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枭雄 第5章 外来者

王溪和打着可乐饱嗝、揣着满衣兜的信号发射器回家时，早在楼下就看见自家灯光亮着，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待到上楼开门，直接瞧见一个穿着黑色西服三件套的男人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正在专心致志看爱情偶像剧，面前摆着依然散发诱人香气的豪华披萨和一点点奶茶，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你终于回来了。”

“你是谁？”王溪和站在门口，手里已经摸到藏在书摞后的工兵铲微微握紧。

能找到这里的，要不是放长线钓的大鱼，要不就是朋友们介绍来的委托人。

男人声线低沉，普通话倒是说得蛮标准：“杀手。”

看来臻享会馆的人上钩了。

“你就是王溪和啊。”肥皂剧暂时告一段落，电视里终于进入广告时间，男人终于回过头来瞥了王溪和一眼，他脸部线条刚毅如同石膏雕塑，眉目深邃且英气，只是脸色阴翳，面颊略有凹陷，总体来看像是捕食途中休憩的孤狼，虽然憔悴，但迷人而危险。

孤狼先生却在四目相对时迅速转换视线并嘀咕：“小姑娘……没劲。”

王溪和始终没松开手里的工兵铲：“你一个杀手在我家里干什么？”

“废话，看电视啊。”男人回过头去，见到还在播放广告又扭头回来，始终避免着直视王溪和的眼睛。

“你家里没电视嘛？”

“怎么可能啊，我家里有电视，比你这破电视强多了，还是能联网的智能电视呢。”男人说到这里才意识到对方实际想问什么，随即改口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不是来刺杀你的。本来呢，我老板要我来把你干掉，但我现在和他因为报酬闹掰了——他不给我钱，还要给我分配杀你的任务，所以我罢工了，现在专程来保护你。”

口无遮拦，甚至直率得有点欠扁，看来这家伙藏不住话。

“抱歉，我不用你保护，谢谢你的好意。”王溪和丢下工兵铲走到沙发背后，“请你回去看电视可以吗？我也想看电视，也不需要人保护。来去路费我报销了，请回吧。”

男人冷笑道：“王溪和，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话音未落，王溪和突然感到手腕一阵绞痛，随后整个人仰面朝地上倒去，好在后脑勺碰到了地上散落的抱枕，对方摁住自己手腕只是假动作。但抵在自己下巴上的冰凉的水果刀是真的，对方近在咫尺的轻微喘息也是真的。

刀背挑起王溪和的下巴，刀锋把两人之间的阴影照亮，折射出彩虹碎片点缀在男人的瞳仁深处。

王溪和看到了别的东西。

男人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侦探小姐，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张如山还等着面前的小姑娘吓哭然后求自己的庇护，倒计时默念了快半分钟了对方还没动静。须臾，只听见侦探小姐那副仍然如常的懒洋洋的语调：

“杀手先生？”称呼还对仗了。

“嗯？”

“你离我太近了。”

张如山立刻收起武器，直起身子，脸上火烧般灼热。

王溪和撑着地面起身，却再次和他面对面起来：“我说啊杀手先生，你还是离我太近了。”

张如山这才彻底站起来：“侦探小姐，你得清楚，你现在惹上麻烦了，麻烦大到会派我这种专业资深杀手来刺杀你，你现在有生命危险，随时可能死掉。所以我劝你好自为之，乖乖待在家里，最好别出门，出门也记得要锁门，听到没有？”

“随便你吧，你开心就好。”

“什么叫我开心就好？！你给我注意安全点，听见没有？”

站起来的王溪和对张如山的威胁充耳不闻，自顾自绕开张如山踱到角落的冰箱面前：“啊哦，存货吃完了。但我饿了。”

张如山没搞懂对方在演哪一出，突然手上不由分说被塞了五十块钱：“你帮我买点吃的可以吗？剩下找零归你了，当跑腿费，谢谢你。”

“你说什么？”张如山差点迸发出在肖亦坤办公室的同款歇斯底里。

“你说过我最好别出门。乖、乖、呆、在、家、里。你自己说的哦，可别说完就忘。”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外卖。”

“我知道，我又不是原始人。我想吃楼下那家的饺子，那家店不外送，但可以打包。再帮我在旁边便利店买点可乐吧。”

要求还挺多，唧唧歪歪的。张如山不情不愿：“我答应你，但是你别乱跑，除了我之外不要给其他陌生人开门，记住了。小时候你爸妈没教育过你？”

“知道啦。”对方已经坐下，从乱糟糟的桌上摸出一台PSP游戏机开始玩游戏了。

这小家伙真的知道吗？

“啊对了，千万别忘了，饺子我不要醋，只要辣椒。”

张如山也假装没听见，直接出门了。

*

陈渊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轻轨又公交车又步行，才赶在新闻联播开始前抵达目的地——果然，有钱人都是给得起车钱和油钱的，普通人谁敢住这么偏僻啊。跟在其他业主后面混进小区，海滨别墅区里每栋楼房相距极远，陈渊步行又花了半个钟头，足够让刚读完资料时的愤懑萎缩退化成不安——就算那个什么李琛轩的确罪大恶极，至少也轮不到我来审判他的罪行，应该想办法让法律主持公道才是。

陈渊提前打算打扮成物业的工作人员，如果对方问起就说在搞满意度调查之类的屁话。他鼓起勇气按下门铃，却没人应门。他知道李琛轩的父母都忙，又是放暑假李琛轩本人外出玩了，可能还没人回家。

陈渊拿出随身携带的□□开锁，溜进装修珠光宝气的别墅。奢华的屏风、繁复的楼梯无不展示着这家主人不俗的财力和俗透了的品味，不过此刻紧张兮兮的陈渊无暇顾及这些。

他只关心他自己下不下得去手。

资料上显示李琛轩父母这几天去祖国另一端的西川省出差，李琛轩一个人在家，平日里不是在家打电子游戏、大吃大喝、开派对饮酒作乐，就是出去和狐朋狗友去鬼混，因此入室动手再方便不过了。

按照计划，在李琛轩回来前，他准备躲进浴缸里，这样既不会被发现，也不方便李琛轩逃跑什么的。可是一走近浴室陈渊就吓得不禁小声尖叫起来、细看才发现浴室一整面墙全是水晶镜子，擦得锃亮，吓到自己的是镜子里面色惨白的自己。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这可是在行凶，不是简单的干销售跑业务！

陈渊两腿一软，几乎要哭出来。他浑身发冷，两股战战，靠着为数不多的理智才能手忙脚乱地爬进角落的浴缸，却发现浴缸底部放着榔头、西瓜刀之类的危险工具。浴室角落的空水桶里，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田园猫，被人用打包胶带绑住爪子，浑身脏污，看样子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宠物。这小子在外面霸凌同学，在家里不会还虐猫吧？陈渊不寒而栗。

他准备了公司提供的催眠迷雾，自己又买了胶皮手套和84消毒水，仍然觉得不放心，现在找了把折叠水果刀拿着，却越发觉得不可理喻。杀人不是自己的错，错在这小子自己欺负别人，眼下自己也亲眼看见这小子有虐待倾向……陈渊正专注于自我催眠时，门铃响了。

目标回来了？

不对，哪有人回自己家还按门铃的？

千万别是保洁阿姨和钟点工什么的啊，被第三方发现可就完蛋了。

陈渊冷汗直冒，踌躇一会儿还是只好蹑手蹑脚爬出浴缸挨到大门。门铃还在令人不安地响着，陈渊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你好，有人在家吗？”

从猫眼朝外看去，门外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憨厚朴实的中年男人，面容平静、和蔼，穿着超市里买的廉价POLO衫和牛仔裤，除了身材尚未走样之外，和平日里那些中年大叔别无二致；他的身边站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短发齐肩，穿着满印着草莓的粉红色连衣裙、背着Hello Kitty的书包，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里面好像没有人啊。”

“可欣，你先别着急哦，咱们再等一下嘛。”

等？这可不好。虽然不知道两人是谁，但很容易让他们发现自己要杀李琛轩，甚至在李琛轩进门前先把他带走，自己没法完成任务。找个理由打发他们走吗？

“好吧，再等十分钟吧。如果没人再回车上等嘛，这房子好大的。”名叫可欣的小姑娘说。

陈渊清清嗓子，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哪位？”

“打扰了，您是李强东主任吗？”男人彬彬有礼道。

陈渊小心翼翼开门，看见笑容可掬的小女孩和憨厚淳朴的男人，后者递过来一盒礼盒装的津海特产油炸大麻花：“李主任，这么晚还来上门拜访真是打扰您了，我是夏可欣的爸爸，这次专程来感谢李主任您，我家夏可欣才能被北关附中初中部本部录取，真是谢谢李主任的关心……”

看来是李琛轩他爸那边的人，求他爸办事的，这下相对来说算是好应付了。陈渊干脆信口开河：“那个，我……我爸爸今天不在，他们出差去了，我是他儿子……不过好意心领了，谢谢你。”

“原来是李主任的公子啊，恕我眼拙了，非常抱歉。那我们就不进屋了，这盒特产点心您就替令尊收下吧，也是我们夏家一点儿心意。”

“啊没事……哈哈，谢谢哈，你们也有心了。”陈渊松了一口气，解开防盗链去接那盒包麻花，不料刚才还有礼貌的男人猛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拳打中了陈渊的小腹，紧接着又叩击陈渊的后脑勺。陈渊毫无防备，昏昏沉沉，踉踉跄跄地栽倒在地。

方才还可爱乖巧得不像话的小姑娘见陈渊昏倒在地，娴熟地搜出陈渊怀里的折叠刀、消毒液之类的东西，最后从书包里掏出胶带和绳子，轻车熟路地把他捆起来。明明是八月苦夏，他看见俩人都戴着厚厚的毛线手套。

什么情况？这俩人不是来送礼求人的吗？男人有可能是刺客啊杀手啊什么的，这小姑娘又是什么情况，怎么看这年龄也是如假包换的本格小学生啊？

昏迷前的陈渊突然想起来，有些地下组织或帮派会自己亲历亲为培养“人才”，比如很有名的“茶马古道”啊，“梅菲斯特”之类的大型暗网现在在线下也在打造自己的招牌——至少比自家人力服务公司直接招募履历干净的成年人效率更高，也更保险。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陈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想法，是第一次任务都完不成，查尔瓦真的要被自己招来了。陈渊绝望地闭上眼，任由俩人将他五花大绑，抬上不远处停放的五菱宏光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