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津海边缘山区,鱼刀县境内。
“薄翼,你还是直接炸掉吧。”高个子男人放下望远镜。
被男人叫做薄翼的男生很年轻,长相也俊秀,阳光开朗地说出了可怕的话:“我不太清楚怎么炸出来的效果更自然。”
“没关系,反正油箱都破了,少弄点就能爆。”旁边那位个子高挑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抽万宝路。打火机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她大气成熟的五官,这张漂亮的脸在今天早些时候还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城区某家大型商超里,她就是林夏子。
“只要伪装成那三个学生酗酒醉驾撞上山体即可,不要有心理负担,大不了我们来殿后。”高个子男人自然就是李一承了,他一口带着闽南口音的普通话,低眉顺眼,看上去比林夏子脾气好得多,“话说回来,夏子你先把烟灭了吧,待会儿引爆的时候不太安全。”
“没事的,距离足够远,我们这边没影响的。”薄翼一边说一边按下开关。
远处的汽车轰地炸了,红光冲天,汽车的框架熊熊燃烧起来,在空旷的山路上被凸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像是某些古老民族正在举行祭祀仪式,或者是高空刚刚投放下一枚导弹。
林夏子看得柳眉倒竖:“你确定这阵仗是交通事故,不是轰炸机空袭?”
薄翼挠头,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没控制好量。”
“你这小子。”李一承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敲敲薄翼的脑袋,后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哦对了,夏子,狄克现在怎么样?”
“早上去对付那个多管闲事的警察了,不方便露面,现在还在善后。”
林夏子收起电子烟,启动了他们自己的保姆车。她看着窗外燃烧着的残骸。资料上说车里被“空袭”的三个倒霉孩子分别叫段嘉、宋祁和李琛轩——最后那个李琛轩前不久才满19岁呢——都是津海那种小富小贵又有着暴发户派头的纨绔子弟,也许生活作风方面可能不检点一点,倒也不至于落得这种炸裂性结局。
不过,谁叫他们跟着谁不好偏偏跟着黄宇睿混呢,连点风控意识都没有。
李一承和薄翼在今晚早些时候从酒吧街上捞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三人组塞进段嘉之前租的汽车,这样好死无对证。
“白天工作顺利吗?”李一承关切地看着脸色不好的林夏子。
“还行,就是听到枪声了,结果是高中生弄破了气球,虚惊一场。”
薄翼突然问:“林姐,李哥,今天咱们怎么突然又来整几个学生了?我们不是给黄老板打工的吗?”薄翼年纪最轻,又是刚入行的新手,并且最晚加入这个小团队,很多内幕并不知情。
“昨天黄宇睿给我说他和几个朋友玩的时候不小心弄死个小姑娘,这几个就是当时在场的‘朋友’。”李一承揉揉太阳穴。
“呵,不小心?”林夏子有点恼火,“他说的话谁敢信啊!脑残公子有完没完啊。”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薄翼幸灾乐祸。
林夏子愤懑地拿起支架上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儿子”,当然不是这里面哪个人的儿子,而是黄亮“三代单传的独生子”黄宇睿。
这小子仗着家里是大老板大富豪,烂泥扶不上墙,天天招摇过市、闹事取乐,四人组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但谁又没法不和他打交道呢?在黄亮老板抛头露面期间,这烂泥公子就算有个三长两短,黄亮老板也不会对他们善罢甘休的。帮还是不帮,最后他们的结果——
“继续在这种变态手下工作,我们迟早不得好死。”李一承长叹一声,接通后电话后按下免提按钮,“喂,有什么事?”
“夏子姐姐,是我呀,我是黄宇睿。”黄宇睿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口音很重,又带着拖腔,听着就欠揍,“好巧啊,李大叔你也在。真不好意思,最近我有点无聊,这不是七夕节到了吗,我想……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夏子听出他话中本意:“我会联系中间商送来的,你把你的寻求发给薄翼,这几天别给我打电话了,我很忙的。”说完便挂断电话,再次狠狠抽了口烟。
*
陈渊在疼痛中挣扎着醒来。他手脚被捆住,嘴里塞着毛巾,眼睛也被蒙上了,脑袋正撞上前面一个弹弹的东西——但弹性有限,他能感觉到脑袋上立马肿起一个大包,痛感随之而来。
也许自己应该被丢在车后座或者面包车的后备箱里——而刚刚在刹车。
“好大的火啊!”是那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看上去是有车子撞山了……不过这火大得有点离谱啊。”男人说。
“咱们报警吧。要喊救护车吗?”
“救护车就不必了,等救护车来都烧没了。”
陈渊果然闻到浓烈的汽油燃烧的气息。视线昏暗,只有车窗外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不过我们报警了,这个人渣怎么办呢?”小女孩儿居然用可爱的语气说出了这种恐怖的话,陈渊欲哭无泪:我怎么就成人渣了呢?
“那就顺便在这里解决好了。可欣,你把那家伙眼罩摘了,先不要给他松绑。”
眼罩被扯了下来,视线尚未恢复清晰,陈渊只看见对面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我说你啊,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家里条件又这么好,做点什么不好,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呢?”
小女孩补充道:“你可别想要抵赖,你的作案工具我们都找到了,全在你家浴室里。”
我家?作案工具?
“想不到啊,堂堂考试院主任的独生子,居然背地里干着虐猫的恶心勾当。有多少猫咪被你残害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确定的是,你上周虐杀了邻居的宠物暹罗猫。”
虐猫?陈渊一头雾水,随即恍然大悟。
“李琛轩大哥哥,你不会不承认吧?最开始是流浪猫,后来居然已经胆大包天到偷邻居家的宠物暹罗猫,把它刚生下来的小猫关进烤箱——呕,你真该死啊。”
“现在,你也可以尝尝那些小猫的滋味了。”
是要把自己顺便丢进火灾现场吗?陈渊如同被雷劈了般他,只觉得天崩地裂。
“啊对了差点忘记了,我们现在正在录像,给你一分钟,请你说出你的遗言吧。”小姑娘终于拿掉了毛巾。
陈渊急忙开口、舌头打结:“我我我我是无辜的!”
“人渣还在死鸭子嘴硬呢。”小女孩皱着鼻子。
“我我我我我不是李琛轩!”
一直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也皱眉:“刚刚在你家的时候,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李主任是你父亲吗?呵,亲爹都不认了,真是李主任的好儿子啊。”
“我我我我我也是想干掉李琛轩!”
小女孩一脸厌恶:“随你怎么说。”
“……我我我我我,我是人人人人人力服务公司的!”
刚才还冷若冰霜的两人这才有了反应:“人力服务公司?”
“就是和和和和和安服务公司,我我我我我有名片,证据,在在在在在我裤兜里,你们可以看看看看看一下。我不骗人!”
男人狐疑地点起打火机,把名片放在火焰上熏了熏:“……嚯,还真是杀手公司,居然遇到活的了……喂,你真名是什么?”
“我的假名是马马马马马海洋,真真真真真名是陈渊。”
小女孩捂着嘴:“呀,真的是杀手公司的人呢!夏楠,杀手公司也是你的长期客户之一不是吗?”
陈渊近乎虚脱,手心里全都是汗。
“真对不起啊陈先生。”男人难为情地笑笑,但作为道歉,这也太轻描淡写了些。不过陈渊还是松了口气:“那个……能帮我把绳子解开吗?”
小女孩麻利地解开绳子,有点不好意思:“真抱歉啊大哥哥,是我们弄错了。”
“没关系……”能安全活下来就好了,陈渊现在只想回家,“不过,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想回家。”
“这里是鱼刀县,马上上高速了,我送你回去吧。刚才真是冒犯了。既然是同行,我还没介绍自己呢,”男人重新启动了车辆,“我叫夏楠,是一名判官。”
“判官?”陈渊的脑子还没缓过来,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行业黑话的含义。
“我们按照古罗马法的同态复仇原则,审判无法被法律正确审判的事务——说人话就是让无法得到应得报应的坏人得到报应,以牙还牙。哦对了陈先生,你家在哪,我开导航。”
“……好吧。”
五菱宏光小心地绕开着火的车辆和山体,沿着高速公路朝着城区开去。
*
拿着钞票走在路上的张如山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对闯进家里的杀手根本不带怕的,甚至一见面就相信对方了,还轻易拿钱给他,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私家侦探做出的事情,更像是小孩子的举动了。他开始疑心是不是肖亦坤公报私仇,这女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调查黑恶势力的样子。
并且自己怎么突然成跑腿的了?要不是铁了心和肖老板叫板,干脆拿着五十块跑路好了。
时间有点晚了,饺子店里没什么人,掌柜的是个大个子老头,五官有点混血感,模样让张如山联想到肯德基爷爷,但一开口却是标准流利的津片子:“在这呢小伙子,这么晚了还想吃点嘛?馄饨和抄手都没有了,饺子只剩玉米的了哦。”
张如山想不起王溪和要的是什么饺子了:“一碗玉米饺子打包,呃,多加点醋吧。”
“小伙子得空嘛?坐着慢慢吃吧。”
张如山环顾了一下小得可怜的店面:“我给别人带的。”
老头看上去有点八卦,喋喋不休:“室友哦?还是女朋友?”
张如山听到追问就烦躁,提起饺子就走,打算把老大爷“建议你呀小伙子多交朋友”之类莫名其妙的废话丢在身后,转身却差点撞到路人。
“哎呀,真不好意思。”对方瘦高个子,稚气未脱,戴着黑框眼镜,肥大T恤上的绫波零洗得有点褪色,应该是隔壁学校的理工科学生。
但这语气太慵懒了,慵懒得有点儿欠扁,张如山顿时火大,狠狠推开对方:“神经病。”
“喂,哥们儿,不要这么动肝火……”对方还想揶揄,见张如山已经走远了。不过正合我意,他想着,满意地看向自己手里多出的那个旧得像是出土文物的老式翻盖手机。
也许是时间太晚,便利店的可乐已经售罄了。想到王溪和那一副幼稚样子,张如山买了一连包的阿华田麦芽奶,又给自己买了点新的薄荷爆珠。
不同于大多数杀手,张如山没有吸烟的不良嗜好,喝酒也少,连槟榔也不嚼,只吃薄荷糖。他久远得已经不甚明晰的记忆里,自己的父亲就是酗酒而死,所以改嫁给另一位瘾君子的母亲才只好把自己丢在故乡那家私营福利院的。
故乡是什么样的呢?他记忆模糊,只记得视野里包围自己的山,高寒草原,他和周小娅经常晚上溜到福利院背后的荒野里去疯跑,不过要小心不要踩到草丛里隐秘的废弃针管——他们没有鞋穿。后来草丛也被村里人开辟出来,春夏时节,鲜红花海满山,美得惊心动魄。后来长大后,才意识到那些都是致命的罂粟。
张如山下意识低头,脚上穿着一双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宝蓝网面运动鞋。而周小娅——
他想看看照片,一摸口袋却发现手机不见了。工作和日常活动都是在备用的智能手机上,那台手机的来电记录会自动删除;除了手机本身是周小娅给自己买的,和里面有周小娅的照片之外,旧手机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不是掉在王溪和那里了就是被偷了吧,但刚刚那个死宅小子看上去有不像稀罕手机的。何况钱包银行卡之类的都还在,只有回去找王溪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