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卿劝诫无果,只得离开,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荻花儿,神情有些古怪,但并未多言。
一干伙计这才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惹上了什么祸事,竟是虚惊一场。”
也有胆子大的,瞟了一眼崔庚,在一边说风凉话:“祸事早就惹上了!”
不知道崔庚是没有听到,还是装作没有听到,对荻花儿说:“走吧。”
荻花儿随他去后院,卓荣忽然上前:“荻花儿,我有些事,想与你说。”他转头看了崔庚一眼,又道:“我们借一步。让崔大人歇息吧。”
崔庚背着手从容一笑:“车上歇得够了,无妨,你们先谈,我在这里等她。”
庭中的积雪已经化了,两人站在院中片刻,卓荣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崔庚靠在大堂的门框上远远看着他们。
荻花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出声问道:“大哥?你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吗?是不是铺子的事?”
卓荣这才反应过来,含糊应了:“是、是的,你走的当日,那几个老掌柜便来庄里拜年,借机同我说了铺子的事,他们说不愿意走,仍要留下来,我便做主,给他们涨了些分红。”
荻花儿道:“这些老人都是当初随父亲一起打拼过来的,以前也吃了不少苦,年岁大了,多分些也是应该的,大哥你做得对。”
卓荣又道:“还有……你先前说的那几个,我之前也想了,平常他们是有过人之处,我打算将他们都提一提,李绰便是让他负责青州和定州周遭城镇的铺子,还有萸祥镇这边的沙金淘洗也给他负责了。”
荻花儿点点头:“嗯,他是挺不错的,人踏实,又勤快。”
卓荣深吸了一口气,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荻花儿有些疑惑:“大哥,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己就能做主的,不用特地跟我说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卓荣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荻花儿,之前母亲跟我说,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荻花儿一愣,才想起卓荣原本就比自己大几岁,卓夫人收养自己的时候他也已经记事了,想必对母亲忽然离开,又遭逢大难的事也有一点半点的知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卓荣待她如亲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她点点头:“是的,母亲已经都告诉我了,我原本是金匠吴的女儿。以前我还想,母亲为什么不给我取名字,一个小名儿叫到大,难不成老了也叫荻花儿阿婆么?”
讲到这里,她自己也没忍住笑了,“但母亲早有打算,我生身父母为救她而过世,她不愿意另取名字遮掩我的本名,才一直叫着小名。大哥,我有自己的名字了,我姓吴,叫吴后霜。”
她显见得有些激动,卓荣扶着她的肩,正想如往日一般让她靠着,却犹豫了。
“荻花儿,其实我今日有话与你说,也是有事相求。”
荻花儿平复了心绪,抬头听他说。
卓荣道:“父亲的后事如今业已办妥,但荣斐号的事远没有这么简单,眼下正逢乱世,伙计、生意、矿上的运作,桩桩件件都涌上来。我虽有心,但一时之间确实是难以处理好,荻花儿你……你能帮我吗?”
荻花儿咧嘴笑了:“我还当什么呢,大哥你紧张成这样。我虽说不是卓家亲生的女儿,但是从小和你们一起长大,以往生意上的事我也有忙,将来自然也是会帮衬大哥的。”
卓荣急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他踌躇良久,还是开口道:“荻花儿,如你所说,你不可能永远都是荻花儿,你总要做回你自己,做回吴后霜。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和你分开,我想要你一直做卓家的人,不是女儿,是……是……”
远处的崔庚眯了眯眼,握紧了手里的扇子。
卓荣望着荻花儿不解的眼神,咽了口唾液,捧着她的双手豁出去了一般挤出来:“荻花儿,你嫁给我吧!”
荻花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好半天才清了清嗓子:“咳,大哥,大哥你说什么呢。”
卓荣已然说出口了,便没有之前的紧张,反而如释重负,认真道:“我说,我希望你嫁给我,我其实从小就知道你不是卓家的女儿,也从未真的将你当做妹妹,我确实,确实是一直就喜欢你的。我不知道你的心意如何,若你还没有心上人,能够这样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我希望你嫁给我,作为将来卓家的主母,一起把父亲的产业延续下去。”
或许是因为近来的事太多,荻花儿确实没有想过所谓将来,甚至以前也没有想过。若人世风平浪静,她应该在将来的某一天与一个自己心悦的人成一个小家,做个小官也好,做些生意也行,养育一两个孩子,相守到老,再安然离世。她注定不可能永远是卓家人,永远是荻花儿。
以前这种感觉还不太明显,自从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后,似乎有很多事都在悄然变化。卓夫人并不希望她为卓家付出太多,但卓家确实离不开她,总有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吴后霜,到那个时候,她又怎么跟卓家生死与共呢?
要她在这种时候离开卓家,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和卓荣并非没有感情,即便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卓夫人亲生,对两个兄弟依然是崇敬关怀。
细想起来,卓荣虽然木讷,但是对她实在是温柔体贴,她确实还没有心上人,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按理来说,倒是良配。
可是……
说不上为什么,荻花儿迟迟不肯开口。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回头看看崔庚,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意见。崔庚面无表情,只是沉静地望着她,眼眸深邃得像一汪深潭,让荻花儿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房梁上突然跳下来一个白色的影子,落地时兜帽耷拉到一边,露出了毛茸茸的金色短发。
百里雪歌:“我、不同意!”
荻花儿用尽此生的智商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卓荣也吓了一跳,因为他是东夷人,还略有几丝害怕:“敢问、敢问阁下是何人?”
荻花儿心想,坏了!等百里雪歌自报家门,东夷第一刺客,荣斐号就要炸了。
于是她抢先一步捂着他裹着围巾的嘴,大声喊:“雪哥!”
百里雪歌只听成“雪歌”霎时间红了面颊。无比乖巧地垂下眼帘。
荻花儿笑着跟卓荣解释:“大哥,这位是崔大人的家仆,长得也跟他有点像,平日随身保护我们的,不是奸细,也不是……刺客。呵呵呵。”
不是才有鬼了。
卓荣点点头:“既然是家仆,也该一起安顿一下,我让伙计再收拾一个房间吧。”
百里雪歌拉开荻花儿的手,攥在手心里:“你不是、喜欢、我吗?不许、嫁给他!”
荻花儿也完全状况外了,压低嗓子跟他咬耳朵:“大侠,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百里雪歌一脸难以置信,仿佛面对着一个吃完抹嘴的负心汉,他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绳子,琉璃小瓶的下面垂着荻花儿送他的石头,还有细细的流苏。
“你、说的,送这个、给我、就是、爱我。”
荻花儿心里抱头痛哭,我那是说的送你小瓶子里面的那个,我这个不是拿来跟你做交易的吗?
忽然,她瞥到屋檐上垂下一片衣角,咬牙大喊:“百里月歌!”
百里月歌探出头来,用东夷话说了一句;“干嘛啦。”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我躲在屋檐上,遇到了哥哥,没想到他一直在附近,我问他,怎么不见了,他说他答应你两天不杀达奚藏用,可是又很想你。啊——刚刚还问我,做主母是什么意思,我才告诉他的。”
原来是你在捣乱!
卓荣眉头紧锁,要去拉荻花儿的手,被百里雪歌拦了下来,他双眸明亮,眸色比起崔庚来说要更浅许多,看得卓荣有些害怕,只得把手收了回去:“荻花儿,你是在哪里认识这些东夷人的?”
荻花儿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崔庚的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敢告诉卓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编,支支吾吾硬憋出几句来:“是……以前四处找矿的时候认识的,听说最近东夷那边不好过日子,我看崔大人身边又缺人照顾……对,我看崔大人一个人太孤独了,请了他们跟大人作伴的!”
荻花儿胡乱扯了几句,小心翼翼往崔庚的方向看去,希望他不要当场戳穿自己的瞎话,却见崔庚不在原先的位置上,而是只留下一个背影,往为他安排的房间去,一时间看不出喜怒,好像也没有兴趣看热闹。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心烦意乱,也不知道他们三个说了些什么,百里雪歌跟卓荣大概是不太好沟通的,月歌又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三个人凑一起,真是十分让人头大。荻花儿实在没有办法,摆了摆手:“大哥你就别管了,这些事容后我再跟你解释,月歌你先把你哥带走!”
卓荣还想说什么,才刚开口,荻花儿便抬手止住他;“大哥,生意的事,我肯定能帮则帮,你的事……我还要再想想,也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