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料经过船工们一个下午的拼死传送,虽然依旧损失了不少,但还不至于覆没严重。
林怀赋已经无力再去想怎么靠这次收椒所得在流江城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了,只要不赔本,一切都好说。
傍晚,雨又下得大了起来,河水渐渐地淹没到了老街上,把吊脚楼的木柱摧击得摇摇晃晃。
新街上来往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几乎要把所有的家当都搬到那宽敞的石板道中了。
“晚上要发大水,整个武镇都得被淹没。”
“快走吧,到高点的山上去,晚上不要在家住了。”
“听说上游几个村都被冲毁了,连牌楼都冲下来了。”
流言越传越烈,轰动了沿河的十数个村落,庄户们拖家带口,背着家什,牵着牲口,全都拥堵到镇口的牌坊下,出镇的人和进镇的人吵闹成了一团。
彼时陈管事正守着椒农们,用木板把仓廒紧紧密封起来,外面再垒叠上布包的沙石,纵然水淹到此地,也可以暂保无虞。
“陈管事,您听到外面传言了吗,今晚会有大水,是不是让小姐去高地避一避?”
一个小厮把听来的消息快速传了进来。
陈管事一听这话,不管真假,整个人便有些哆嗦起来。他跟着老太爷在流江城的年岁可不短,好不容易成了林家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怎么能辜负了主家的信任,愧对于老太爷的嘱托。
若是此事处理不当,让小姐出了意外,那自己也永远回不了流江城,看不到自家老小了。
他顾不得看守椒料,着急忙慌地跑到后院厢房,见那姚家的姑娘正在廊下发呆,便趋身上前急问道:“小姐呢,可在房里?”
兰秧转身指了指屋内,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被他窜上来一把推开。
“小姐,外面有传言,说是今晚清水河要大涨,收拾点衣物赶紧出镇吧。”
林怀赋刚换下湿衣服,正想着人去抬水洗澡,见他突然闯进来,整个人也是不知所措,站在桌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管家见她怔愣,又催促道:“天快黑了,夜路难走,小姐就不要犹豫了。”他眼见屋里冷清,便厉声追问:“那两个丫头呢,这个时候躲懒去了?”
林怀赋回过神来,倒还有几分镇定,她坐在桌前耐下心问道:“这是衙门送出的消息么?”
陈管事道:“不是。”
林怀赋松了口气,安慰道:“陈管事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既然不是衙门送来的消息,那就没什么可怕的,椒坊虽然近河,但并不如吊脚楼那般脆弱,你不用担心。”
陈管事哪里放得下心,这里没有可商量的人,老太爷又远在数十里外的麻石村,一旦错估了形势,那可是没有任何后悔药可吃。
“小姐,现在整个镇的人都在逃难,不管真假还是去避一避,虽然山上没有屋里舒服,但也只是苦一时,你就忍忍吧。”
林怀赋听到这话,脸上冒了点火气来,忙碌了一天,也就这个时候尚能坐下来休憩,哪里就成了不能吃苦受难的娇小姐了:“我不是不愿走,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何必听风就是雨,你先去衙门打听着,若是真的再动身也不迟。”
陈管事见她放下话来,唯恐得罪,只能应下先派人去衙门探听传言的真伪。
不过即便真有山洪泄下,衙门也未必能得到消息。
林怀赋等他一离开,便唤来花红,叮嘱道:“收拾几件御寒的衣物,把柳绿叫起来,今夜恐怕是不能睡了。”
兰秧已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檐下流淌的水柱,心中亦隐隐觉得不安。以往夏日的时候,她也在几场大雨后听到村人说起过河水淹到镇上的事。
但那水不过一日也就消了,虽然人们都把那当作奇观去赏看,但并不觉得那是一场灾难,仿佛那只是夏日的点缀。
沿河的居民亦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每到七月就开始修钉窗板,加固木柱,以防止河水蔓延到屋内。
现在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街头,经夜不停的雨,源源不断的洪流,让人无法忽视的流言,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于要逃难的人来说,除了御寒的衣物,吃的东西也十分必要,不然饥寒交迫,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兰秧掀帘进了屋内,见花红儿戏似的只包裹了两件夏衫,便上前去把那薄褥折起放置在旁:“带些水和吃的吧。”
花红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你还真以为要去逃难呢,不过是以防万一,把这些东西先预备着。”
兰秧皱了眉头,耐着性子好言相劝:“既然是以防万一,更应该准备周全,不然真的出了门,这两件衣服怎么能行呢,山里夜来寒凉,你们都会受不住的。”
花红篾了她一眼,碍着有小姐在侧,不敢高声斥责,只悻悻然道:“你不会以为咱们真的熟到已经可以对我指手画脚的地步了吧?”说完她又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别以为小姐救了你,你就能跟咱们一样了,少在这里装乖卖好,当别人是傻子么?”
兰秧被刻薄了一通,虽有些难受,但也不想跟她再起争执,便退步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边一抬眼,正跟桌前的林怀赋相对。
两个人默默沉吟了良久,林怀赋开口问道:“刚才陈管事的话,你都听到了?”
兰秧点了点头,不置一言。
林怀赋垂了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稍时,她才道:“这事若我今日没去河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么?若是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我也不拦你,我这里有些银子,你带去就是了。”
兰秧低下头不觉笑了起来,这样的高兴,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就是觉得无法压抑的快乐,不单是因为生死关头这个人还想着她,还是这样无用的自己,她竟然没想过要丢弃。
“我跟你一起走。”兰秧郑重道,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保护她了。
林怀赋倚身仰靠在椅上,眉头紧拧,有些难以疏解的郁结缠绕其上。
走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椒坊怎么办,余下的这些椒农伙计怎么办,她万不想在自己手下闹出人命。
“花红。”林怀赋睁开眼,把那小丫鬟唤到身前,沉声令道:“去告诉椒坊的人,全都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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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