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卓家的主母吗?
荻花儿想了一阵子,忍不住打了个了寒颤。她向来以为,主母就该是卓夫人那样的,端庄优雅,大方得宜,举手投足都让人尊敬信服。
再想想自己要是做了卓家的主母,一副故作严肃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发笑——她又笑不出来。和卓荣,她未必没有一点感情,只是从未向这方面想过,她一直都是将他当做真正的兄长敬爱,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她找了个借口回房歇息,堂屋对面的厢房住的正是崔庚,她才一进门,就听见对面的门响了,没一会儿又关上。崔庚出门了吗?
荻花儿也没心思再纠结于这件事,轻手轻脚地打开一道门缝,大厅里一片清寂。
崔庚去哪儿了?萸祥镇不比定州城,没什么可逛的,再加上连日的大水,路面潮湿泥泞,即便是散步也要费一番力,更何况眼下外面兵荒马乱的,纵使莫如卿跟他有什么亲缘,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没有闲逛的理由。
荻花儿越想越想不出崔庚出门的目的,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跟上去,他现在的身份虽然写作钦差,实际却读作钦犯,万一他被莫如卿说动了,真的决定逃跑该怎么办?何况外头还有个虎视眈眈不晓得几时就要取他性命的百里雪歌——东夷人真的说话算话吗?她并不敢信。
这么一大串理由条条摆出来,她更觉得该跟过去了。
但廊下并没有看到人,崔庚向来文弱,又爱穿软底靴,步子轻巧,像只猫儿似的,常常不晓得他从哪里出来,却又不见他一点急切模样,好像一直慢慢悠悠,不急不缓的。怎么这会儿只犹豫了片刻,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荻花儿四下张望着,正要出大门去外头找找看,却听得背后一个如玉如雪的声音:“你找我吗?”
她猛地回头,却见崔庚站在门前看她,大氅也没有穿着,俨然是一身居家便装。
荻花儿愣了,举着手指着崔庚,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门口,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不是……刚刚……”
崔庚不解地歪头:“我刚刚?”他略微思忖了一下,又说,“是,我刚刚原本找你有点事,但想着不如再等等,听到你出门了,又想着不知道几时回来,就叫住你了。”
荻花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崔庚道:“你这会儿要出去吗?”荻花儿摇摇头:“我没什么事,你找我做什么,进屋谈吧。”
崔庚颔首应了,让过身子让她进来。
门前挂着的棉布帘子放下来,屋里便渐渐暖了起来,荣斐号这些年生意做得好,铺子里的待遇也好,厢房都烧着炭火,进了屋子就都暖和了。荻花儿搓了搓手坐下,崔庚斟了杯热茶给她,荻花儿道了谢接过来,却吹了几口气并不饮,隔着袖子把茶杯捂在手里。
崔庚浅饮了一口茶水,也抚平衣襟落座。
屋子里静得诡异,荻花儿小心翼翼地开口:“崔大人,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崔庚点了点头:“的确,只是一下没有想好,从何处说起。”
他握着茶盏在手中轻轻摇晃了几下,像是在打腹稿,又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荻花儿不知道他是指什么,只能疑惑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崔庚蘸了茶水,手指在桌上画着:“定州、萸祥镇、帝都、废帝李成璋。”他在桌上划了一条直线。
“我被下令寻找金浮图一案,李展将我发到定州,原本是说定州是金匠吴的老家,故此才直接去了。而从卓夫人那里了解到,金匠吴其实并没有回过定州,可以说定州只是前代金匠吴的故地,却并非督造金浮图这一位的老家。假若如世人所言,是金匠吴截杀公主,他也未必会铤而走险回到这个首要的搜查之地。李展又为何如此急切地让我来定州?”
“此其一。其二,我打算回帝都,必要经过萸祥镇,而同时他指派如卿南下寻找废帝李成璋,恰巧也经过了这里。那接下来,他们是不是也要继续前往定州了?”
荻花儿忽然惊觉:“该不会废帝也在定州?”
崔庚摇了摇头:“应该是说,他觉得废帝在定州。可是这也不对,若李展有确切消息,要去定州拿人,如卿向来擅长越野突进,她的亲兵若是想要千里奔袭定州,我们全力开赴三四日的路程,她大概不过一两日就到了,没理由在萸祥镇还要驻扎休息。”
荻花儿被他带得也有些不解了:“可是萸祥镇这么小,来了陌生的兵马,马上就会被知道了。莫将军又为何在此地驻扎,真的不是单纯的落脚么?”
崔庚不言语,只捏着茶杯沉思。荻花儿又想到一点:“或者……她其实是特地要去定州找你的?”
崔庚对她这个思路倒是有兴趣:“为什么这么觉得?”
荻花儿抿了抿唇,道:“其实我先前就有些看出来了,莫将军和大人情谊深厚,想必也不愿意真的逼迫大人,或眼睁睁看你去送死,也许是趁此机会给你报个信……希望你能活下去。”
崔庚沉默片刻,道:“活下去,你是说回东夷吗?”
“的确,我回到东夷或许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于我自己而言,保了性命;于孟津君而言,少了一个碍眼的钉子;于东夷而言,又多了一个与暴君抗衡的人。”
崔庚停顿了一下又问:“可是荻花儿,于你……你们山庄呢?我走了,孟津君恰好可以以此来治卓家的罪,卓家的生意恐怕要让出不少给他,若不妥协,便有杀身之祸。”
荻花儿轻轻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尽力去查这件事,但如果一个月后大人死了,我山庄即便安然无恙,荻花儿将来一生也是寝食难安。孟津君要借山庄来杀大人,这刀也于心不忍。大人大义,荻花儿明白,但大人也该多为自己想想……”
崔庚不说话,只略微歪着头看她,荻花儿忽然觉得被他看得发毛,支支吾吾道:“大人你看什么?”
崔庚道:“我在想,荻花儿很好,是个很善良的姑娘,难怪卓庄主那么中意你。”
荻花儿尴尬得头皮发麻:“怎么忽然讲到这个……”
崔庚不置可否,只是说:“荻花儿说得对,我该多关心关心自己,那你呢?”
荻花儿眼神躲闪:“我怎么了。”
崔庚又看了她片刻,问道:“你是不是打算答应卓荣了,嫁给他做夫人?”
荻花儿:“我还没……”
“还没。”崔庚道:“那就是会了,让我猜猜,你怕卓家将来太在乎你,要是最终办案不成,牵连到细浪庄,卓家会把你排除在外。若你成了卓荣的夫人,长媳主母,又是矿山的话事人,必定是重犯,跑也跑不掉了,这就是你的算盘,想要和卓家共进退?”
荻花儿心事被戳破,无言以对。
“可是荻花儿,你自己想吗?假若最后案子办成了呢?你要一生都困在这里吗?”
她不想。
荻花儿很明白,自己并不想在细浪庄呆一辈子,甚至是不想在定州,在荣斐号呆一辈子。以前她就是为了报养育之恩,替卓家多做些事,看顾生意,打理事务,最后都是要交还给卓家。她自己总有做不动的时候,总有这么一天要离开矿山,离开淘金做金这一行,可以自由自在地跋山涉水,等到老了再买个不错的院子安度晚年……
她想做的很多很多事,都还没有机会做到。
你也该多为自己想想。
她说给崔庚的话言犹在耳,但是有些道理明白得透彻,自己却很难去做到。
崔庚到细浪庄的第一天,她就完全可以把这担子撂得干干净净,也没有人会强迫她,可她还是强出头揽了下来,只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卓家的一份子,甚至是顶梁柱,其实这一切跟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呢?
崔庚看她模样,似乎又挣扎,又痛苦。沉思良久,道:“其实你若不想嫁给卓荣,又想为卓家揽事,我倒有个更好的办法,将来即便事情做不成,下来了杀头之罪,卓家也能撇清干系,顶多是个自罚三杯的罪责。”
荻花儿眼前一亮,立刻憧憬地望着他,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崔大人!
“还请大人赐教。”
崔庚望着她期待的目光,唇角有一点笑意藏得辛苦,终于还是一本正经地喝了口茶,轻轻放下茶杯,拿手指了指自己:“你可以嫁给我。”
“什……”
荻花儿还在震惊中,崔庚云淡风轻地同她道来:“你想,选你查案的人是我,你又是金匠吴的女儿,将来若案子查不成,我俩串通一气,就说是你为了遮掩双亲的去向刻意不配合,你又是我的夫人,自然是我俩私相授受,与卓家无甚干系。卓家监察不力,我请老太史作保,顶多就是罚些钱财,打个八十大板就过去了。”
崔庚一手托腮,闲闲地看着她:“办案不成我总归是要死的,要是办成了,你想回东夷做王妃,还是在帝都做太史夫人,都好。荻花儿,你看这诸多好处,是不是比嫁给卓荣更划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