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怎么惹火,百里雪歌都对她充耳不闻,月歌也觉得没意思,嗔怪地扯了他的兜帽一下。
“好冷啊,我才不要在屋顶上过夜,兴许不知道什么还会下雪呢。让我想想,我可以去找那个漂亮姑娘,跟她睡觉,女孩子的被窝一定很暖和吧。”
她絮絮叨叨着,当真跳下去敲了荻花儿的房门。
荻花儿被吓了一跳,披着衣服爬起来:“谁啊?”月歌站在门口,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当然是我了,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像个被抛弃的小猫,只能在房顶上过夜——不过如果是霜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一定不介意被窝里多一只会暖床的小猫吧?”
她说得怪里怪气的,但是荻花儿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我疏忽了,先前说要给你们准备房间的,一下又忘了。你先在我房间凑合一晚上吧。”
她打开门让百里月歌进来,又往门口张望了一下,问:“你哥哥呢?”百里月歌既然没有落脚之处,那显见得为追杀他们而来的百里雪歌肯定也是没有的,虽然她这里是不可能接收一个男人,但是让他跟崔庚住似乎更加危险了。
百里月歌暧昧地笑着,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心疼哥哥吗?这么关心他。要不然我让给他好了,我可以去跟达奚藏用睡……”
荻花儿摆摆手:“你别开玩笑了。就算你可以,我也不可以。只是现在确实很冷了,嗯……”她想着,往外面的屋檐上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哥哥要是在附近的话,可以告诉他,如果他不介意,后门停着的是我们的马车,可以挡风寒,座位下面还有备用的毯子。”
荻花儿说完又听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动静。大概他并不在吧。
百里月歌笑嘻嘻地把她拉进房间:“如果你心意虔诚的话,小猫神会听到的。”
“小猫神?是你们信奉的神吗?”
“睡觉了睡觉了,好困呀。霜,你身上好暖和。”
……
屋檐的一角,黑暗中藏匿的影子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眸,而后消失在渐起清霜的屋檐上。
次日清早,荻花儿起床的时候,身边已不见了百里月歌的踪迹,简单洗漱了刚出门,就遇到恰巧打开房门的崔庚,两人面面相觑好一阵子,还是荻花儿先开了口:“崔大人,早啊。”
崔庚点了点头:“早。”
荻花儿看他样子有些不对劲,问道:“崔大人昨夜没有睡好吗?”她看他似乎眼下有一些淡淡的青色。
崔庚岂止是没睡好,从百里月歌敲她的门时就醒了,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百里月歌那个说法,显然就是指的百里雪歌就在附近。他倒不是怕被杀,是怕荻花儿一时心软把他给收留了,又惹得那个纯情杀手想入非非,将来甩都甩不掉。
他辗转了好久,正要入睡,就听见了细微的响动。或许是夜里太静,又或许是百里雪歌放松了警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崔庚能勉强捕捉到他的脚步声,停在了荻花儿房门前。
他又睡不着了。
百里雪歌只停了一阵子就离开了,但是崔庚却一夜无眠,总是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响动。终于到天蒙蒙亮,听到荻花儿那边起身的响动,他索性不睡了,灌了一大杯昨夜的凉茶,“巧合”地与她一起出门。
“嗯,昨夜回来,茶喝多了,有些难眠。”崔庚随意敷衍了她一句,扯开话题,“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荻花儿道:“准备去矿上看看,昨天大哥跟我详说了一下工人失踪的事情,我想去调查一番,尽早解决这个问题,否则耽误了去云间。”
崔庚道:“我与你同去,能快则快。”
荻花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是想趁着时间尚早自己去查看,再交给卓荣来处理,毕竟去云间一事攸关崔庚的性命,不好耽误太久,眼下崔庚主动请缨,她倒是有些羞愧。
崔庚看出她的小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权作安慰:“你不用有别的想法,毕竟有那么多人出事,谁的命不是命。”
荻花儿轻轻点头,两人在厨房里随便吃了点伙计们做的馒头大饼,就着昨夜煨在灶上的鸡汤,填了肚子就出门了。
昨夜不知道几时下了雪,此刻街道上都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冰霜乱舞。
淘金的地方离此地不远,就在二里地之外的河边上。因为收工的命令下得太急,一应工具只随意地收在搭在山崖边的茅草棚里,落满了雪。崔庚抬眼望去,水域辽阔,一望无际。
“这么大的地方,但是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物,既然是聚在一起淘沙,怎么会一个个接连消失呢?”
荻花儿四下查看着:“我也觉得奇怪,而且失踪的工人年纪都不大,约莫二十出头,且是刚来矿上不久的。”
崔庚沉吟片刻,问道:“‘不久’是多久?”
荻花儿回答:“半年以内的。”
“你是说,这些半年以内才来到矿上的,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都在最近几天相继失踪了?”
荻花儿道:“是的,而且他们几乎都无家无室,或者是家在外地的。”她见崔庚这么问,神情似有异,“怎么了,崔大人?你有想到什么吗?”
崔庚摇了摇头:“不确定,再看看吧。”
两人又在临时工棚里转了转,发现地上有些奇怪的脚印。
“大人,你看这个。”
荻花儿大声喊他,崔庚过去蹲在地上仔细瞧:“有什么异样吗?”他自己往边上的雪地上踩了一脚,觉得和这个也没有什么区别。
荻花儿惊呼:“这就是区别!”
接着,她自己也往雪地上踩了一脚,除了大小不同,崔庚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荻花儿指给他看:“你瞧,这一串脚印,跟你的脚印是一样的,前面浅,后面深。但是这一些脚印,都跟我的一样,全部一样深。”
崔庚尚未悟彻,荻花儿又道:“在鞋跟处垫一片金属或是玉石、贝壳,使得脚跟略厚,这种穿法是你们云间时兴的鞋,我们定州和周边都没有这样的穿法,就算偶有模仿,也是在一些贵族里面,比如母亲大人这样的贵妇。”
“可是你看,这样的鞋印竟然出现在这些淘沙的矿工之间。”
崔庚虽然通晓世事,但是这些市井习俗确实是不曾接触,即便是在云间,也没有什么人跟他讨论一下什么鞋最流行,此时才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说,有过云间人,或者是定州的贵族来过此地。失踪案应该跟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两人顺着脚印又找了一阵,却发现只在工棚里残留着一些,出了棚,或是到河边,就不再能找到了。
崔庚说:“看来这人并没有混在工人之间,只是‘来过’。”他伸手指向河边的雪线,“河水每日随月潮汐涨落,若不是每日都出现,脚印是留不下来的,工棚里有,大约是因为工人鞋上有水,出入得多了,洇湿了泥沙,才会留下几个脚印。”
荻花儿疑惑:“既然只是偶然出现过,为何能让工人接连不断地消失呢?最早一次发生这事,已有近十天,莫非这脚印留了十天了?”
崔庚道:“不无可能。你还记得定州早就下雪了,那时候这附近应该就已经很冷,这工棚又在崖下,保护得还不错。”
“可是这又说明什么呢?”荻花儿蹲在一边,捋着目前的线索,“一个云间的贵人来了这河边,就有年轻的工人被相继掳走,莫非……莫非这些工人……”
“是做了替罪羊。”崔庚说出了答案。
“我有个想法,或许比较接近。”崔庚停顿了片刻,道,“你说的十天前开始就有工人失踪,如果就是脚印出现的时间,那正好就是废帝离都‘南巡’不久之后。”
那之后,李展就下令把崔庚发配云间,此后不久又指派莫如卿来搜寻,皆是指向这一带,再加上被掳走的工人,年龄和出现的时间,又都并非本地人,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结果。
那就是废帝李成璋的踪迹。
“依我看,这个脚印的主人极有可能是落单的废帝,若他在附近被反王派来的暗杀队伍与侍卫打散,又让人传出了踪迹,李展很有可能继续派人过来追杀。”
“但是显然,他现在还是安全的,李展没有找到他,派来的他人都不认识废帝的模样,抓回去的全是你家矿上的年轻矿工。至于为什么只抓你家的,应该是因为这些外地来的小伙子都得找份工来做,恰巧而已。”
“如此一来,将我派到定州之后,他应该有了更精确的消息,得知了废帝就在萸祥镇,所以急着派认识废帝模样的莫如卿亲自来,且停驻在萸祥镇就不走了,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荻花儿忽然想到:“那,假若李展找到了废帝呢?会怎么样?”
她其实并不是想问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会怎么样,她想问的是,假如李成璋被找到,他崔庚会怎么样?
崔庚答道:“我不知道。”反王的心思,岂是他能拿捏的,“但是,假若李成璋没有被找到,反而夺回了帝都,我倒是绝对能活。”
荻花儿猛然抬头看着他,崔庚只是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