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玉实用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杜若躺在对面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半新不旧的花格毯子。茶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炖盅,他揭开盖子一看,一股香甜的热气扑鼻而来,炖盅里是隔水炖熟的切成大块的苹果,金黄金黄的,还配了几颗山楂和枸杞。
杜若听见有动静,就睁开眼睛,柯玉实笑道:“吵醒你啦?”
“没,早就该起来了,”杜若懒懒地坐起身,揉揉眼睛,瞄一眼电视屏幕左下角的时间,打个呵欠,说,“都八点钟了,我再这么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了。哎,你怎么回来了?”
“啊,回原单位办点儿事。”柯玉实随口说。
“那你吃晚饭了吗?”杜若掀开身上的毯子,把脚伸进毛绒拖鞋里。
“吃了,”柯玉实伸手摸摸杜若睡得有些凌乱的短发,“你躺着吧,这炖苹果挺不错,我吃两口。”
杜若一笑,却没再躺下,去卧室的衣柜里给柯玉实找出一套家居服,趁他脱换衣服的时候,又去厨房拿来两只青花瓷碗和两把调羹。
“你能在C市待几天?”她揭开炖盅的盖子,先给他舀了大半碗炖苹果。
“今天都星期三了,这周我就不打算回去了。”他伸手接过碗和调羹。
“柯男知道你回来吗?”杜若给自己也舀了小半碗。
“知道。”柯玉实喝一口苹果水,满意地咂了咂嘴巴,“儿子说他周五下了班也回C市来。也好,大冷天的,你就可以少折腾一趟了。”
“是啊。”杜若把一块苹果送进嘴里,边嚼边模糊地说道,“那我明后天下班去超市多买点儿鱼和肉。”
“哎哟,我这回可沾了儿子的光,有肉吃了。”柯玉实笑道,“要是就我自己回来,这几天都得吃木耳炒青菜。”
“那怎么啦?谁让你得痛风了?”杜若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你这几天脚又疼了没有?”
“还好,也没怎么疼。”柯玉实下意识地把右脚往后缩了缩,没敢说实话。
夜深了,柯玉实躺在床上,右脚大趾根的关节一跳一跳地疼。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本来已经睡熟的杜若也弄醒了。
“你怎么还没睡?”她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沙哑着嗓子问。
“没事儿,好久没回C市了,忽然换了地方,有点儿不习惯了。”他低声说。
“我也是呢,”她附和道,“一到B市的新家里就不容易睡着。”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杜若也渐渐地没了睡意,翻了个身,正色问道:“哎,老公啊,你说,我们在C市的这两套房子要不要卖掉?我一个同事前几天问过我,我上网随便一查,现在的房价还挺高的。”
柯家在C市有两套房子,三居室的那套在C市第一高中附近,是柯玉实父母的老房子,二老过世后就一直空着;两居室的这套杜若现在住着,是柯玉实在C市商检局工作时单位集资盖的福利房。
“还是先别卖吧,家里又不等钱用,”柯玉实说,“等过几年柯男要结婚了再说。”
“老公啊,你说,我们以后还有可能回C市来住吗?”
“那谁说得准呢?反正最近几年你都得在C市上班,把房子卖了,你住哪儿啊?等过几年我们都退休了,再好好权衡一下,就算到时候房价会有波动,即使吃亏也很有限。”
杜若应了一声,不再说房子的事,摸索着钻进柯玉实的被子里,揪揪他的睡衣袖子,低声说:“睡不着了,老公,抱抱。”
柯玉实就伸臂搂住她,在她的头顶上一嗅,低声笑道:“你新换了洗发水呀?”
“嗯,狗鼻子,还挺灵的。”杜若哝哝说道,往他的胸前拱了拱。
“这么香,想闻不到都不行啊。”柯玉实笑道,“老婆,你的头发现在味道好多了,不像前几年,天天给柯男做饭,总有一股油烟味儿。”
“嫌弃我,是吧?”杜若在被子里轻轻踢了柯玉实一脚,不巧正踢在他右脚的大趾根处。
“哎哟!”柯玉实呼一声痛,赶忙把杜若搂搂紧,“这哪儿是嫌弃你啊?不解风情了吧?我这是爱你,懂吧?爱你还爱不过来呢。”
“那好吧,就信你一回。”杜若笑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杜若七点钟刚过就上班去了,柯玉实七点半醒来时,餐台上一个黑白条纹的保温袋里装着他的早餐——一碗燕麦红豆粥,两个萝卜馅包子,一碟木耳拌黄瓜条,还有一小盅雪白的牛奶蒸蛋清。
“这也太养生了吧,不过,唉,素得就像喂兔子一样。”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径自去卫生间洗漱。
洗脸池边放着一柄没拆包装的新牙刷,但由于他和柯男很长时间都没回过C市了,家里没有备用的电动剃须刀。他蹲下身子在浴柜的抽屉里一通猛翻,还好,从最里面的一个角落摸出了一把很旧的手动剃须刀。他仔细看了看,认出这是他上大学时用过的。
柯玉实已经完全不记得这把剃须刀是怎么到这个抽屉里的了,但他还清楚地记得它是洛霞送给他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而且,碰巧那时他俩都在读毛姆的小说《剃刀边缘》。
“一把刀的锋刃很难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他下意识地背出了写在那本小说扉页上的这句引自《迦托-奥义书》中的话。
是啊,得救之道是困难的,困难的,困难的……
整个早晨,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柯玉实的耳际,仿佛他的脑子里被安了一台简陋的复读机。
八点半,柯玉实准时出现在了C市科技大学的校门前。
“哎,柯玉实,这儿!”
停在路边的一辆咖啡色越野车降下车窗,姜小丽坐在驾驶座上向他招手。
他小跑过去,按照姜小丽的示意拉开副驾驶那一侧的车门。
“早。”他简单地向车里招呼。
“早。”后排座椅上的于悦说。
洛雁就坐在于悦身旁,也笑着叫了他一声“柯大哥”。
他们一行四人按照昨天商量好的,先去C市科技大学所属辖区的公安分局申请撤消洛霞的失踪案,不料一问才知道,因为案子多年未结,相关材料已经移交市公安局了。于是,他们又去了市公安局。
姜小丽正在市公安局传达室门口登记时,杜若从楼里走出来,一眼看见了柯玉实,笑问:“咦,你怎么来了?找我吗?”
柯玉实微微一怔,说:“噢,我陪我同学来办点儿事,”然后指着姜小丽给杜若介绍,“这是我在一中时同班的姜小丽……”
姜小丽见状,立刻笑盈盈地叫了声“嫂子”,接过话头,指着于悦和洛雁介绍道:“这是我同事于悦,这是我小表妹。我家里有个案子得到市局来结一下,我们几个女的都没进过公安局大门,正好遇见柯玉实,知道他是市局的家属,就拉他来壮壮胆。”
杜若一笑,问道:“是刑事案,还是民事案?”
“失踪,算刑事案吧?”柯玉实接着说。
“用我带你们去吗?”杜若问。
柯玉实忙说:“先不用,有办不明白的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姜小丽又客套几句,四个人就走向楼梯。
“站住!”杜若叫道。
柯玉实一怔,回过头来。
“你的脸怎么了?”杜若问。
“啊?”柯玉实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你是说这儿吗?我忘带剃须刀回来了,找了个旧的,早上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刮破了。”
“哎,别乱摸,感染了可怎么办?”杜若急道。
“好,好。”柯玉实随口答道,把手缩了回去。
一走出杜若的视线,姜小丽就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笑道:“哎呀,嫂子不愧是个女警官,连说话都这么英姿飒爽。”
“可不,刚才吓得我一哆嗦,就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坏事似的。”于悦也跟着笑。
只有洛雁不声不响,半晌才红着脸说了一句:“柯大哥,嫂子可真关心你。”
柯玉实苦笑了一下,摸摸那条刮伤,脸上刺痛,心里尴尬。
杜若下班回家时,柯玉实已经在家里了。地板已经擦过,厨房里的吸油烟机呼呼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炖肉的香味儿。
“煮什么呢?”杜若边换鞋边问。
柯玉实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笑道:“肘子,再过一刻钟就关火了。”
杜若不解地问:“儿子明天晚上才回来呢,你怎么现在就煮上了?”
“做水晶肘子啊,得放进冰箱里冷藏一宿才行。”他一边解释,一边把杜若买回家的一块牛肉和几条鱼放进冰箱。
“我本来还打算做酱牛肉呢。”杜若说道。
“那就做呗,两样都挺好吃的。”柯玉实说。
“你这可真是借儿子的光开荤了,你单位的事办好啦?”
“啊,就是核对一下从前的旧资料,一会儿就好了。”
“你那同学的案子呢?”杜若边问边从橱柜里翻出一小瓶酒精和一包棉签。
“已经结了。”柯玉实说。
“她家里谁失踪了呀?”杜若伸手把他拉到窗前。
“你还记得几年前姜小丽托我找老郑的老婆给她表妹看抑郁症那回事吗?就是她那个得了抑郁症的表妹,几年前走失了,报了失踪,最近自己又回家了,当初报的失踪案自然就得结了。”柯玉实说。
“那她找你干什么啊?”杜若拿一支棉签醮了酒精,拉着他的耳朵去抹那道刮伤。
柯玉实本能地向后躲去。
“她求我再去问问老郑的老婆该给她表妹吃点儿什么药……哎呀,老婆,疼啊!”
“别乱动!就擦点儿酒精,能疼到哪儿去?”杜若笑着说,手上却没有停。
“不是,老婆,你都要把我的耳朵揪掉了。”柯玉实叫道。
时光流逝,家里的人变老了,物件变旧了,但柯玉实还是偶尔随口编一些善意的小谎言,杜若还是表面大条,内心细致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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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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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