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终,与“冤种”同音,“终”又解释为“极穷”,这名字怎么想都像是她现编的。
“你真的叫袁终?”秋行佑明知道不可能,还是问出了口。
“我应该叫救命!”袁终冷哼一声。
秋行佑坐在袁终右手边,看得清楚,袁终右耳上的红玉宝石坠子,在日光照耀下莹莹有光,虽然只有水滴大小,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能戴这样贵重饰品的人怎么会缺钱呢?常言道,财不露白,贵不独行。
出身于富贵人家的小姐,出门从来都是有奴婢随行的,自然不懂这些,更何况袁终怕是脑子犯了病从家里走失了的···
那些村民大概也是看出袁终非富即贵才生了骗钱的心思,要了如此高价。
秋行佑叹了口气,沉声道:“他们是想强买强卖不成?六十两,这样的价钱,别说治病了,都能在城中买个像模像样的院子了!”
袁终笑着摆摆手,继续道:“他们当着那个君子惠的面,又替我诉了诉苦,提议把六十两降到了二十两。”
秋行佑这才明白过来,毕竟君子惠才是治病的主家,这样一来,成全了君子惠的名声,又挣得了二十两银子,村民呢,帮君子惠谈成了生意赚了人情,帮袁终说情降价又赚一份人情,而袁终,经这一番过场下来,看似省了四十两,其实倒欠了两方的人情,还得给二十两的诊金,这才是真正的大冤种!
呵,这名字还真没取错!
可是这袁终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
他一个将死之人,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旁人惦念的呢?
他轻声道:“你我素昧平生,何必非要管我?我有绝症在身,早晚都要死的,不管他们要多少钱,不给不治不理,听天由命就是了。”
袁终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二十两,还是六十两,对她来说就是个数字,无关紧要!
反正她也没有!
在原定计划里,她根本就不需要出现在秋行佑面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那个多事的君子惠!
袁终幽幽道:“万物皆有求生之志,你怎么左一个要死,右一个要死的,这世上哪个人不要死,何必急于一时?听天由命,听哪一天,又由谁的命呢?”
秋行佑闻言望向大王庄,沉默半晌不知从何说起,师父常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袁终疯没疯尚不好确诊,但这番话有意开导自己,足见她心地不坏。
突然他看见从大王庄的方向来了个妇人,提着布裙一路狂奔,鬓发上的荆钗随着奔跑渐渐松动,有几缕散发已经飘到了额前,火急火燎,颇为狼狈。
袁终顺着秋行佑的视线也看见了,那人正是要赶往废庙,与昨日磨磨蹭蹭的样子截然不同,简直判若两人,冷笑道:“昨日还说脚扭到了,今日倒跑的比草原上的狼还快!”
秋行佑不认识那妇人,但很快就在脑海中跟袁终所说的故事对上了,这是桃枝,是那个阿胜的媳妇,也就是黄大娘的儿媳妇。
那···
秋行佑脑袋嗡的一声,难道那黄大娘出了什么事!
他立时单手撑地就要起身,却被袁终按住了:“怕什么?咱们在这里,她看不见!”
“不是,袁姑娘,她匆匆忙忙,急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出了大事!”秋行佑急道。
袁终一本正经的回答:“也许洗衣服的时候,有人掉河里了,现在正急着找郎中救命,但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听天由命吧!”
这个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但秋行佑忧心的不是这个:“可是,若是那个黄大娘有性命之忧呢?”
“你不是瞧过了吗?除非房子塌了,哪来的性命之忧?”袁终不以为然道。
秋行佑是检查过,那时黄大娘的气息还很正常,可那时是那时,这时是个什么情况可不好说。
从前也不是没见过,一个采药郎来买跌打损伤药,除了走路一瘸一拐,言语神态都好好的,第二天就没了,家里人拿草席一裹放在药铺门前,坐在死者旁边哭丧,扰得生意都没法子做,好说歹说给些钱才打发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没有万一!”袁终神色坚决,断然否定,“我绝无可能失手!”
看着袁终自信过头的样子,秋行佑无语凝噎,想要甩开手,却发现袁终抓的极紧,让他根本挣脱不开。
袁终见状,微微一笑道:“你安心在这里等着,那个桃枝肯定去找那两个妖怪郎中了,你不是还想要你那块小牌牌吗?等她把郎中叫走了,咱们刚好去上门取货!”
听到自己的护身符,秋行佑灵光一闪:“我的护身符应该不是他们抢走的吧?
先不论世上有没有妖,即便那两个郎中是妖,辛苦半天请了托儿,设个套儿,就为了几十两银子,连一块做工粗糙的镀金小牌子也不放过,这怎么可能呢?
更何况,如袁终所说,那郎中是先碰见了秋行佑的。秋行佑还不知道自己,一身土灰色的粗布衣裳,从头到脚也没有一件值钱东西,可见他们恐怕是见了袁终后才起了狮子大开口的心思,自己的护身符又不值钱,他们也未必稀罕要呢!
秋行佑反而怀疑那两个郎中真有几分本事,自己的心疾有所好转是不是与他们有关。
“预付给他们做诊金了。”袁终移开眼,懒洋洋道,“那块护身符也算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倏尔又理直气壮的瞪了秋行佑一眼,“谁让你出门在外,连一文钱都不带,我也没办法!”
当时袁终翻遍秋行佑全身也只找到那块护身符,心里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那个叫阿胜的,把那块小牌子翻来覆去地瞧,又拿在手中掂量了许久,本来还准备用牙咬上一咬,桃枝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作罢。
阿胜告诉袁终,那块牌子不仅小而且是镀金的,做工也粗糙,撑死了就值一钱银子!
只值一钱银子而已,谁想到秋行佑这么看重!
秋行佑成功转移了话题,而袁终有些心虚,下意识松开了抓着秋行佑的手,秋行佑就趁着此刻抱头团成个汤圆形状,向前一扑,扑倒了一片灌木,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可比爬上来快多了。
这山坡并不算高,秋行佑护着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蹭了满脸的灰土。
袁终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随后如同一只灵巧的兔子跳下山坡,稳稳地站在秋行佑身旁:“不就是说你穷吗?还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吧!”
秋行佑看着袁终,很是尴尬。
袁终神经兮兮的,对自己下手有多重可能根本没有概念,又非常自负,根本讲不通,原本他想着“上坡容易下坡难”,即使袁终比自己的体力好,这样做能争取些时间离开她的控制,因此冒险一试,可是没想到,袁终这么轻易就下来了。
他有些丧气,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袁终,毅然决然道:“要不是因为我,黄大娘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你打倒,如今她生死不知,我如何能安心?”
袁终摇了摇头,踱了几步,叹道:“你还是不信我,非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秋行佑眼看有转机,忍着浑身酸痛慢慢起身,一边拍打衣衫上的尘土,一边道:“这不就好了,我们回去看一眼···”
话音未落,袁终打断了他的话:“好你个头!”,秋行佑立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原来是这么证明啊!
当秋行佑再次醒来,熟悉的房梁,熟悉的床,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房间。
这次一睁开眼就看见袁终坐在床头,两眼红红的,鼻子一抽一抽的,哭个不停,用衣袖拭着眼泪都止不住,一眨眼就是大滴大滴的眼泪滚下来。
旁边站着桃枝、黄大娘以及一个绿衣公子。
好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身姿颀长,俊逸若仙,一枝青竹簪束发,身着一袭浓绿深邃的衣衫,装扮简约而雅致,手中不离的那把折扇,一面用清淡墨色细腻勾勒出一丛清幽兰花,另一面则飘逸的书写了四个字——“君子国香”。
桃枝挽住袁终的手,轻轻安慰道:“袁姑娘,你看,袁公子他醒了,咱们让惠郎中仔细瞧瞧,也许再休养几日就好了。”
哦,那就是妖怪郎中君子惠!
这么多人在场,秋行佑不好意思躺在床上,刚要起身,那君子惠就合了扇子走上前来示意他躺下。
君子惠露出一个温和地笑,和颜悦色道:“在下乃是此地的郎中君子惠,附近的人都叫我惠郎中,袁公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正如袁终所说,她那一手刀下去,秋行佑就像睡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觉,除了脖子有些酸痛也没别的不舒服。
秋行佑想了想,答道:“挺好的啊。”
听到秋行佑的话,袁终哭的更大声了。
秋行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这是出了什么事?他是怎么回来的?而袁终又在哭什么?
未等秋行佑发问,君子惠拉过秋行佑的手把了把脉,除了气血虚亏依旧看不出什么异常,又问道:“可有头晕头痛、恶心想吐的症状?”
袁终只管掩面哭泣,而剩下的三个人都面带同情的看着秋行佑。
秋行佑见此情形,心中隐隐有所猜测,笑道:“是诊出了我多年的心疾,还是发现了病情有所恶化?这我早就知道了,天有阴晴雨雪,人有生老病死···”
面前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君子惠小心翼翼地道:“袁公子,你没有什么心疾,但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可能脑子摔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