肚,子,不好受吧?”他胡乱摸索着什么,极力抬起头也只见一片灰白色的马腹,“恳请,搭救吾,妹,愚愿——”
谢元贞话未说完,却听马上之人终于开口,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恕在下无能为力。”
老攻~嗯
1.女郎在此是对女子的一种称呼,并非形容女子年纪
2.简介里的节选比较早,现已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