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琬颔首,刚要说什么,棠绣忽然起身,往门前台阶上撞去。
这一下力道不小,藏锋赶紧去拉,被生生带着跌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的头正磕在那石阶的边缘上,立时鲜血直流。
姜琬去扶藏锋,小声说了句“还好有你否则说不清了”,旁边小丫鬟则小心地搀起棠绣,虽然这一下撞得厉害,但她一双眼却很清明,只勾勾地看着姜琬。
姜琬瞧出来她求死之心不是作伪,忙让藏岳去喊个郎中,又和藏锋一起将棠绣扶进屋中,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才说:“何苦来?你对姜凝雨忠心耿耿,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不再与我联系,她自然也不会太为难你。”
棠绣双目无神,“不是这样的,她和姑娘不同,姑娘是心善的人,把奴婢和梨雪当亲人一样,她……她的心捂不热,不论奴婢和梨雪怎么对她,她都会疑心我们,只因为我们曾跟过姑娘。”
姜琬无奈道:“那能怎么办呢?从你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承担后面遭受的这一切。”
棠绣一把抓住姜琬的袖子,“求姑娘救命,奴婢不想死……姑娘去找她讨奴婢过来吧。奴婢会用下半生报答姑娘……不,奴婢来生也为姑娘做牛做马,只求姑娘发发善心!”
姜琬抿着唇,没说话。
棠绣的眼泪淌下来,“梨雪已经死了,奴婢再呆下去也是个死。可奴婢不过是得了主君和大娘子的叮嘱先跟着姑娘,再为凝雨姑娘正名,奴婢除了对不起姑娘没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老天爷这般不容我,难道就因为我生来是贱命吗?”
姜琬稍有触动,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我现在回想过去,仍觉得我姜氏夫妇做了些对我来说极残忍的事,但有一句话阿娘她没有说错——谁的命都是命,贵重着呢。梨雪死了我心里也难受,你前来找我想要自救我亦是十分理解,但如果我真去找姜凝雨,多半会让你的境况雪上加霜,你冷静下来后好好想想,看能不能再谋其他的出路。”
棠绣听出她掏心掏肺的诚意,知道方才所说都是大实话,整个人仿佛一口气泄了,肩膀都垮下去。
正好郎中过来,看了看伤口,往上铺了层药粉,又重新包扎,叮嘱了几句话。
姜琬见没伤及性命,心下稍安。
正准备让藏锋把棠绣送回去,藏岳忽然进来,肃然道:“姜凝雨带着人来了,说要和姑娘讲讲道理。”
姜琬看到棠绣止不住地发抖,眉眼骤然冷了,“我不去寻她的麻烦,她却三番五次寻我的麻烦,真当我这里都是软柿子?让她进来吧。”
藏岳应声出去,很快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姜凝雨身后带着四个婢女两个小厮,缓步而来。
姜琬这里本就不大,一下子塞进来七个人,简直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姜琬索性连请坐都免了,眉眼冷淡。
姜凝雨打量了一番周遭,淡淡说:“你就住这样的地方。”
姜琬问:“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姜凝雨轻笑,“很合适,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呆在什么样的屋子里。”
姜琬也笑,一脸故作单纯的神色,“古人云‘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我还以为你是姜大人亲自教出来的,身上多少有些文人墨客的清高,没想到竟把这些身外物看得那么重……你怎么那么俗啊。”
藏岳很配合地笑了两声,姜凝雨身后跟着的人有两个也忍不住低下头去抿了抿唇,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活泛起来。
姜凝雨的脸往下垮了垮,直接看向棠绣,换过话题,“我听说姜姑娘惦记着我身边的丫鬟,特地过来看一看,果然人就在这里。棠绣,你可知道不问主家自行离去便是逃奴,官府也容不下的。”
棠绣出来跪下,“奴婢没有,奴婢只是过来姜姑娘这里瞧瞧,请姑娘恕罪,请姑娘饶命。”
姜凝雨没有一丝动容,“瞧瞧?她这里有什么好瞧?姜琬,我身边的人你若使起来顺手,大可同我开口,我一时心软把她们送来也不是不行,但你这样偷偷摸摸引得她跑来躲藏,便是与逃奴同罪。”
姜琬“哦”了声,同藏锋藏岳道:“明白了吗,这对儿主仆是跑来碰瓷儿的。”跟着又看向姜凝雨,用同样的话还回去,“脚长在棠绣身上,我也不曾私藏你家仆婢,你要是没银子使大可同我开口,我一时心软打发几十两银子给你也不是不行,没必要讹上我呀。”
她越是市井,姜凝雨越是不快,只不过她脸上浮现出的些许怒气转瞬即逝,“知道你这伶俐口齿是跟着那些泼皮腌臜户练出来的,与你争吵实是自降身份。今天我是在你屋中抓到了逃奴,你该当给我个说法。”
姜琬推了推棠绣,“你逃了吗?”
棠绣惶然摇头,“我没逃。”
姜琬颔首,看着姜凝雨,“她说她没逃。”
棠绣又说:“奴婢什么都没带,只是过来看看琬姑娘。”
“她说她什么都没带,就过来看看人。”
“奴婢的身契都在姑娘手里,奴婢能逃去哪里?”
“她的身契……”
姜凝雨终于忍不住了,斥道:“我听得到她在讲什么,用不着你一次次地复述!”
姜琬咬了咬唇,可怜兮兮地说:“你太凶了,你这么凶做什么?现在不光是我怕你,就连你身边的人都很怕你,其实棠绣梨雪对你忠心耿耿,你留她们一条命,也能显得宽宏大量,何必把人逼上绝路呢?”
姜凝雨桀骜道:“这不由你管。”
姜琬推了推棠绣,“行啊,那我就不管了,你把她带回去吧,免得我还要留她吃顿饭,现在米也涨价了,挺贵的。”
姜凝雨本是带着一股子“我定要找茬”的气势来,到了这会儿,已经被姜琬消磨得一分不剩,“……棠绣,还不快与我回去?”
棠绣泫然欲泣,依依不舍地从姜琬身边磨到姜凝雨身后。
姜凝雨负手而立,吩咐一旁的丫鬟,“说到底这丫头未经我同意出了姜府见外人,违了我定下的规矩,你们好好将她惩治一下。”
有这一声令下,按人的按人,掌嘴的掌嘴,清脆的声音充斥在小小的房屋中,棠绣连哭都不敢哭,只咬牙硬抗,只十余下,她的嘴角就有鲜血溢出,双颊也红肿起来。
棠绣头上的伤是新添的,本来就流了不少血,再这么下去直接把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
姜琬看向姜凝雨。
她长了一双好看的眼,但里面一直不见什么感情,显得极其冷漠,很多大家闺秀看到丫鬟小厮受罚都会躲在一旁不忍多观,她却直视棠绣嘴边的血,脸上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快意。
姜琬忍不住想,看来姜氏夫妇也没想到,这个女儿终究是在胆战心惊和寄人篱下中逐渐变态了。
姜凝雨不喊停,棠绣便一直被打,又十余下,她吐出血沫子,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渐渐瘫软。
旁边的丫鬟把她往上拉扯一番,又是一掌下去,棠绣扑在地上,粘稠的鲜血从口中溢出,藏岳藏锋都把头往旁边撇了撇,不忍多看。
“够了吧。”姜琬出声,“你就是把她打死,也打不回人心,何必呢?”
姜凝雨道:“这就是背弃主家的下场,她是否一心向我已不要紧,要紧的是跟着我的其他人,心里要有数。”
姜琬嘀咕,“没有皇子的命,倒是生了皇子的病,这一副铁腕手段拿去朝堂上用倒是挺好,现在这会子对着个弱女子有什么好逞威风的……”
姜凝雨神色一凛,“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就大声再说一遍。”
姜琬撇撇嘴,“我没本事,也不想再说一遍,我只是觉得你太闲了,有这个折腾人的功夫不如想想自己弄出来个恶毒的名声将来怎么嫁人。本来姜家就不受先皇待见,在即将登基的新帝那里更是一分颜面也无,我是养女,你是孤女,都好不到哪去,得了空不如瞅瞅自己将来的路怎么走。”
姜凝雨很想反驳她,却发现她说的无可反驳,偏不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想了想只能道:“凭你的眼界能看懂什么?”
姜琬“哦”了声,“你说我不懂那我就不懂,反正你今天就算在这里把棠绣打杀了也与我无关,只是我这地方小,你施展不开,我也没法休息,不如你带去外面大街上,让人好好瞧瞧姜家嫡女的厉害。”
姜凝雨的气势实则已经弱了,闻言心知不能再多说,让人把棠绣架着,拂袖而去。
一群人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逝去,姜琬顿觉清净,何况这一仗大胜,对方又是为了杀鸡儆猴,离了她的视线,棠绣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姜琬赶紧吩咐小厮们看好门,自去安心休息。
倒是姜凝雨把她说的话在心中反反复复过了几遍,才回姜府就吐出来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不行。”
身边丫鬟问:“姑娘说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