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翼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像极了之前在外国文学选修课上看的西方历史片镜头。
年老昏聩的国王(肖亦坤)被妖艳的妃子(周小娅)和谄媚的大臣(另一位马仔)簇拥着,骑士和军人(自己和李一承大哥)站在一侧观望着,他们一同雀跃地看着刺杀皇帝的叛徒(张如山)被架上刑场或祭坛。而主人公查尔瓦则饰演半祭祀半神的角色,为十恶不赦的罪人降下最后的审判。
是哪部电影呢?《绝代艳后》还是《断头皇后》?反正不是《哈姆雷特》这种悲剧,现在的走向完全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反正无论是哪部剧,被审判的对象刺客正跪坐在厂房中央,沐浴在冷酷的月光下,浑身是血,垂着脑袋,但上半身挺得笔直。上文学评论课的时候,老师说这种姿势放在先秦时期叫“长跪”,意思是感到很抱歉需要谢罪,但薄翼实在想不出来这个叛徒对谁真心诚意地感到抱歉。
或者,只是不想对无可挽回的命运跪地求饶而已罢了。
“可以开始了。”周小娅小声提醒道。
“可以动手了。砍掉他的脑袋。”肖亦坤重申一遍。
饰演刽子手一角的查尔瓦举起藏刀重重切下,手起刀落,动作利索,谁看了手法都不得不承认手段手法都相当漂亮——除了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鲜血喷涌。
藏刀调换了挥舞的方向,刀背向上,朝着一旁的马仔后脑勺砍去。
寒光翻飞之间,戏剧主角突然反转。
神明对群氓降下命运的审判。
周小娅最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抽出自己那把□□朝着查尔瓦开火:“卧倒!查尔瓦是叛徒!先快保护肖老板!”
薄翼手忙脚乱地拿出□□:“快!卧倒!”
李一承看到那炸弹大呼不妙,但来不及冲上前去制止,薄翼就一把扯掉了拉栓,全力朝着张如山和查尔瓦的方向扔去。李一承眼睁睁地看到炸弹在空中画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抛物线在高处兀然折断,查尔瓦奋力挥打出的刀背正好把炸弹击回去,像是乒乓球赛里某个漂亮的接球。
“薄翼!你快跑——”
薄翼还没听清,身后的汽车被轰隆一声引爆了,碎片与火星齐飞。肖亦坤和周小娅被爆炸的冲击波推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手里的武器也散落一地。而薄翼自己的身体被冲击波狠狠抛向半空,再砸在地上。
薄翼动弹不得,开始痛苦地呻吟:“啊,我的手——”但这时候哪有谁有空理骨折的薄翼,李一承集中火力,朝周小娅喊:“Jenny小姐,当务之急快送肖老板走!”
“抱歉,晚了。”
寒意料峭的音色在身后响起,失去知觉的肖亦坤已经软软倒在地上。刚才击晕肖亦坤的查尔瓦对着瞳孔骤然收缩的李一承,森冷地说:
“轮到你了,李一承。”
“查尔瓦你——”李一承想要转变枪口方向,但刚动手,查尔瓦迅捷地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他昏倒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查尔瓦果然手段优雅啊。从头到尾,除了倒霉的夏先生,他没有杀死一个人。
*
解决掉碍手碍脚的“闲杂人等”,查尔瓦转向本该是主角的张如山。
挺直腰杆的张如山警觉而紧张地盯着对方阴阳色脸谱上繁复的宗教花纹。依然整洁的酒红色西装和查尔瓦披风,跟他手里的藏刀一样一尘不染,遑论血迹了。
——查尔瓦似乎不屑于杀这些人。他们都是不干净的人,不符合查尔瓦的“杀戮癖好”。
——那查尔瓦会杀我么?
——查尔瓦,你究竟是谁?
下一秒,查尔瓦的藏刀朝着自己的方向投掷过来。
张如山低头闭眼躲避,肩上突然一阵凉意,接着是解脱般的舒适感。
藏刀叮铃哐啷地落在张如山身边的地面,音色清脆。
束缚的绳索被刀锋削开了。
张如山试探地睁开眼,却看见对方远远朝着自己的方向丢下李一承遗落的美国制史密斯威森:“会用吗?不过别轻易开火,别像原来一样鲁莽杀人。我们得抓活的。”
“你……难道不杀我?”
“杀手先生,你再啰嗦,人就要跑了。”
张如山听到熟悉的称呼时微怔,瞬间热泪盈眶。但没时间留给他感动涕零,他迅速接住□□站起来,但头上带伤,有些趔趄。他环顾四周,角落的窗前有个身影正在努力试图翻过去。对方身材高挑,身材优美,但脊背和小腿上有汽车爆炸时留下的伤口。
“站住!”查尔瓦中气十足。
周小娅翻过窗棂的动作一滞,见查尔瓦的藏刀已经脱手,不禁嘴角微勾、语带嘲讽:“那就开枪啊——你们别想得逞。”
“比赛还没见分晓,”周小娅突然感觉冷风呼啸,有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周小姐。”
“……大名鼎鼎的查尔瓦先生,居然会知道这个名字——我知道了,你和王溪和和张如山那些家伙是一伙的,是吧?”
周小娅紧张地盯着查尔瓦,试图从那死气沉沉的面具上看出什么表情。
“长得漂亮就应该少说话。日后我们还有得是机会在法庭上见。”
查尔瓦看似遗憾实则嘲弄地说完,便迅速一拳击中周小娅小腹,在对方下意识蜷缩时出拳攻击胸口,却被周小娅及时伸出手臂格挡成功。查尔瓦借力飞踢,踢中对方的膝盖窝。周小娅腿一软,从窗户上掉下来,但手依然不安分地寻找着地上遗落的□□,胸口因为过度兴奋起伏剧烈,嘴里流淌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不是他认识的周小娅。这是个亡命的魔鬼。
张如山心一紧,毫不犹豫迅速捡起藏刀,冲上前去,一边接住被反作用推得连连后退的查尔瓦,一边用力朝周小娅的方向刺去:“查尔瓦你朝右!”
查尔瓦借了张如山的力,敏捷地躲开藏刀的飞行轨迹。
“……张如山你竟敢——啊!”
周小娅狂怒叫喊道。她躲避不及,左肩被扑哧一声刺中,对方手腕上调更加重了伤口的深度。周小娅高声喊着脏话,望见刚刚才站稳的查尔瓦准备乘胜追击,周小娅毫不犹豫扣动了手枪扳机,然后朝窗外纵身一跃。
准星对准的是张如山。
张如山没注意到到周小娅手里居然还拿到了武器,而子弹正在朝着自己的胸膛奔来。
手枪上有消音器,所以听觉暂时失灵。
张如山凝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突然明白,周小娅的变化不是因为茶马古道的收买,而是对自己的怨恨。恨不得让自己去死,仅此而已。
——但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我愿意为我的错误买单。但我做错了什么?
子弹的飞行动作凝滞成逐帧卡顿播放的幻灯片。
手心里的深沉冷汗无可挽回地凝华成冰。
电光火石之间,张如山突然感觉胸口传过来一股力量,把自己朝右边方向用力推,紧接着穿来子弹贯穿物体的爆裂声,鲜血扑哧一声洒在张如山的身上,但并没为自己带来意料之中的疼痛感。
他突然感觉心跳正在共鸣。
面前把自己按在地上的人左臂鲜血长流,酒红色西装晕染成不详的暗红色。
查尔瓦为他挡下了子弹。对方似乎是刚注意到自己负伤似的后知后觉捂住手臂,发出熟悉的清朗的音色:“呃,痛死了……不过还好,只是擦伤。”
对方想要控制着左手抬起来,试了几次失败后作罢,只有换了个方向翻身躺在地上。
张如山注视着鲜血滴落在自己的脸上,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闻到那股热烘烘铁锈的气味里,夹杂着一丝熟悉的、甜美但混着辛辣的奶油味道。
“可惜啊,还是让周小娅跑了。”查尔瓦还在气喘吁吁,“不过有了子弹的信息。你可以趁现在现在好好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还有另外一波人需要处理。”
“……警察来了。”
“我喊的。你以为呢?”查尔瓦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摘掉面具,露出那张虽然苍白但仍然灿烂的熟悉笑脸,“你干得不错,我们可以去追踪血迹找到她。”
张如山和伪装成查尔瓦的王溪和并排躺在地上,面对着天窗隔出来的星空,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张如山擦了擦眼泪。
“我笑你被吓傻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你受伤了。”
“……小问题啦。”
“疼吗?”
这次回应他的是罕见的缄默。
张如山换了话题:“行李箱里面的装的究竟是什么?”
另外一个不太熟悉的老成的音色突然从门口传来:“都是假的。假血浆和骨头。他们为你们俩设局,就是为了杀掉你们,根本没有上你们原计划的钩。至于王小姐嘛,从这边上车又从另一边下车了——反正今天雾大,我记得这样的手段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看到过。”
张如山扭头看向工厂厂房入口处,夏先生和许思远一块儿走进来,身后的警察鱼贯而入控制住失去行为能力的薄翼、肖亦坤和李一承。
“那夏先生,你——”
“那是颜姐给我的她的法医学教具。真正的夏先生在外边埋伏得好好的。”王溪和笑道,“你才见过夏楠一面,夏楠的长相又没什么记忆点,短时间内肯定记不清楚夏先生究竟长什么样子,在那种惊恐的条件下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本人——我承认,这样做确实有赌的成分,好在我赌赢了。”
“那……为什么这些事情,你们全瞒着我?”
“为了让肖亦坤他们相信,他们成功了。”许思远亲自搀扶起王溪和,“王溪和,你手臂这里受伤了,得治疗一下。”
王溪和兀自扯下领带,在手臂上随意绑好:“我赶时间,大概包扎一下止血就好。许老师你帮我拿一下薄翼或者李一承的手机就是了,谢谢。”
许思远接过下属搜来的手机交给王溪和,后者分了一个手机递给夏楠:“林夏子和黄宇睿在一起,她那种暴脾气等不及同伴回来一定会打电话。夏先生你拿好,舞动妖姬会在通话的时候找到这俩家伙的位置。”
看来那个死宅也没有叛变。
张如山松了一口气,欣慰油然而生:“那我们现在需要干什么?”
“先往市中心赶。黄宇睿那小子,定然不会住在荒凉的开发区。”夏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