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度叛国谋逆?
苏钰不由得纳闷,问道:“此事倘若是真,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宁大人,他可是你的表兄。”
云语容委婉的笑了笑,“实不相瞒,表兄不喜我和唐月度的婚事。”
不喜婚事?苏钰的脑袋飞快转动,末了,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宁大人属意于你,难怪了。”
被苏钰直接点明,云语容有些难为情,道:“还请苏大人切勿提及我的姓名,该说的我都写在信里了,不便久留,我先走了。”
怕被唐月度发现她来找过苏钰,云语容没有立刻回唐府,而是赁了一辆马车,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北郊白鹤观,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为了给宁玄立一道长生牌。
虽说宁玄不许她和宁渊在一起,对她也颇为严厉,但这么多年他对云家的照顾只多不少。
她至今仍记得,儿时身上起疹子,宁玄从京城采购药材,不惜脚力往云府送了一趟又一趟。
他对晚辈的疼爱从不在嘴上表露,实际上待她如同父亲一般。
如今他走了,她没法亲自前往灵前祭奠,只能在道观中为他奉上一道香火聊表哀思。
做完这些已是日薄西山,云语容依旧回唐府。
还没有找到唐月度陷害太子的证据,唐月度还没有被绳之以法,她当然要回来。
她刚到唐府门外,遇到仆从赶着马车送唐月度出府,她本想悄无声息的入府,不料唐月度已经发现了她。
唐月度挑开帘子,笑道:“你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连一天都挨不过就自己回来了?”
云语容掀了掀眼皮,没有回答。
唐月度看上去心情不错,“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云语容的身子本就虚弱,这一日间往返白鹤观,累得精疲力尽,说道:“我身子乏了,你自己去吧。”
唐月度的脸色立刻冷了下去,“云语容,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顶着我夫人的头衔,陪我出席应酬是你分内之事,你想让别人看我笑话吗?”
云语容想了想,移步登上马车。
马车内只有唐月度一人,看来他今晚果然是要去应酬,不便带上沈清溪。
倘若方才他没有遇到自己,也就一个人去了,可不巧让她给他撞见,他便不依不饶故意折腾她。
马车滚滚向前,云语容和唐月度共处一个狭小的空间,她却是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和唐月度相识多年,原以为他性子随和温雅,是至交好友,谁知他本性刻薄寡情,一夕之间便能翻脸成仇。
他全然不念家国大义,正邪善恶,只认宁渊是害死萧煜的杀父仇人,没有谁能扭转他复仇的决心。
她深知一切言语在刻骨的爱恨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她什么都不必说,只是闭上眼养足精神,一会儿她还要演好唐夫人。
马车停下了,云语容撩开帘子一看,霎时心冷到了极点。
唐月度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宁府。
唐月度见她呆愣,嘲道:“身为同僚前来拜祭也值得大惊小怪?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可不是这宁府的什么表小姐。”
唐月度率先下了马车往里走,云语容仿佛灵魂出窍了般,一丝意念驱使着冰冷麻木的身躯,木然的下了马车,跟在唐月度身后走入宁府。
合府缟素如白色汪洋,从门口至灵堂,丧幡憧憧,仆人披麻戴孝站在两侧,接引前来祭拜的官员门生。
灵堂内庄重肃穆,每一个角落都塞满挽联祭幛,数百枚烛火齐燃,灯光粲然,照得满堂白色如雪一般。
灵柩停在当中,棺头贴着斗大的“奠”字,云语容只觉得这字化作一枚绵长的针刺在心上,瞬间让她眼底化出湿意。
供桌上香烛高烧,摆着牲畜祭品,供奉着宁玄的灵位。
前面一个官员来供桌边跪拜行礼,宁渊一身热孝,头戴白布,跪在灵柩前,将冥纸投入火盆焚化。
那官员起身献上祭幛,对宁渊道:“逝者已逝,还请节哀。”
“承蒙送悼先父,请往前厅用茶。”宁渊起身招待客人,与云语容擦身而过。
她站在灵堂中,这般显眼,而他只如没有看见。
今日清晨为了激得沈清溪邀唐月度去戏楼子,她刻意精心打扮,满头钗环珠花,身上穿的是一件缇红长袄。
雪海般的灵堂中,众人皆穿麻衣或深色衣服,唯有她披着一身刺目的红色。
她羞得缓缓闭上眼。
抱歉,她真该死……
“哟,这是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参加寿宴呢。”庄肃的灵堂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冷笑。
云语容睁开眼,看清了取笑她的人。
赵禀钧捏着她的衣袖往上提了提,“亏你还是宁家的亲戚,你可知穿成这样是对亡灵大不敬?还不赶紧把这一身皮脱了。”
几个同在灵堂的官员都认得赵禀钧,见状都围了过来,附和道:“太不像话了,穿成这样也敢来祭奠。’’
宁渊去而复返,见几个宾客围住云语容,脚步一顿。
云语容羞惭得无以复加,眼里涌出一股热液,不自禁的将手移到纽扣处。
“诸位口下留情。”唐月度忽然上前,揽住云语容的肩膀,道,“我夫人本在戏楼子里听戏,被我临时拉来的。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这回吧。”
围观的官员见唐月度护短,识趣的说道:“原来是无心之失,方才冒犯尊夫人了,还望唐大人见谅。”
唐月度大度的挥了挥手,道:“区区小事,不足介怀。”
其他人便各自散开了,唯有赵禀钧不肯善罢甘休,道:“你舅父死了,你还有心思听戏?云家小姐的教养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云语容明知眼前这个赵禀钧就是气死宁玄的凶手,明知他故意刁难自己是为泄那晚被她驱赶之恨,当下她只能忍。
宁玄已去,风传赵禀钧将继任首辅,他所代表的缙党势力如日中天,宁渊及他身后的清流在朝中举步维艰,她不能再公然得罪赵禀钧,为宁渊树下政敌了。
云语容拿着帕子拭干眼泪,道:“我来只为陪夫君敬上三支香火,还望赵大人高抬贵手。”
赵禀钧看了看唐月度,像是卖了他一个面子,道:“唐夫人要上香,岂有不肯之理。主家不在,本官就代替主家招待招待你。”
赵禀钧拿了三支香递给云语容,云语容双手接过,凑到烛火上点燃。赵禀钧忽然将那香烛取走,道:“何劳动手,我帮你点。”
赵禀钧举着蜡烛,一边点香,一边故意将融化的蜡油倾倒在云语容的手背。
唐月度唇边一丝满意的冷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差不多就行了,赵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女子,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禀钧盯着她白玉凝脂般的手背,见流淌的红蜡渐渐凝固,只觉得赏心悦目,怎么都看不够。
下一瞬,一人劈手夺去蜡烛,扔在地上。
赵禀钧一愣,仰头望着那人,“宁渊?你竟敢对我无礼!”
宁渊冷道:“灵堂之上死者为尊,容不下蓄意杀人的凶手。”
“无知小儿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蓄意谋杀宁玄,可有人证物证?当心治你个诽谤命官之罪。”赵禀钧没想到宁渊居然会当众揭穿他,一点情面都不留,登时气急败坏。
宁渊据理力争道:“八月初二日晚间戌时三刻,你来到家中请见先父,明知先父重病在身,你仍蓄意激怒,致他呕血,病情急转直下,以至于无药可医。”
宁渊掐着赵秉钧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合府家仆皆是人证,你敢不敢与我去陛下面前对质?”
赵禀钧嚷道:“你家中仆人自然听你的,免不了栽赃陷害我。看你这架势还敢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宁渊狠狠瞪着,作势就要揍他,赵秉钧挣脱不开,急道:“来人啊,救命!宁渊要杀人了!”
灵堂中其他宾客立刻赶来,把宁渊和赵秉钧分开,几个有眼色的不由分说把赵秉钧带了出去。
几个年轻后生招来一群人,围住宁渊,道:“没想到恩师竟是被这小人害死!书夜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集体上表参他。”
这些人都是宁玄的门生故吏,听说恩师之死别有内情,自然怒不可遏,更何况此处还是宁玄的灵堂。
唐月度见群情汹汹,众人要乱起来,拉着云语容就要趁乱离开。
宁渊撇开众人,拦住唐月度,道:“她烫伤了手,处理完再走。”
“不必了……”唐月度还待拒绝,宁渊已将云语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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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烫伤膏涂在云语容的手背,缓缓晕开,她望着宁渊,看他低着头仔细涂好药膏后,用白布缠在她的伤口。
他大概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眼下的乌青更加深了。
“府上下人都跟我说了,我出征在外,多亏你照料父亲。你说的取血制药……我后来细想才明白是何意。”宁渊翻过她的手腕,望着深深浅浅的疤痕,问,“还疼吗?”
“都好了。”她说,除此之外,也不愿多说别的,平白惹他憎恶。
宁渊目光一黯,“还在记恨我那日说的话?是兄长一时冲动,说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宁渊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簪,温声道:“赶不上你的婚宴,只好补送一份新婚礼,贺你嫁得良人。”
云语容将那玉簪托在手中,忽的眼眶湿润,“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永远都是。”
滚烫的泪珠从她眼里滑落,她闭上眼不忍看他,亦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离开房门夺路而出。
屋门敞开,寻月走进来请示:“是否需要属下暗中保护表小姐?”
宁渊静了半晌,道:“不必了。”
“有唐月度照顾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