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小小的石磨放在炕桌一角,洛雁单膝跪在炕沿上磨豆子。她一只手推着磨盘不停地转呀转,另一只手把一碗泡发的黄豆和水慢慢地倾进磨盘上的小孔里,稠稠的豆糊就从磨盘下面源源不断地溢出来,顺着底座上的凹槽流进接在下面的一只搪瓷小盆里。
这盘石磨在洛家已经好多年了,是洛雁的太爷爷亲手制的,他在世时是村里的石匠,西山脚下的那些墓碑中,年代比较久远的都是他的作品。
“二姑,你怎么天天早上磨豆子啊?”洛雪跪坐在炕桌旁,两肘拄着桌面,两手托腮,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洛雁的一举一动。
“因为大姑喜欢喝豆浆呀,小雪不是也喜欢喝吗?”洛雁笑着回答,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这样看着母亲磨豆子。
从前母亲磨豆子的时候总喜欢往黄豆里掺一点儿绿豆,说是能败火解毒,喝起来味道也更好些。但洛雁的碗里却只有黄豆,她担心绿豆会伤了那个圣?约翰草冲剂的药性。
她已经连续十余天成功地一日两次给洛霞服下药了,早晨加在豆浆里,晚上加在八宝粥里。虽然暂时看不出姐姐的病情有什么好转的迹象,但她仍然很有信心。
“至少没变得更差嘛。”她私下里这样悄悄对吕诚说。
“二姑,有人叫门呢,准是我奶和我哥来吃饭了。”洛雪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去开门吧,二姑占着手呢。”洛雁说。
洛雪下炕穿鞋,跑到屋门口又折回来了,笑道:“我二姑父正在井台那儿压水呢,他去开了。”
果然,片刻之后,老五婶和洛雨推门进来,吕诚跟在后面,把手里提着的一桶水“哗啦”一声倾进灶间的水缸里。
洛雁也刚好磨完了最后一颗豆子,招呼一声“五婶”,又问吕诚:“水缸挑满啦?”
吕诚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点点头。
“诚子啊,下回等小雨来了帮你挑水。”老五婶的耳朵有点儿背,说起话来比别人都更大声。
吕诚也故意提高了嗓门,笑道:“不用,五婶,就这么点儿活,我自己能行,正好活动活动身子。小雨正是长个儿的岁数,让他多睡会儿才是正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阿宽有没说啥时候能回来?”
老五婶盘起一条腿在炕沿上坐下,把脱下的棉鞋往炕沿下踢踢,笑道:“昨儿个晚上来电话了,说买了腊月二十八下晌的车票,到家怎么也得二十九晌午吧。宁宁说他多早晚回家来过年?”
不等吕诚回答,洛雪抢着插嘴问道:“奶,我爸有没说给我买了啥?”
“我没顾上问,”老五婶笑道,“年年不都给你和你哥买新衣服新鞋吗,今年肯定也是。”
众人说话的时候,洛雁已经收起了石磨,端着那盆磨好的豆糊去了灶间,出门的时候回头向洛雪笑道:“小雪啊,来拿抹布帮二姑把炕桌擦擦。”
“就是,大闺女了,别净磨人,去跟你二姑学着干点儿活。”老五婶捅了捅洛雪。
洛雪刚擦好桌子没多久,洛雁就把早饭一样接一样端上来了,不过就是一盆混合面贴的大饼子、一碟拌了葱花的红咸菜丝和一碗昨晚吃剩下的冻豆腐肉片炖酸菜,最后还有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甜豆浆。
“霞怎么还没起来?咱等等霞吧?”老五婶每天都这样问。
“不用,咱们几个先吃吧,我姐起得晚,我给她留饭了。”洛雁每天都这样回答。
洛雁和吕诚这次回到李洛村后,几乎与老五婶合为一家了。
他俩临时决定回村里来,什么过冬的储备都没有。老五婶家里却有不少余粮,屋梁上吊着腊肉和风鸡,灶间里腌了两大缸酸菜,院子的地窖里码着成堆的土豆、地瓜、萝卜和白菜。老五婶把这些都分给他俩吃,坚决不许他俩去镇上买。他俩见老五婶年纪大了,做饭吃力,就一日三餐都跟她合在一起吃。
现在,老五婶白天待在洛雁家的老房子里,只在晚上由洛雨搀扶着回自家去睡觉。洛霞白天辅导洛雨和洛雪写作业,晚上和洛雪住在西屋,洛雁和吕诚住在东屋。
洛雁发现,洛霞其实每天都醒得很早,却并不起身,只静静地躺在西屋炕梢的被窝里,眼睛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从不出来跟大家一起吃早饭。好在她从小就不像洛雁那么爱说话,再加上老五婶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大灵活了,居然没看出有洛霞有什么异样。
“可怜见儿的,都是因为你姐夫没了,你姐才变得更不爱吱声了。”老五婶不止一次地这样对洛雁说。
洛雁也不多解释。
其实,洛霞的这种状态无形中给洛雁提供了方便。
洛雁每天早晨都把一碗加了白糖和圣?约翰草冲剂的豆浆配上一块饼子和一点儿咸菜丝,放在一个大盘子上,一并端进西屋去。
“姐,饭好了,快趁热吃吧。”她像小时候一样笑眯眯地说。
洛霞一声不吭。
“豆浆有点儿热,你喝的时候可一定慢点儿,别烫着了。”她若无其事地提醒道。
洛霞仍然一声不吭。
洛雁对姐姐笑笑,把盘子放在西屋的炕桌上,径自离开,去东屋和大家一起吃早饭,再回来收餐具时,洛霞已经洗漱过了,早饭也吃过了,安静地盘膝坐在炕桌边,等洛雨和洛雪来写作业。
洛霞通常只喝豆浆,有时候也掰下一小块饼子吃,但从不吃咸菜。不过洛雁每天都送一点儿咸菜,她固执地认为饼子就应该和咸菜配在一起才像话,就像她觉得吕诚就应该和她在一起一样。
其实,如果洛雁能在闲下来的时候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吕诚变得越来越不开心,只是她这段日子实在是太忙了,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当初他俩决定回A市的时候,吕诚本打算只去李洛村小住几天,给岳父岳母扫扫墓,拜访一下乡里乡亲,把租房子租地的事重新托付一下村委会,就返回城里,然后等春节一过,他就出去找个工作,哪怕是看大门也好。即便收入赶不上在S市时那么多,但好在自己有房子,省了不少租房钱,只要节省一点儿,他俩无论如何也够生活了。
然而,洛霞一出现,一切都乱了套。
洛雁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姐姐身上了,不再追着他询问血压稳不稳,血糖高不高,甚至不再一日三次按时提醒他吃药。她现在每天除了做家务和照看洛霞之外,余下的时间都在盘算着开春之后怎么种菜,怎么养鹅,养鸡和养猪。
她知道吕诚是城里人,对种子、化肥、鸡雏、鹅雏之类的事都一窍不通,遇到难题也不跟他商量,不是问问老五婶,就是去问乡里乡亲。李洛村里和她父母一辈的老人已经所剩不多了,平辈中不少人也都在外务工,近些年来一连好几届村官既不姓李,也不姓洛,都是从外面招聘来的大学毕业生。没几天工夫,洛雁就跟村委会的人混熟了,甚至还打算承包一块田地种粮食。
吕诚看着这一切,觉得离开李洛村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忍不住旁敲侧击地试探妻子: “雁儿,你打算干这么多事儿,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试试呗,”洛雁笑道,“实在忙不过来,还有你和五婶帮忙呢。”
吕诚一怔,连忙表示异议:“可是……我从没干过农活儿呀!五婶年纪也那么大了,能真帮上你的忙吗?”
洛雁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兴致勃勃地说道:“嗨,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不过咱俩都可以学起来嘛。当年我爸和我妈也是两个人,既种粮,又种菜,院子里养着鸡和猪,房后池塘里还放着鹅。噢,对了,那时候还有一条看家的大黄狗呢。”说到这儿,洛雁又开始盘算着该到哪里去要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崽来养。
吕诚见洛雁完全没明白他的用意,又不想扫她的兴,就不再言语,转而打算让儿子吕洛宁在回家过年时好好劝劝母亲。吕洛宁一直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工作之后又长了不少见识,洛雁肯定愿意听儿子的话。
于是,他心急火燎地盼着儿子回家。
但吕洛宁在G市核电站的工作很忙,来电话说大年三十晚上才能到家,初六一早就得动身往回返,满打满算就能在家里住五宿。
为了欢迎儿子回来过年,吕诚特意搭长途客车去市内办了一趟年货。洛雁心里也很想跟着一起去逛逛,但最终还是留在村里陪洛霞。
她真禁不起姐姐再走失了。
所幸的是,坚持服药之后,洛霞似乎比从前爱与人说话了,有一次甚至和小雪一起在西屋的炕上扔着沙包抓子儿玩,两个人还一边玩,一边“叽叽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
如果三月份她能回C市工作就好了,洛雁忍不住这样想,只是自己心里也有一个诚实的角落,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有时候,她很想找个什么人说说姐姐的这些变化。其实,她最想对柯玉实说,但她明白,她最不该去打扰的人就是柯玉实。而事实上,自上次从C市回来后,无论是柯玉实,还是姜小丽和于悦,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腊月二十三那天午后,很意外地,马兰给她打来了电话。
更令她倍感意外的是,马兰打电话的目的居然是要跟她谈一笔生意。
“洛雁啊,你前些日子带到C市来的那种干蘑菇还有吗?”简单寒暄之后,马兰就这样开门见山地问。
“有啊。”洛雁说,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房梁,那里还吊着几串干蘑菇,是上次她去C市前从村里收的,留下预备过年那几天炖鸡用。
“那你能不能赶快寄一些过来给我?”马兰又问。
“行啊,我家里还有几串,我今天下午就去镇上快递给你,你把地址告诉我。”洛雁说,虽然有点儿舍不得,但一想到马兰曾经对洛霞那么照应,她还是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洛雁,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马兰笑道,“是这么回事儿——你还记得吧,上次你带来那些干蘑菇,小丽姐和于悦姐说都放在我这儿,让我做好了,叫上她们一起吃。我前些天就试着用那些蘑菇做了几样菜请她们。结果刚一端上桌,就被店里的客人看好了,也非要点不可。我就又给客人做了些,没想到第二天就有回头客了,也要吃那样的蘑菇。小丽姐和于悦姐都劝我赶快跟你联系,问问你能不能经常给我供货,有多少我要多少,你放心,价钱上肯定不亏你……”
洛雁一时听呆了,过了半晌才意识到,回李洛村后的第一笔收入就这样来找她了。
“行,那我现在就去村里给你收收看。这次能收上来多少我说不准,但一开春就可以上山采蘑菇了,到时候肯定够你用的。”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马兰姐,这是我头一回跟村里人做生意,你说我收蘑菇的时候该给人家多少钱一斤才好?我听你的。”
马兰听洛雁说得诚恳,也不推托,直接就把收购的价钱告诉了她。
一大早来更新,被吓了一跳——得到的营养液大约都够洗个澡了……
谢谢亲,我会省着喝,不能浪费。
从此不想干别的了,只想码字。
一定努力加更。
感谢你的阅读。
你也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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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