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第4章 宣氏

行野君斯万，扶巽神王与修夜坎尊之女，烁明震尊之徒，戴星月冠，挽满月弓、破魔箭，覆孔雀面具。自修夜坎尊叛逃后，代父为地界之主君，为狩猎、司星之神，亦为兴家、佑民之象。

——《古语·神庭·十二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长煜如是说。

“我又不姓宣，为什么年年都留在宫里过年。”季悯喃喃道。

“我想回北境了。”宋长煜悲道。

“我也是。”季悯叹道。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抱头痛哭。

自从燕支回了北境，宋长煜来了洛京后，这种每逢佳节思故乡的对话每年都会在青梧殿上演，宣凛一开始还会尝试安慰，到现在他只会麻木地坐在一旁等待，等两位伴读抱头哭完后他们再一起去宫宴。

宣烈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我说怎么没看到你们……这都多少年了还没习惯啊。”

宋长煜恨道：“你在你自己家里当然不这么觉得。”

宣凛提醒：“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季悯抹眼泪：“这么冷的天狗都不想出去，我们还要去参加什么赏梅宴……更想哭了。”

宋长煜说：“什么赏梅啊借着赏梅的由头给熙王殿下选妃才是真，宣烈你相亲为什么我们也要去啊，我们之间应该没人想嫁给你吧，虽然看你笑话还是挺好玩的。”

宣烈怒道：“谢谢啊我也不想娶你或者季悯！人家好心好意请你们去赏梅宴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算了懒得和你们计较，我先走了，你们快点赶过来！不许不来！”

宋长煜看着宣烈怒气冲冲的背影叹道：“催婚真可怕，幸好我家里不管我。”

季悯心有余悸道：“燕支要是催我结婚我就反过去催他结婚。”

宋长煜看向宣凛欲言又止：“怀英你家……哦你也姓宣来着，你别哪天也整个赏花宴出来啊。”

宣凛无语：“……谁要那么早结婚。”

“虽然我们都觉得现在结婚太早了，但你家不这么觉得啊。”宋长煜捧着下巴，非常认真地担忧起朋友的人生大事来，“肃王娶妻的时候却只有十五岁呢，现在宣烈也要结婚了，虽然他现在也就十**岁吧，寻常人家嫁娶也大都是在这个年纪……”

“但陛下和皇后都觉得他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只有结婚才能让他重回青春。”

季悯惊恐道：“什么啊，可怀英都已经十六了，怀英你是不是马上也要相亲结婚生孩子了啊，你结婚了还会跟我们一起玩吗，你结婚了和你最亲密的人是不是就不是我了，你是不是也要封个什么王爷然后去外地就蕃了，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说到这里他真的着急了，开始摇晃宣凛，“不要啊我们说好了以后你跟我去北境找燕支玩的，你走了谁把点心全让给我吃啊，你走了我闯了祸找谁啊我难道要去找宣烈吗，你走了谁给我抄作业啊……”

宣凛说：“原来你知道自己在闯祸啊。”

季悯给了他一拳：“这是重点吗！”

宋长煜竖起一根手指，说：“这个嘛，阿季你倒是不用太担心，因为我又想了一下，怀英应该不会太早结婚的。”

季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长煜：“燃月姐姐有何高见呀？”

只见宋长煜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娶嫁娶嫁，哪怕怀英想娶也总得有人想嫁吧，据我分析，京城里想嫁给我们三殿下的人，”她说着比了个“零”的手势，“大约是这个数。”

宣凛沉默，季悯想笑，宋长煜依旧一本正经地严肃分析：“事先声明怀英我不是在挖苦你哦，但是你又不喜欢社交和爹妈也不熟，每天除了去上课和练武就是蹲在青梧殿里和我们唠家常，现在外面既不知道你的长相又不知道你的脾气，都叫你‘阴暗扭曲大魔王’，拿你吓唬小孩呢，谁家少爷小姐嫁给你都得哭上三天三夜，陛下要是不想强人所难的话，怀英现在及未来至少三年都是安全的……哎季朝辞你那是什么表情。”

宣凛朝旁边撇了一眼：“你想笑就笑吧。”

季悯正色道：“这可是关于我们怀英的终身大事，我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宣凛问：“那你的脸怎么红红的。”

季悯徉怒道：“阿凛你不要管那么多。”

宋长煜的眼珠子转了转，从宣凛看向季悯又从季悯看向宣凛，又是一个鬼点子冒出来：“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哎，既然阿季你不想让怀英娶其它人，那干脆你嫁给怀英就好了呗。”

季悯大惊：“宋长煜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宣凛却说：“朝辞就算了吧。”

宋长煜奇道：“你难道不想娶他吗？”

宣凛顿了一下，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说：“他还太小了。”

宋长煜笑道：“你也就比他大一岁吧。”

季悯面上却显出几分疑虑，说道：“先别管什么岁数了生肖了……总感觉我们好像忘了什么事。”

皇后好风雅，四季之中独爱冬雪之皑皑，百花之中独爱梅之傲骨，即位后特命工匠修建了一座红梅园，赐名“暗香园”，每逢冬日，便见园中风光殊丽，白雪红梅，好似一位艳皮冷骨的美人。

雪日赏梅固然是雅兴，只是这数九寒天，相比外出赏梅，大家应该更乐意在家里待着。皇后殿下也不是真的想要赏花，只是借赏花的由头来替二皇子挑选正妃罢了。二皇子宣烈今年年初刚封了熙王，被陛下指去兵部领得了个好差事。他贵为中宫嫡出，又颇得圣宠，生得也算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好一个打马长街少年郎，除了脾气冲点性子直点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各方面都接近完美，虽然在宋长煜和季悯看来他就是个傻蛋，但并不妨碍他成为诸多少年的春闺梦里人。

宋长煜贵为辅国大将军之孙兼御史大夫之女，季悯的养父是大名鼎鼎威震北境的昭武将军，作为达官权贵的后代他们自然也接到了请帖，虽然他们都不想嫁给熙王殿下，但到底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既然如此季悯和长煜只好把宣凛也拉上，用迟到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情。

待凛季宋三人赶至暗香园时，赏梅宴早就开席了，好在皇后殿下忙着选看臣子贵女没空计较他们的无礼，宣烈被皇后拉住干巴巴地应酬，季悯和宋长煜乐得清闲，携手跑去找乐子了，宣凛觉得无聊，又觉得不能放任那两个乱跑，干脆也跟了上去。

三人漫无目的地在暗香园闲逛，先是把宴会上的点心都浅尝了一下，得出结论“只有梅花酥好吃”和“御膳房拿钱不干活”；又远远围观了一下被众人拥簇着神情僵硬的宣烈；又去雪地里溜达了一圈，捧了一束红梅回来，叫宫人取来花瓶，拿了梅花酥，又温了黄酒，才坐下来玩起了“猜猜我是谁”小游戏，由宋长煜和季悯挑选在座的眼生宾客，宣凛猜出他是谁或者谁家的孩子。

“穿着藕荷色衣裳，外面套了个白夹袄，坐在皇后殿下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姑娘。”

“康乐伯府家的二姑娘？”

“错了，是他家三姑娘。”

“站在宣烈右后方，披着个黑狐毛披肩，长得挺清秀但没啥精神的少爷。”

“宗正卿家的独子？”

“也没对，是贺仆射的九儿子。”

“……他有病啊生那么多儿子。”

“哎呀别急嘛，再来一个，嗯……就朝辞斜后面那个，红衣裳，穿得珠光宝气一看就很有钱的姑娘。”

“…顾骁？”

“怀英，你冻傻啦？我说的那是个姑娘，关顾骁什么事。”宋长煜担忧地问道，还伸手在宣凛眼前晃了晃，见宣凛不理她，又见旁边季悯也直直地盯着她身后，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去。

这一转她也愣住了：“顾骁？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骁，字子荣，出身勋贵顾家，祖母贵为荣昌大长公主，祖父官至中书令，死后追赠太师，位享太庙，父亲袭平国公爵位，官拜吏部侍郎。顾骁与康乐伯世子王咏都曾是宣烈的伴读，因着宣烈的原因，同宣凛季悯宋长煜三人相熟，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朋友，如今他进了羽林军做奉车都尉，年初又被顾侍郎请封了县公，正是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时候，媒人几乎要踏破他家的门槛，他怎么会出现在宣烈的相亲宴上？

宋长煜思绪飞转，和季悯宣凛对视了一眼，三个人都从彼此眼中都读到了惊讶和困惑，通过眼神交换了信息后，宋长煜再看向顾骁时眼神十分复杂：“子荣，你家里……想把你送进去和你姐姐当妯娌吗？”

顾骁的姐姐顾滟便是这宫中的皇长子妃。

顾骁眉头青筋跳了跳：“瞎说什么呢，是熙王殿下让我来的。”

季悯大惊失色：“他看上你了吗！”

顾骁额头青筋跳得更厉害了，却还是脾气很好地解释：“……怎么可能，殿下让我来是有要事要处理，算了和你们说不清楚。”

宣凛难得关怀：“子荣，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阿季和燃月不会坐视不理的。”

季悯敲敲桌子：“哎，怎么把自己给摘出去了啊。”

顾骁闭眼，睁眼，又闭眼，又睁眼，最后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道：“三殿下放心吧，我什么事都没有。”

经此一闹顾骁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心平气和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火速离开了现场，宋长煜望着他逃跑一般的背影叹气：“唉，怎么都挑青梅竹马下手啊。”

季悯疑惑道：“怎么感觉你这句话怪怪的。”

“你想多了。”宣凛摸了摸季悯的头，如此宽慰道。

“好无聊啊，如果能来点刺激的就好了，比如我们偷偷跑去演武堂打一架什么的……”宋长煜嘴里的话还没嘟囔完，便听见暗香园深处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不好了，洛王殿下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