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个当地的陌生号。
“你好,我是林云的爸爸。”听声音,是个老人。
听李锋说过,林云是老来子,他爸现在七十多了,就等着林云接班呢。这个节骨眼,这么快亲自打来电话,还是京城的号码。——看来,林云是这老头的命门啊,他相当在乎他。并不亚于林母对林云的紧张,只不过更加克制,也处理得更加有效率。
林芸就是想找这样有效、够狠的帮手。
“哦,您是来京城了吗?那能见一面吗?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对于这种人,还是直截了当为好。
林芸自认并不理亏,所以就算是阎王爷来了,她也不怕。更何况,她连死都不怕,那那个老家伙还能拿什么来恐吓她呢?
没什么谈判经验,更没什么大场面的谈判经验,林芸只能给自己这样壮胆:他只是个人。他的资源都跟我没有关系。只要是不违法,他有的个人权利,我都有,我怕他干嘛?就算没有物质资源,也有舆论资源。互联网时代,真闹大了,他的损失只会比我大。
做了最坏的打算后,林芸坦然踏入他俩约定见面的地点:是他们家族在这里开设的一家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
秘书领着她一路走进办公室内,然后自己退出,房间里除了她,还有两个人已经等在里面。一个看着有七十来岁的老头坐着,一个看着有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站立一旁。
“刚才的电话,是您的?”林芸看了他俩,刻意保持3米距离——是她不会被那老头的气场影响到的安全距离(她也有自己的气场,那段距离刚好能两相抵消,她的直觉能够判断出彼此最合适的距离),然后直接看向站着的那位大叔,向他问道。
大叔有些意外,而后低头以目光去向老头请示。老头没看他。答案嘛,这么一来回的,林芸也就看明白了。
这才直直看向那老头,问:“您就是林云的父亲?”
老头的表情看不出喜恶,并不严肃,但能让你不敢随便跟他套近乎、乱开玩笑——尽管林芸也没那意思。
“这就是气场?”林芸自己平日里“生人勿近”的独气十足,自己全无觉察,反倒稀罕地能感觉得出这老头的气场。再加上上次见过林母,对这种气场强大的老人家,她也逐渐有了适应力。
见老头只是嘴角微勾,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林芸就自说自话起来:“您知道我为什么来。说说吧,需要我怎么配合,才能尽快帮我、也是帮您自己,让林云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要他再也不会来打扰我!”
老头的眉宇间终于有了微动,只稍微蹙了一下,便迅速恢复原状。但那更加明显的眸光一晃,他可骗不过林芸的直觉。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气场能量在发生微妙转变。
是情绪。它有了波动。
老头似乎也能同频感应到林芸的能量变动。素未谋面,第一次见面,他竟然就能跟她产生她能感觉得到的同拍默契?不简单!
老头终于开口:“这是我给你的直系家属买的信托保险。只要你签字,这些钱就会以你的名义定期给他们提供基本生活费,保障他们在你老家基本的生活开支。另外,还有一份100万的信托存款,只有在你的直系家属发生重大疾病事故需要大额医疗费时,才会一次性给你这笔钱。”
老头把合同一并摆放到办公桌对面一边。林芸没有上前,而是冷下脸质问他:“什么意思?”
难道刚才还有些被震慑到的——他竟然能瞬间找准她的沟通频道——是她的错觉?
“很简单。‘自由’换‘配合’。你不喜欢欠别人的,我也不喜欢。即然是互相帮忙,你不欠我的,我也不会欠你的。”没想,老头随后的解释又正中她下怀。
林芸拧眉。表情有些凝重:他还真知道她心里的那点优越感啊?竟然连这点无关痛痒的心思都不放过?
“哼嗯。”表面故作无所谓地侃笑道:
“您倒是让我第一次对‘功利’有了新的解读视角。原来,我不是没有功利的一面,而是没有人会像您这样,能洞察得这么敏锐精准:知道我最大的软肋、也是我最大的愤怒,是来自于这个社会对我的道德绑架,以及基于这样的道德绑架基础上对我施行的终身性的物质绑架、推责。——无视‘受害者’,无视‘施暴者’对‘受害者’的长期虐待,长期骚扰,只一味强制‘子女’赡养、孝顺‘父母’。
可是,您这么做,我也不会感激您。在我看来,您不过是拿了一小部分的社会资源,来代替社会补偿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本该由社会系统来承担的,是它一直推卸、无视的对于社会阴暗面本该负有的系统性责任。”
“所以,你完全可以拿得心安理得。因为你是拿我需要的价值来交换你需要的价值。很公平。而且,这么做也仍然是你在替社会解决它造成的随机捆绑在你身上的终身性责任。你当然可以不必感激。”
林芸才刚说服自己坦然应对,但听了老头的附和,又皱起眉头,“这不像是您这个年纪的人会说的。您——应该是‘孝顺’的既得利益群体中的极端受益者那一类吧。您会这么想?觉悟倒是比那些制定‘反家暴法’以法律形式保障施暴者几乎不必为自己的故意伤人偿付任何代价的立法者们高得多哪?”
老头目光闪烁,“看来你很清楚,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你想要的‘公平’。活得明白,也是件好事。”
“您不必刻意说些我会想的内容来试图让我认同了您。我认不认同您,都不会妨碍到我相信您能够帮到我。我相信您会比林云的母亲做得更加高效。这一点,我没有怀疑。所以,您说吧,您要我怎么配合您?”
“很简单。只要让我儿子对你死心就行。”
林芸一愣,一脸困惑,“说得清楚点。具体该怎么做?”
随后她又冷脸警告道:“如果是想要我另找一个人来刺激林云让他死心,那这个方案我拒绝。他还没有重要到值得我费时间费心力去找一个人来配合我演戏。他是您的儿子,但在我这儿,他只是个麻烦。”
林芸已经说得很客气了。事实上,林云就是一直在骚扰她。如果不是法律手段不能帮她彻底快速地解决掉这个麻烦,且还要费时费钱,她跟他根本打不起这种长时间的消耗战,——如果不是这样的处境,她根本就不会找上林父。
老头忽然笑了。不只林芸有些诧异,连他身边的大叔也有些诧异。刚才听她那么形容林云,大叔气得脸色都青了,只是不敢当着老头的面代言发声罢了。但是他那眼神,对林芸的鄙夷,可是尽露无遗。
“不至于。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够帮到你。很简单,你不妨试着换种思路。”老头提点道。
“换种思路?”
“年轻人,要唤醒故意装睡的人,你可不能硬吵他起来,你得想办法让他自己想要醒来。哪怕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他也不能再闭上眼睛继续装睡。懂了吗?”
“您的意思是要我给他个机会?让他误以为有机会,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他想要的,让他最后自己心灰意冷?可是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话,他也不会缠着我这么久。我也不需要找您帮忙了。给不给机会的,有什么区别?反而给了假机会,还会搭上我自己的人身安全。我凭什么要为了对付他而搭上我自己?——我再说一遍:他对您很重要,但他对我来说,只是个麻烦!”
“你误会了,”老头没有生气,反而态度更加和蔼,微笑着耐心向她解释:“我不需要你从一个枷锁换到另一个枷锁。既然我承诺会以‘自由’来交换你的‘配合’。自然不会再让你套上另一重枷锁。你不需要拿自己来做交换。”
“那您是什么意思?”
“你只需要到时候给他一个住处,一点糊口的帮助,让他充分感受到寄人篱下、无法自食其力对他的自尊的现实性挫败。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离开你。到时候,就算你要留他,他也只会避你不及。”
林芸将信将疑,虽然对于老头能把自己的儿子逼到走投无路的能耐半点不疑,但是对于能否彻底了结他的纠缠,则抱持怀疑态度。毕竟眼下林云就是这样好似打不死的小强,人不在了,心里的执念还在这儿呢。不然她也不至于找上这个老头。
老头似乎完全看穿了林芸心里的狐疑,点了下头,“当然还没完。做到了这一步之后,我会给你准备你之后会需要用到的资源,帮你到时候摆平那些后患。”
说着,他抬手向身旁,大叔立刻会意,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老头接过名片,再将它放置在那些合同上面。
“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以后你会用得着。我答应会给你自由,自然说到做到,不会半途而废。之后,不管我这边还是你那边,有需要,你随时可以联系他,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帮你处理。律师费由我出。”
“还需要律师费?您要我跟人打官司?跟谁?林云吗?您要我跟您的儿子打官司?”林芸完全摸不着头脑。又……不太想胡思乱想……
老头笑而不语。
“算了,算计人这种事,你们这些人肯定是经验丰富。我也相信,您会说到做到——毕竟对您而言,您需要付出的成本微乎其微,伤不了您什么皮毛。您不至于要把更有价值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算计着怎么从我这儿占点便宜?太不划算。”
这点经济学常识她还是有的,谁会舍弃每分钟可值成千上万的价值选择不去选,反而要把这些时间花在计较——怎么利用一个不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收益的人给自己办事,然后再确保将她用尽即弃之时不会遭到任何的责任反噬。——老头现在的方案可比一毛不拔省事多了,总成本低得多,而且还能加固他的个人信誉和效率口碑。何乐不为呢?
人很奇怪的,表面看不起八卦,却又最热衷于八卦“权威”,也最容易被八卦潜移默化地影响。只要操作得当,“权威”因为谣言而崩坍,也可以是一夜之间的事。
巧了。老头很清楚这点,林芸也同样清楚。不然就不是合作了,而是无脑地冒险。
林芸终于走上前,“这些合同,我拿回去先研究下。您的方案,原则上我基本认同。但我对于您没说的‘之后’——还需要我自己先评估下它最坏情况下会对我造成的影响。等我有了结论,我再来找这位大叔谈吧。以后,他能全权代表您来帮我处理后续可能遇到的所有后患吧?”
“如果他办事不力,你可以再来找我。”
大叔即刻被这话给套上了一个紧箍咒。神色一悚。林芸心里不禁讪笑。嘴角上扬:“好啊。”
走之前,她刻意告诉老头:“其实从我进来时就已经在录音了。跟你们打交道,还是留下证据才好。您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老头毫不意外。
林芸见此,对老头的安排也更多了几分信心。同时,又有点羡慕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成长因为有这么个老头的守护,而几乎不必经历独自迷茫、困惑,并且从小到大一直可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找到能让人信服且经验也得到了时间和市场的检验,是有效、有信服力的权威导师——有他们的从旁协助、甚至是私人培教,给与林云持续稳定的安全感,——林芸很羡慕林云能拥有这样安全、资源丰富的成长环境。
真是少有的稳定、安全,最重要的是,它培养出的能力能让林云受益终身。——虽然今后的人生未必会幸福,但一定不会天崩地裂。——总有更多的人给他垫底呢,总有更低的阶层给他垫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