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枭雄 第19章 尾声：游园者

早上六点三十分，张如山准时听着闹钟起床。

衣柜门虚掩着，露出熨烫好的藏蓝色西服三件套，旁边挂着的廉价黑西装和它一比黯然失色。不过今天不用穿这个，张如山准备好的卫衣和运动裤已经搭好在床头柜上，早上冲凉后就可以换上。很久没有体验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的感觉，浅咖啡色卫衣显得脸色明亮，棉质运动长裤宽松舒适。

下楼后张如山先去买早点。原来经常不吃早饭，或者为了省时间吃不用排长龙的馒头和白面饼，今天心血来潮去排队买了煎饼粿子配牛奶燕麦粥。坐在店里稳稳当当吃完才继续前进，第一个目标当然是连锁便利店，出来时手里提着关东煮和一大板巧克力麦芽奶。

第二个目标就是位于北洋大学周边那所小公寓了，张如山刷卡坐地铁。地铁站里的电视屏幕在播放着重磅新闻，警方逮捕了黄氏集团董事长黄亮及其儿子、兄弟、同党近百人，津海市的公检法系统从下到上进行全部清洗，简直是脱胎换骨的严查，打掉不少保护伞，还没完全调查完毕，披露的数据已经震惊全国。

网络上暗地里传播着黄亮儿子黄宇睿的禽兽行为录像，更是引起公愤，本来还想靠着公关运作和删帖的黄氏集团彻底哑火，资本的大厦訇然崩塌。舆论场地空前一致团结。

最让人激动的当然是一锅端了茶马古道在津海市的势力。张如山倒没奢求连根拔起所有网络，一次性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期望石老板那边不会查到自己身上来。

并且，这些劲爆新闻暂时和现在的他也没什么关系。他现在恢复了自由身，暂时失业，搬了一次家，但在某位津海市热心市民的包养啊不，接济之下，日子还算稳定。张如山稳稳当当拉着地铁扶手，从未觉得地铁行进得如此平缓。微凉的麦芽奶隔着真空包装在怀里负责散热，张如山能想象到它甜美的滋味。

到那扇老旧的房门跟前，张如山又发现某人没锁门。

“我进来了。”

张如山推开门直奔冰箱，放进巧克力奶后才发现家里没人。房间里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不脏但乱差的陈设，桌上摆着吃得干净的外卖盒子，之前穿过的牛仔裤裤呈双筒望远镜姿态矗立地板。张如山扶额叹气，把散落在地板沙发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又找了个塑料袋把易腐烂的垃圾全部装袋。

不仅要买三年的阿华田，还得顺带当三年的保姆。

闲不住的张如山又开始擦地板，擦了一会儿又开始后悔了：满地都是某人弯弯曲曲的头发，粘了水更难清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张如山只得继续忍气吞声地擦下去。抹布在沙发下摸索时，张如山扫出了奇怪的东西。

被撕坏一半的一寸大头照片——本来张如山以为是谁的证件照，翻过来却看见残留的一小半边上是个微笑的男人。男人大概三十来岁，长相英俊，栗色头发，鼻梁高挺，嘴唇薄削，像是混血。光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张如山这样的钢铁直男都感觉到心跳漏拍了。

这是谁？

被撕掉的另一边没清理干净，露出半个被厚刘海遮住的额头和圆脸上的一只笑眯眯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王溪和，卧蚕走向说明她笑得更甜。张如山心跳漏了一拍，想起周小娅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是生活在阳光下。

“张如山先生，今天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擦地板了？”

身后传来王溪和的音色，张如山迅速收起照片回头，那半张笑脸和面前的笑容完美重合。估计是去了什么正式的场合回来，高马尾换成盘发发辫，上半身还穿着酒红西装，下半身换成格裙，露出纤细但有力的小腿，自带利落明艳的气场。王溪和把文件夹朝桌子上一丢，把自己摔进刚整理好的沙发里：“被许老师拉去做笔录了，之后又被颜姐拉去她那里换药，现在早饭还没吃呢。”

王溪和摊开手，张如山自觉地立刻把插好吸管的阿华田递给对方。看来没发现自己的异常，或是发现了但无伤大雅。她是那种故意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东西的人——她不想让你看见的则一点儿也不愿透露。

“脸色这么凝重干嘛？”王溪和一口气喝完，捏扁纸盒丢进垃圾桶，“颜姐说想去逛夜市，你今天有空吗？”

“……你们女人逛夜市找我干什么？”

“哪里只有女人？还有夏先生和马海洋，哦还有老石，都要去的。”

“那小子叫陈渊，之前那小子声明过无数次了。”

“好吧。还有，许老师可能晚点来。所以你去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还擦地板干什么？颜姐还在下面等着呢。”

张如山差点暴起：“不是逛夜市吗？”

“谁说夜市一定在晚上？我们今天逛一整天，好好玩一遍。”

“说得好像是逛迪士尼或欢乐谷什么的。”

“所以你去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跟你去吧。”毕竟自己来津海这么多年，好像也没逛过这些地方。

在这之前，张如山还是来过北洋大学附近的夜市一条街的，上次来是为了暗杀，还没有完完全全体验一番。华婧颜穿着休闲套装和平底鞋，看上去做好了久逛一番的打算，看到张如山十分惊奇：“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啊。”

“……乔装是杀手的基本技能吧？”

“那倒也是。小溪和赶快些，石镇涛他们已经等着了。”

张如山果然第一眼看到的是石镇涛——派大星同款短裤配那件绫波丽痛衫，再穿上繁复刺眼的篮球鞋，张如山觉得自己看久了这个死宅眼睛迟早要瞎；夏可欣穿着Lolita连衣裙，还是穿着POLO衫和通勤裤的夏楠给她买了个麦旋风；至于第一次加入聚会的陈渊更夸张，穿着熨得僵硬的廉价西装，简直像随时会向路人推销二手房的。

“对不起……”陈渊嗫嚅道，“……我以为是那种团建……”正常公司的内部团建：聚在一起喊口号做操，然后加班。

“之前不是说了吗，一起逛夜市。”夏楠哭笑不得。

说实话，这个“团建”里的成员都是没怎么逛过夜市的人，但细分还有派别：一类是张如山和华婧颜这样的，基本上随便扫一眼就能把路边摊子里卖的玩意儿看个七七八八了，常年的训练也不允许他们做出东张西望一类的动作，看起来相当沉稳。剩下的这几位就不行了，基本上走不了几步就会被路边的小玩意儿吸引，一会儿逗逗仓鼠，一会儿拿起个玩具看看，严重拖慢了进度。

虽然还是上午，但毕竟是周末，附近的学生和居民都出动过周末，人还算多。前面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连声的“好啊”，似乎有什么热闹。

“是大棒槌啊，还以为什么呢。”石镇涛语带惋惜。

“说得好像你能打到他那么高似的。”张如山回嘴。

面前摆着高达两米的游戏机，附带一个大棒槌配压力垫，力道越大分数越高，每个分值配有不同的奖品，最高分90分是一只比王溪和还高的鲨鱼毛绒玩偶。刚刚摊位上有个体育学校的大学生打到了83分，拿到了一个小乌龟给一旁一脸幸福的女朋友。石镇涛故作痛心疾首状：“在一群单身贵族前秀肌肉又秀恩爱，杀人诛心啊。夏叔你给可欣也整个鲨鱼回来。”

“人老啦，只拿得到糖啦，二十块换一颗大白兔多不划算。”糖是最低的奖励。

“那个企鹅也不错。我试试看。”

摊主看到个子娇小的女生大步走来脸都笑烂了：“小美女，来试试？”

王溪和指着牌子：“80分以上送这个乌龟？”

“当然啦，先得看看打得到80分吗？”

王溪和顺着牌子朝下看，70分就是和自己“一见钟情”的毛绒企鹅。见个子娇小的女孩

刚刚的体育生笑道：“小姑娘就别打拳啦，刚刚的83变成13可不好，女孩子家家怪丢人的。”

“好了好了。”摊主笑呵呵地调好机器，“可以打了！”

王溪和举起右拳，却迟迟不下手，似乎在估摸拳头的落点。腰部微微用力，肌肉充血，但被外套遮住看不见。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体育生的女朋友也笑起来：“同学，还是别打了，二十块去隔壁精品十元店都能买喜欢的挂件了。”

“砰！”机器爆发出耀眼的光，显示屏的数字一路飙升，缓慢落到73。

女朋友的嘴巴合不拢了，体育生的乌龟好在还稳稳拿在手里。虽然成绩不比自己高，但这么小小一只的女孩子能打成这样也算怪力。王溪和从摊主手里接过憨态可掬的企鹅，直接递给靠在一旁双手抱胸闭目养神的张如山：“给你的。”

“我也想要。”石镇涛涎着脸凑到张如山王溪和之间。

“那就自己打。”华婧颜负责浇冷水。

而企鹅的新主人张如山愣着接过企鹅，呆了半晌冷冷塞回去，上前也站定了。他穿得宽松，身材看上去没什么冲击力但体脂率低，长相也偏清秀，看上去就像是隔壁大学里跑出来的学生，还是学理工的那种书呆子。

体育生还得意洋洋，试着抢回自己的尊严：“甭试了，你这个身板及格都够呛。”

张如山没搭理，手握拳落，声音特别响亮。顿时四下静默如海。

指数疯狂上涨，耀眼闪烁的红光还在计算。

60、70、80、90……最终停留在92上。

张如山看了眼结果就不住叹气：“没发挥好，可以再来一次吗？”

体育生的乌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老板如梦初醒，连忙把那只超大号鲨鱼双手奉上。没想到遇到一群专业的了。如果再打几次，摊主的裤衩都要亏掉。

“不愧是津海首席。”夏楠真心地赞美道。

“比妖姬哥哥强多了。”夏可欣评价道。

位于赞美漩涡中心的张如山面色严肃，一声不吭，把鲨鱼往王溪和怀里一塞就继续朝前走，没忘记拿走送给自己的小企鹅。石镇涛突然觉得气氛不对劲：“什么情况？”

华婧颜一脸神秘的微笑：“还能是什么情况？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目睹过一切的陈渊默默吐槽道：“秀完肌肉，秀恩爱。”

人群之外，抱着鲨鱼的王溪和快步追上张如山：“你生气了？”

张如山把企鹅手手握得紧了些：“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他们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

张如山停下脚步，转过身，凝视着鲨鱼的脸，像是鼓了极大勇气才开口：“我怕他们误会……误会我一直在依靠你。很过不去，堂堂茶马古道津海首席，最后还不是跟着查尔瓦混。”

“这有什么害怕误会的？”王溪和笑起来，“首先，我本来就不是查尔瓦。”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不是傻瓜。”

“没人见过查尔瓦，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是查尔瓦，反正无法证伪。事情都过去了还在这里纠结什么？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私家侦探而已嘛。”

张如山语速更慢了：“……那岂不是更没面子，津海首席跟着私家侦探混……”

“这叫合作！如果你觉得丢人那就算了，阿华田直接折现就好。”王溪和语调冷下来。

身后石镇涛和夏可欣嚷嚷着“溪和学姐/溪和姐姐”，估计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王溪和还是抱着鲨鱼，一动不动。

“当然，你不会的。这种心理在这种情况下很正常，绝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王溪和又笑起来，“希望我没有让你觉得很没面子。走啦，希望……”

“……希望你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石镇涛发现的好玩的东西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的摊位，摆了两台篮球机——华婧颜觉得让手臂有伤的王溪和玩这个简直是报复行为，而王溪和也只是敷衍地腾出手随便投了一个球，没进。她的表情比刚才冷下来，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篮球从通道回到面前的筐里，夏楠抱着夏可欣投中一个。石镇涛夸张地抄起篮球投掷过去，力道却太大了，直接打过篮板。

一直帮着拿烤串和冰淇淋的站在旁边的陈渊也看不下去了：“妖姬先生，你的发力点不对，不应该手臂发力。”

“那你给舞动妖姬示范下？”华婧颜怂恿道。

陈渊把东西递给石镇涛，自然而然地接过篮球投去。漂亮的两分。

石镇涛起哄：“再来一个！”

被大家一鼓励，陈渊兴奋起来，再次拿好篮球，退后一步，准备投三分。篮球从手掌里飞出，在半空中划过流畅的弧线，即将稳稳地落在筐里——

却立刻从篮板上反弹回来。

陈渊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向前冲来的篮板接住了篮球，篮球反弹，立刻砸中他的脑袋。陈渊脑袋一昏，意识模糊，软软地倒了下去。

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从视野角落涌来，一张张担心的脸环绕着自己的视线：舞动妖姬，华医生，王小姐，王先生……不对，唯有角落里夏楠和夏可欣笑得格外灿烂，身后篮球机的摊主老头子也笑着走过来围在他身边。摊主的模样真是熟悉啊，这是谁呢？这不是高中时候校医室那个自以为是的庸医吗？当年从楼梯上掉下来的事故发生后不久，校医可也是被开除了啊。难不成校医也想找我复仇？夏楠和校医是一伙的？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我的一切人生都是被夏楠和校医们安排好的？

校医的嘴唇一开一合，陈渊费劲地辨认着他的唇语：“这次，我会及时叫救护车的。”

原来判官也接完成心愿这样的活。陈渊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校医这样的弥补方法实在不太厚道啊。

（本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