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大捷,除妖士败给了不会术法的平民百姓。
天义军有神相助的实讯不胫而走,叫离得最近的太傅之势弃营奔逃,后退数里。
“消失个东郊道人,就如此胆小了?”厉已嘀咕着,前日一走便甩手丢了数个身份,但还是很不满曾经扶持过的人会这样懦弱,不过终究是欣喜胜仗的,“不知曲尧如何了……”
进帐前,无故隐隐生出几分担忧,自己是在忧什么呢?这忧愁又从何而来?好在并不迟钝,转瞬想明白,或许是怕看见耗力过多的曲尧会是一张苍白的脸。
看了一眼便暗里欣幸,丝毫没有虚弱之象。
既占了营帐,王位上的人自然也成了曲尧,厉已却没有半点看不习惯的。火盆正旺,帷布映着摇晃光影,此间人与物都稍稍染上红焰色。曲尧神采奕然,一手平放,另一手,肘搁金栏,握军帖过目,人在华座,大有威震天下的凛然浩气。
曾经作为东郊道人时,厉已劝太傅不必在一把临时座椅上耗费过多,天下迟早都是您囊中之物……如今看来,倒也值当,天下也倒像是曲尧的囊中之物了。
她微笑,刚想揄扬两句,但……曲尧旁边怎么有个碍眼的小厮?不禁蹙眉,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
巫从端坐蒲团,如定身打禅,目光也不移动,在座下蹭着根本不需要的暖火,絮絮道:“东宗里的长老又欺压百姓了,天人何时回去主持正道?”
曲尧摆手令他退下,说道:“还要再过几日,你若畏寒,便先回去。” 巫从摇头表意,而后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厉已也不上前,原地冷哼道:“有时候真羡慕你的闲情雅致,成日飞山走水,还有闲心带个长相妖孽的鬼来消遣。”
曲尧陈述事实:“不是我带他来,是他自己来的。”
“有区别吗?”
“他……不太寻常。”
见曲尧神色不明,还在为那妖怪考虑,厉已再度冷哼一声:“少寻托辞了。”
“你既看不惯他,我过会就令他离开。”
“太傅欲与北定王联合了,左右是十日内的事,到时候两面夹击,别让下心血铸就的天义军这会儿就全军覆没了。”
“怎么来了便将话说得这么重,十拿九稳的事还有疑?何况有你在。”
“我自会好好教谕那帮人,你专意些,顾好自己罢!”
厉已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曲尧思忖二三,还是命巫从回去了,回望军图,预召天义军先撤回南地,就去见其余二人。
阅说笑容满面,迎曲尧进来,随意拉扯几句,就转说重点:“这次天义军把北宗人打得落花流水,让世人都惊讶了。咱们动作要快点了,万一那蔡潘什么的赶过来,你又要费工夫了。”
曲尧与她同坐下:“用仙力封锁此地之事了,不会往南传,在东宗的北宗人绝不会知晓。”
“北宗没丧失几条人命,基本都是受伤或耗力过多,长久才能恢复好而已,曲尧你还是很慈悲的。”
“不是我动手,无关我,是天义军的首领有仁心,念过往宗人为世斩邪罢了。此战只得敌方的畏惧,但也足够了。”
“话说那个春花堂的堂主真是有手段,侄女也厉害,混伏在镇妖宗里都当上长老了……厉已也是慧眼识人清,能把人都拉拢入伙。我以为那堂主来此是想趁机发上加发、大赚难财,没想到这么心怀大义,再富也是该的。”
“嗯,说起来,天义军大胜亦归功于你们通同春华庆里应外合。”
“不用推脱功劳嘛,曲尧呀曲尧,有你在真是什么都不用愁,形势越发好了,我估计顶多一个月,就可以圆满得归了。”
“也是你有心。”她随口回道,很快便不再看风景,转面与其相视,“现下空闲,我也愿听了,你愿讲吗?”
是早上玉渊眺望山河时,感慨曾经的故居竟然变山变水,让曲尧想起这事,当时略微一惊,是巧合吗……玉渊与阅说相识的地界竟就在此。
阅说眨巴眼睛,不由端坐起来:“愿意愿意。”抿了抿嘴,深吸一气道,“首先我要坦白,我与那天帝崇耀,是有点交际。”
曲尧神情不变,却垂下眼眸:“原来如此。”
阅说心急,双手拍案道:“但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后来也没怎么说过话,千万不要误会,你听我慢慢说……”
玉渊下凡历练,遇说书楼中说书的阅说……这些大多已知晓,只是在战乱飞升前夕,发生了一小段事,连玉渊都不知。
玉渊在外做最后的打点,阅说在屋内等候,这种时候天下独她一人成仙,哪会有多少喜悦,满心慌乱,坐立不安。恰恰此时,有位不速之客——
尽管阅说万分警觉,做好了发生万种事的心理预备,还是被骇一大跳。
金冠龙袍,负手侧目,傲睨自若,不是皇帝就是天帝啊!看到他周身仙气像雾一样缭绕不散,阅说更是想干脆一头碰死。这样死无对证,兴许就无从判玉渊的罪,可通身都是玉渊倾注的心血……阅说退至墙边,不知哪来的胆,背手缓缓摸上斧刀,还好那人开口了。
阅说缓了一会,才听明白。这天帝说万事瞒不过他,但既已如此,只要阅说帮忙除掉在凡间乱世中作恶的一人,权当考验,之后他便睁只眼闭只眼,但永不可道出此事。
阅说顿时安心,觉得这天帝是顶顶好的神仙,当然遵命,并言: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无奈阅说初为仙,法力低微,这在天帝意料之中。阅说拿有法宝,一切很顺利,封印罩住那恶人,慢慢消磨丧命。那人一死,世间果真安宁许多。
平定乱世、许诺仙位……经历比话本更奇,以至于心怀感激多年,甚至在话亭数次传颂天帝事迹,扬他天威。
“我成仙了,应该算是大好事一桩,虽然忘记很多,但都长生不老了,无尽的安逸日子里还有好友相伴,没什么好不知足的……天帝自那以后从没找过我,好像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我如今想告诉你,他绝对心怀叵测!”
阅说好一番长篇讲完,曲尧却越发安静了,在阅说关心之前,陡然发问:“你何时察觉的?
“你出世那会开始吧,后来不是发生了很多事么,就如万妖败战,史官清点亡仙和满星院得出的数目不一样,我悄悄查了,有出入的是一位小仙,那日被吩咐去了帝殿……两次乱战,崇耀都没现身。”
阅说言不尽意,曲尧替她说了:“那仙是被灭口了。”
“嗯,我觉得他可能是不小心看见了什么,但算天星也只算出是在途中仙逝,最后史书上写的是被妖怪弑杀。”
曲尧并不平静,沉声:“你继续说。”
“我也就近几日才大彻大悟,推前想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时候我还是个凡人,干嘛要让我去做?说是考验,怎么会那么简单,而且崇耀根本不是闲到给我发善心的那种人!那种……神。”
阅说许久也不得回应,太安静了,就看向沉默的人。
少顷,曲尧接下一问,让阅说心中大震。
“这么久以来,都不觉得此事和厉已那义兄有关联?”
阅说心惊肉跳,嘴上辩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都不是一个年段的事啊。”
自顾自继续道:“更何况!当时贼人完完全全是个凡人模样,长得也和陵阳一点不像。”
“还记得你第一次下凡见到我,惊讶什么吗?”
“记、记得……”
阅说当即像被棒槌打了一般,垂下头,再无话可说。是的,她当时绕人三圈,惊讶曲尧毫无变化,凡貌竟和神貌一样。
“派下凡后会是仙身还是凡身,你见我,还不清楚?厉已怕是一早猜出与你有关,只是无凭无据。”
“谁都只着急自己,来不及在意不相干的,那时候说太多容易暴露,我和玉渊才不愿多说。”她胸膛闷疼,捂住脸,“若是说开了,想必没有今天。”
飞升后,不仅凡人时的记忆模糊,也暗暗逼迫自己遗忘,玉渊则是根本不知晓。如今也是记起来没多久,那时候面对厉已逼问,是怎么也无法联想到天帝让自己办的那事。
“你准备如何,告诉厉已吗?”
“事到如今,哪还有选择,我措措辞,再负荆请罪去。”阅说一抹眼泪,“你确定了吗?”
“十成十,只差对证了,崇耀若要除掉一寻常凡人,怎可能需你动手。”
“他诓骗我去杀陵阳,却不是要栽赃我,那为什么还要借我手……”
“弑神印。”
“弑神印!”
二人同时道出,曲尧明显平静很多,可摩挲右臂的手顿住,面上也没了往常的云淡风轻。
阅说万分苦恼,为什么总是如此?千算万算,偏偏还有遗漏,曾经在凡间是,今时亦是,归根结底是自己根本没法有十足的把握,才有这些一差二误……
阅说哭丧着脸:“我真后悔没早些告诉你,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
曲尧利索起身:“不算晚。”
“曲尧你上哪去?唉……这种时候你偏生比我还看得开……”
“我去趟外面,去去就回。”曲尧一振广袖,拎起架上披风,转手覆身,推门,停步侧头道,“在我回来前,你要和她说清楚。”
寒气像冰,感染一切非同等温度的事物。
曲尧迎风快行,像在穿越坚冰,直到几瞬后在镇妖宗上方驻足,才不那么冷。
方才听阅说所言,灵光一闪,才幡然明白,北宗并非是因天地灵气旺盛,才被殷选了建宗。
灵气旺盛,是因埋聚仙灵。
建宗,是为保仙灵。
前两次来时,觉得此地非同一般,原是如此。
时隔数年,山川变化,但掌心向下,还能感应到散碎的几缕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