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先来同我说的么?我只是顺着你的话罢了。”
姜琬先是反唇相讥,转眼看到姜璎姜珠都站在左近,还有不少贵女亦往这边看,抽了抽鼻子,捂着眼睛弱弱道,“你还要怎么样呢?我已经搬出来了,虽然占了个养女的名头,却连‘爹娘’都不敢叫,我当初那么小能懂什么?不过是长辈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姜凝雨骄矜地看着她,“收回你这一套,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可她和姜琬知道,旁人不知道,议论的声音渐渐增多,姜珠更是鼓足勇气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姜凝雨的袖子,低声说:“堂姐,算了吧,她……她够可怜了,听说住得地方很小,而且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没几个。”
姜凝雨把袖子抽回来,“她怎么样,与你何干?”
姜璎幸灾乐祸,“是啊,她和咱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珠丫头可不要把同情心用错了地方。”
姜凝雨只问着姜琬,“你定要一意孤行,不让我帮忙?”
“是。”
姜凝雨清冷地笑了笑,“这个时候倒清高起来。”抬步而去。
后面棠绣跟了两步,似乎下定决心,在姜琬身边停住,小声道:“姑娘,您还是别和她对着来了,她很厉害的,我和梨雪都见识过。”
“棠绣。”崔凝雨回头。
棠绣吓得一哆嗦,崔凝雨又说:“才和你讲的话,转眼就忘了?”
棠绣恳求,“不,姑娘,奴婢只是一时心软,毕竟她和奴婢相处了那么久……”
“我说了,你如果心中记挂,回去跟着她便是。”
棠绣低着头,不敢再讲。
崔凝雨又看姜琬一眼,转身离去。
旁人都见崔凝雨跋扈,对姜琬不免生出几分同情,反而不再为难。姜珠走在最后,偷摸问姜琬,“你过得还行吗?”
姜琬笑,“挺好。”
姜珠叹了口气,“我们都不太好,她来了姜家后总是高高在上,连母亲都拿她没办法,还有从前跟着你的那两个丫鬟,动辄被打骂。”
姜琬并不放在心上,淡淡说:“都是个人选择罢了。”
“我娘如今被夹在母亲和唐姨娘中间,过得也是十分艰难,她催着我想法子解一解困境,可我能有什么法子,把她从庄子里接回来,已经是沾了你的光。我这样的庶女将来还指着嫡母寻门好亲事,好在有唐姨娘在,母亲没空给我这头使绊子。只不过自打你走了,我有时候想说说心里话都找不到人。”
姜珠忸怩了一会儿,声音小了些,“你还认我做妹妹么?”
姜琬笑言,“当然,以后有机会了,咱们姐妹还可以坐在一起喝茶说话。”
姜珠松了口气,高高兴兴走了。
藏锋藏岳在旁一直冷静看着,等出了书院,藏岳才说:“奴婢有句话想提醒下姑娘——既然已经搬了出来,顶好与那个府里的人再无任何牵扯。”
“我知道。”姜琬眼底藏着冷峻,“往后真有姜家的人来,不论是谁,先问清楚什么事报给我听了,再决定见不见。”
姜琬住的地方小,自然有小的好处,好打理、好管束,一时间谁也甭想生乱,但眼下京城里,正在开始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春雨淅淅沥沥连下了三日,北方的燥气被一扫而空,那位一辈子都在猜忌防范的陛下,终于不用再为提防谁而忧心,两腿一蹬,驾崩在贵妃宫中。
由于他这些日子缠绵病榻,驾崩得也不算突然,但由于他疑心深重生怕皇子夺权,终是连一封继位诏书都没留,这下群臣无首,京城里彻底乱了起来,听说皇后维持不住局面,有大臣们在早朝之时互相谩骂殴打,场面十分难看。
二皇子一贯是铁腕手段,又喜舞刀弄枪,听闻京城守军早已对他俯首称臣,先帝驾崩后自然不再隐藏,在混乱之中他凭借手里一柄大刀,以及守军们的全力相助,迅速地控制了整个京城。
本来还有大臣为嫡皇子鸣不平,二皇子明面上没说什么,转头就把人带走。
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打残,还有些生死未卜。
一时间一股子血腥气弥漫开来,朝廷上下都安静了许多,尤其是拖家带口的臣子,生怕哪一日一去不还,哪里还敢多言。
然而堂堂天家,视大晋律例为无物,拿言官的命不当命,怎可能没有非议,听说京城里如今道路以目,暗中流动的都是对二皇子的不满,反而有更多人默默地站在了嫡皇子那边,希望老天有眼,莫要恶紫夺朱。
按说皇后所生的嫡皇子这一次在劫难逃,可渐渐地有另一些小道消息传来,说京中不见嫡皇子身影,二皇子控制住整个内宫、掘地三尺也不曾寻到。
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亲骨肉,顶住莫大压力不发一言,便又有大臣说,先皇在世时经历了立储风波,或许早有想法,说不定已经给嫡皇子留下了什么足以定乾坤的物什,若找不到嫡皇子,皇位只能空悬。
对于二皇子来说,这确实是极大的隐患,也因为这缘故,二皇子到现在还未登基,只是暂时以储君身份打理朝政。
姜琬虽然远在青州,但如今只要出门到了书院,处处都可听到先生和学子们的议论,基本上也弄明白了。
只是对于这种事,她一贯缄口不言,不论先生考教时崔凝雨如何催着她议论,她一句“不懂”就推了出去,任由旁人摇头笑话。
唯有刘老先生借着“最近功课做得很糟糕”的说辞把她单独留下来时,她才敢说上那么一两句。
“成王败寇罢了,不论最终谁坐上了那把龙椅,只要最终做个心有百姓的好帝王,最后史书上记载功过,都会偏向两笔。“
刘老先生点了点头,“你懂这个道理就很好,其实所谓成王败寇又何止是在帝王家,你今时今日所经历的一切,不都在印证这个道理。”
姜琬懵懵地听着,刘老先生看到她那副表情,就有点恨铁不成钢,把手里的那卷书往桌案上一丢,气道:“真是孺子不可教。”
姜琬忙道:“不,我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是不论我现在什么身份、有多少人瞧我不顺眼,只要我过得比他们好,做一些惠及他人的事情,将来自会有人重新评说我与姜家?”
刘老先生不语。
姜琬笑着凑上去,“您这是在安慰我,我心里很感动呢。”
刘老先生哼了一声,“我从不安慰人,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个小孩子碰到一点事就一蹶不振。你比纪容川那小子还好些,我若是他,当初甭管家里出什么事,我也要来书院把这一年的书读完,可惜他不中用。”
“纪小公子并没有一蹶不振他,他现在正拼着命呢!”姜琬下意识帮着辩驳。
刘老先生挥挥手,“谁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反正他有爹有娘,不归我管。”
姜琬“喔”了声,嘀咕一句,“总之我觉得纪容川并不差。”
“那少宁呢?你觉得少宁如何?”
姜琬怔了怔,她从没有那这二人比较过,好一会儿才说:“少宁也很好啊,他同纪容川是两类人。”
“就是说……”刘老先生斟酌了好一会儿,“若你是个女子……”
“先生,我本来就是女子。”
刘老先生看起来气急败坏,索性直言,“你愿意选哪个做夫婿?”
姜琬恬然一笑,“这也由不得我选啊,我已经放出话去,只招赘婿,就这两位,谁也不是做赘婿的料啊!”
“算了算了,与你说不通这个。”刘老先生挥了挥袖子,转了话题,“诚仁当初收你做养女,却不在教你识字读书上下功夫,未必是个坏事,若你真的与他一脉相承,今日我这里不一定能容下你。我家中有位娘子。”
最末那句话听得姜琬一愣一愣,“啊?”
“我那娘子心甚善,最听不得人受苦,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我家里找她,她会尽力相帮。”刘老先生似有些不屑,“总是多管闲事,我瞧着还是在家太闲了。”
分明刚刚才操心了自己的婚事,老先生同他娘子也差不多嘛……姜琬掩唇,并不戳破,只开怀道:“多谢师父师娘,二老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将来一定好好孝敬二老。”
“得了得了,我儿女双全,还用不着你这丫头给我养老送终,你自己活出个章程来,别叫人小瞧了去,免得我受你拖累,到了这把年纪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什么眼光不好。”
大概是知道自己说得越多,被人瞧破真心的可能性越大,刘老先生嫌弃地把她赶了出来。
姜琬走得很利索,心里却是暖滋滋的。
这时候书院里人已经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小童正在做洒扫的活计,姜琬弯着唇角,带着藏岳往外行,遥遥便见阮少宁正在门前站着。
见到姜琬过去,他说:“先生把你留下,没有责骂吧?”
姜琬细细打量他,摇摇头,“师父对我极好。少宁,你看起来有些憔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