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时间已经过了。”
林夏子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而她今晚的保护对象黄宇睿,则毫无所谓地躺在折叠沙发上稀里呼噜吃螺蛳粉,臭味和巨大的咂嘴声直叫林夏子抓狂:“别吃了!”
“你先别急嘛,夏子姐姐。”黄宇睿嘴里被塞满,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实在觉得不放心的话,那你给薄翼哥他们打电话呗。”
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林夏子只好拿出电话,拨通薄翼的号码。无人接听,再次拨通李一承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忙音快结束时林夏子已经准备主动挂断,对面突然传来接通后嘈杂的白噪音。
林夏子一惊:“喂?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对面没有回答,只听得见音色熟悉的喘息声,背景白噪音里混合了凌乱的脚步声。喘息的声音带着少年的些微呻吟,林夏子瞳孔微缩。这分明就是薄翼的声音。
“……薄翼?”
“林姐……”薄翼的音色虚弱而悔恨。不等林夏子追问,听筒里传来另一个声音:“林夏子。是林夏子吧?”
“你是谁?肖亦坤的人?”
“可以再猜猜。”对面的中年男人声音老成稳重,又带着一丝不羁的调式。林夏子在一瞬间想起查尔瓦,但自己心目中又酷又飒的天才杀手查尔瓦并不应该是这样的音色,应该再年轻点,再中性点。
“你是查尔瓦?”
只听见薄翼发出“不”的气音。那一定是王溪和带来的人了,居然能把查尔瓦干掉吗?
“李一承和薄翼怎么了?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没什么大碍,我们不太想动他们。至于林夏子小姐您嘛……”男人低声笑着,冷冰冰的语气却令林夏子寒毛倒竖:“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该死!”
林夏子用尽全力把手机丢出去,电话被强行切断了。
“夏子姐姐你别急呀,不就是接电话吗,没有薄翼哥,他们怎么查到我们的所在的地方?他们就是虚张声势而已吧。”眼看着林夏子要把碎屏的手机丢进热带鱼缸,黄宇睿放下螺狮粉站起来,亲昵地去揽林夏子的肩膀,却被林夏子一掌打开。
“你个臭死了的小兔崽子离我远点!摊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是因为你!”
“我只是想给你把脏东西摘掉嘛。”黄宇睿故作委屈地摊开手掌,展示刚才从对方肩膀上拿下来的一个小东西,一团被搓成球状的头发,“今天早上没来得及梳头吗?”
林夏子彻底被激怒了,又一巴掌挥过去打掉黄宇睿的手,那团头发被拍在地上,再被林夏子的高跟鞋一碾,蹦出了小元件和芯片一类的东西。
不是头发。
林夏子像是被惊雷劈中一般无法动弹。
黄宇睿注意到林夏子突然惨白的脸色:“这不是头发?”
林夏子费劲地骂出声音:“……是窃听器……不,还能信号发射。操,是那个死宅情报贩子!”
一定是那个情报贩子在电竞酒店时想要和自己与薄翼身上的。林夏子抄起放在茶几上的名牌铂金包立刻奔向入户门的方向,置身后黄宇睿恐慌的呐喊于不顾。
“夏子姐姐!不是之前说好的要保护我的吗?”
“黄宇睿你个该死的,到这种境地了你还好意思求我?你没学过杀人偿命吗!现在那群人都要上门来干掉你了!该死,之前我一看你这丑脸就犯恶心,现在更不想要跟你趟这趟浑水了!我不管了,大不了交违约金,至于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自求多福吧!”
失去理智的林夏子一边嚷嚷一边大力推开实木房门,楼道的声控灯开了,但光线全被某个厚重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和林夏子四目相对的那个人说:“别跑啊林小姐,不是说过,轮到你了吗?”
林夏子一愣,转而冷笑道:“那些女人是黄宇睿要的,也是黄宇睿杀的,那个姓张的也是因为黄宇睿需要女人才被追杀的,这些管我什么事?你们想干什么,都冲着那小子来啊!
“火气这么大干嘛林小姐,我只是个顺路接活的判官。”来人——夏楠并没有想要移动身体的打算,“只是听说你做过栽赃嫁祸的勾当,被你害得被怨枉成通缉犯的先生想来复仇罢了——马海洋先生,灯太暗看不清,确定是这个女人给你下的迷药吧?”
“就是她!”马海洋——陈渊大喊道。
“哈?马海……”林夏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话音未落就被判官一拳击中腹部。小腹是神经集中的区域,林夏子果然还没来得急反击就失去反抗能力,昏倒在地。
夏楠接过陈渊准备的胶布毫无怜香惜玉地将林夏子五花大绑,嘱咐陈渊:“看好,别让她跑了。”又转向门外:“王小姐,黄宇睿还在屋子里面,来给他个瓮中捉鳖。”
王溪和扶着带伤的手臂进门,替她拿着藏刀的张如山殿后。
“客厅没人?”闻到浓烈的螺狮粉臭味,张如山捂住鼻子。
“可能在卧室里边。记住抓活的,再提醒你一次,别职业病犯了。”
“明白明白。”张如山调整握刀姿势,刀背朝外。
客厅里没人,桌面上摆着空的零食袋子,半碗没吃完的螺狮粉还在冒着蒸腾的臭气,一只拖鞋还留在茶几一侧,另一只拖鞋指向阳台的方向。
眼尖的张如山大喝一声:“小心!”
“不不不不许动!”光脚的黄宇睿从阳台侧面闪过身子,手里多了一把带消音的史密斯威森,枪口朝着王溪和的方向。虽然看得出这颤抖的胳膊和瘦弱的手臂无法百步穿杨,但很容易走火造成不分敌我的伤害,反而杀伤力更大,王溪和方向的五个人全部都要遭殃。
然而黄宇睿公寓的户型进门就是又长又窄的一条回廊,负伤后的王溪和闪避速度严重下降,而正处在狭窄通道口的张如山和夏楠根本无法躲避。
“别开枪!黄同学你冷静一下——”
没等谈崩专家王溪和说完开场白,黄宇睿突然尖叫起来,试图按下扳机。
情急之下陈渊从鞋柜上抓了卷卫生纸砸过去落空了,又当机立断再丢了个陶瓷马克杯。马克杯砸在男孩的脊梁上发出闷响,看来砸得很痛。
黄宇睿嗷地一叫,手枪落地,被趁机冲上去的夏楠一个滑铲踢开,顺带踢中了黄宇睿的膝盖窝。
制服黄宇睿比制服那几个杀手容易多了。但夏楠人到中年,也毕竟很久没这么直接亲自动手了。
王溪和下意识准备上前帮忙,却感觉自己被谁紧紧抱住。
张如山正保持着护住自己的姿势。虽然保护得有点过头,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抱这么紧是在给手臂止血。男人那带着汗水和污渍的头发本来还是整齐干净的,现在已经完全垂落下来,痒痒地蹭在自己的脸颊上。身体重心朝着自己的方向压倒过来,手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肩膀,手掌交叉指尖穿过散乱的发丝虚虚拢住护着后脑勺。
不过对方的气息还是不稳定的,心跳也从未这么快过,双手几乎是在试探着微微颤抖,唯有脊背隆起保持坚定——没想到这家伙体脂率这么低。
王溪和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用没受伤的手攀上男人的肩胛骨,隔着西装摸索着对方的肌肉线条:“放心点,没人开枪,可以松开了。”
指尖传来奇妙的触感,对方肌肉突然一紧,随即慢慢柔软下去,自己手臂的束缚也被缓缓解开。王溪和抬头,看到张如山的脸又红起来。这家伙看来脸部毛细血管太脆。
王溪和还保持着摸索的动作,语气轻佻起来:“我给你挡子弹,你这么快又给我挡子弹?借贷还钱也没这么快吧,这么不想欠人情吗?还是……”
“还是想到那三年份的阿华田,舍不得钱了?”
“胡说八道……”张如山强忍着冲动,低声抗议着。身体里涌动着奇怪的感觉,和对周小娅的感觉完全不同。那种想要奋不顾身的冲动、想要不放手的冲动,单伴随着的不是为周小娅攒钱时的屈辱和压力,只有让自己都觉得费解的幸福和满足。
张如山极力掩饰自己脸颊发烫的事实,继续试图狡辩:“……我只是不想看到我认识的人死在我面前而已……”
“我说,王侦探,还有那位年轻人,你们俩能来搭把手可以吗?”
夏楠没费多大力气早就把看似精力旺盛但体质虚弱的黄宇睿打晕绑好,此刻开口已经实在看不下去了——或者说实在看呆了。
——很多年都没看到王溪和这丫头和同龄的男人这样……打情骂俏了。
虽然今晚行动之前听石镇涛提起过,这男人也不算是普通人,似乎是个杀手,但好歹现在看上去是正常人。
时间果然会消磨一切……吧?
虽说经历过丧父之痛的夏楠无法理解,但不过也得尊重年轻人的选择,何况还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年轻女孩。
“王侦探?你有在听吗?”
“——马海洋干得真是漂亮!”王溪和直接无视夏楠和张如山,转向门口的陈渊笑道,“投掷手法不错啊,你原先是练过吗?”
陈渊也脸红了:“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前喜欢打篮球,高中的时候在学校篮球队打前锋。”
“他之前负过伤,但现在已经康复了。”夏楠骄傲地补充道,语气像是老父亲炫耀儿子,“粉碎性骨折还能打这么好,天赋很好啊。”
“夏楠你别把正常孩子朝我们坑里带。”
陈渊看着面前穿着古怪、手臂上还受了伤的年轻女人对自己的称呼居然是“孩子”,顿时心中生出了弱小可怜又无助之感。
夏楠负责击溃这种感觉:“还孩子呢,他可是人力服务公司的职员。”
“这么巧吗?那更好了!以后周末有时间一块去逛夜市吧,北洋大学附近的夜市街有个篮球摊子很适合你耶。”
母胎单身的陈渊顿时浮想联翩:“一块儿,我们,逛夜市……”
“朋友之间的团建活动。”夏楠把陈渊的幻想再次击碎,“王侦探,这边谁负责善后?”
“颜姐带的人已经到楼下了。不过,马海洋和张如山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夏楠你和颜姐对接,我马上带张如山和马海洋走。”
“那个,王小姐,其实我叫……陈渊。”
“好的马海洋。事不宜迟得赶快走,只要最后这一系列事情还没查清楚,马海洋你可还算逃犯呢。”
“……好吧。”
陈渊看着似乎是这个侠盗性质集团的头目王溪和正想夺门而出,突然折回来再次拉住张如山的袖子:“我没法开车,怎么送这小孩走?”
“说得好像我会开车似的。”张如山嘴上是不屑一顾的口气,“要不就把他丢在这里好了,你不是和那个许思远警官很熟么?”
“熟但也不能让别人为难吧……何况那我们俩走回去?从江西区走回北关区?”
“……你走不动?”
“唔,这不是手臂受伤了嘛。”
“……行吧,真拿你没办法。”张如山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背对着王溪和微微蹲下来,“你上来吧,那我背你。”
陈渊感觉到自己彻底被无视了:“其实……我会开车,驾龄三年。”
“那你开车回去吧,钥匙给你。”王溪和用没受伤的手丢来夏楠的车钥匙。
“那前辈你们……”
“我们走回去。”王溪和语气坚定。
狂吞几吨狗粮的陈渊捧着钥匙飞速逃离现场。
张如山望着陈渊落荒而逃下楼疯跑的背影,蓦然开口:“喂,你……真要我背着你走回你家去?”
“这可是你自己主动提的!你这种人确定了的事,我也没办法,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
张如山低下身子,极力掩饰已经红透的脸:“那就……行吧吧。”
“好耶!”
王溪和伸出手环着男生的肩膀,温厚粗糙的茧壳带来令人感到幸福的温度。随着男生起身,王溪和不动声色地把脸放在张如山颈窝。
这个男人看上去明明那么单薄,肩膀却这么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