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李元璟给住在西北封地的赵王下了一道旨意,说前国师洪江海犯下十数桩大罪,已经伏诛,但是据他交代,他所做所为都是受赵王主使,故此命赵王父子进京自辩。
赵王抗旨不从,连夜发出了讨伐昏君的檄文,正式起兵造反,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城略地,直入中原。
然而驻守西北的游击将军陈焕之当日就拿出了陛下的圣旨和兵符,即刻集结大军和赵王军对上了。
赵王父子确实早有反心,但是筹谋的时间还不算很长,西北地区物产不丰,他们并没有充分的准备好。陈焕之以逸待劳,以压倒之势挡住了叛军的东进脚步。
赵王不甘束手就擒,果然打开国门,引了西京军队入关,战况终于胶着起来。
与此同时,北方兵强马壮的明川国趁机集结重兵,压向大周朝的北方防线,随时准备趁虚而入,分一杯羹。
然而他们却丝毫没占到便宜。靖国公宝刀不老,自调任北疆起,他便调整兵防,日日操练兵马,堵住了之前边境线上的防御漏洞,让明川国的军队无功而返。
“我听你嫂子说,国公爷帐前出了个了不起的小将军,竟是当初的穆昭仪?可是真的吗?”崔玉臻的产期将近,李元璟专门下了口谕,让刘氏进宫来陪伴皇后,母女两个见了面,正说着闲话。
崔玉臻便叫小金过来,笑吟吟的说:“你来给说说,穆姑娘是怎么阵前杀敌的。”
小金对刘氏福了福身,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穆小前锋的事迹娓娓道来,一屋子人都听得十分入神。
刘氏听完,一叠声的感叹:“现在瞧着,当初把她送出宫去,竟是再明智不过的。那时候我听说了你们办的这些事儿,心里真是跟翻了江似的,怎的那么离经叛道,落了人口实可怎么好。不过,为娘跟你说心里话,没人的时候啊,我其实也偷偷的欢喜,陛下这是真的心里有你啊。”
崔玉臻笑笑:“既是这般,您可放心了吧,往后很不必日日挂心我,只管保养身子,安乐自在便是。”
“好,好,等你嫂子这一胎落了地,我便日日逗逗孙儿,享享这子孙福。”刘氏说起石兰,脸上满是笑意。
石兰刚查出有孕,身体状况不太好,今日便没有进宫,崔玉臻自然不会怪罪,立刻让阿芙张罗了一大堆赏赐,等刘氏回府的时候一并带回去。
这边刘氏刚走,崔玉臻就皱了眉头,捂着肚子叫阿蔷:“叫人来,我怕是要发动了。”
这倒是早就意料到的事,众人虽忙却不乱,有条不紊的做着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但是产程并不顺利。从中午折腾到晚上,尽管已经非常不舒服了,她也还完全没有要生的意思。
太医们在偏殿倒还沉得住气,没有经验的丫鬟们却都着急了,不过崔玉臻本人却也还算淡定,毕竟确实还没到她宸儿的生辰。
李元璟也陪在产房外,等在偏殿里,一直没有离开过,甚至传了旨,明日罢朝一日,只把钦天监监正宋书杰传进宫里,等着给孩子算八字。
当然,这事儿他没有跟崔玉臻说,生怕她心里有负担。
宋书杰掐算了许久,壮着胆子来安抚他:“陛下且稍安勿躁。小殿下此时不来是也好事,若能过了辰时,那可是尊贵至极的命格,强过现在千万倍啊!”
“此话怎讲?”李元璟倏然转头,眼中透出厉色:“朕的皇后在受罪,你竟说这样好?莫不是觉得朕不敢杀你?”
宋书杰连忙低头道:“陛下,臣的意思是……”
“罢了,谅你也不敢。”李元璟心中一动,“你说,若是卯时出生,是个什么命格?”
“这……”宋书杰跪地,“若是女子,便是远嫁,颠沛流离一生凄苦之命,若是男子……乃是少年早亡之命。”
侍立一旁的罗全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说话,只好扭了脸去盯着大殿一角的漏壶,心里疯狂祈祷。
李元璟却并没有怪罪宋书杰,只是神色复杂的看向内殿。
他的嫡长子,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生辰是什么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原来,这一切都是命吗……
不对!他自己还是亡国之君的命呢,如今不也很好吗?他变了,他的妻子更是与从前完全不同了,他们已经改变了那么多,又怎么会让孩子的悲剧重现呢?
宋书杰跟皇帝也打过不少交道了,虽然面上惶恐,心里却不是真的很怕皇帝杀他,只是难免有些懊恼,方才的话虽是实话,只是也确实太不好听了些。
良久,李元璟才发话:“起来吧,记住,今日之言,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不用他说,宋书杰也知道这些话传出去后果严重,自然是连连保证。
可是产房中的崔玉臻却陷入了危险。
煎熬了一夜,天光隐约有些泛青了,崔玉臻还在用力。她无意中瞥了一眼窗户,心头悚然一惊,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阿蔷用丝帕给她拭去额角鼻尖的汗珠,小声道:“娘娘可是累了?已经卯时末了,太医和稳婆们都说该是时候了,您且咬咬牙,等小主子落了地就好了。”
“已经卯时末了?”崔玉臻神色巨变,目光都有些涣散起来。
“娘娘!您可不能泄了力气啊!”稳婆率先发现了她的异样,立刻大声叫起来。
她们这里一乱,外头也发现了。李元璟肩膀一抖,扔下宋书杰,大步走了出去,一叠声的问:“出了什么事?你们娘娘怎么了?”
没人敢瞒着他,只是没人知道缘故,只当皇后是因为产程太长才体力不支的。
李元璟听说皇后只问了下时辰,立刻就猜出了她的心思,急忙往产房里急奔。
宫人们哪里拦得住他呢,一边嘴上嚷嚷着“陛下不可”,一边让出了路来。
李元璟扑到崔玉臻床前,果然看到她正靠着阿蔷流泪。
阿蔷急得直抹眼泪,不断的央求:“娘娘您振作一些啊,等小主子出来了您再歇,行不行?要不就叫太医来给您扎两针?这么多人守着您呢,陛下不会怪您的。”
李元璟坐在床边,握住了崔玉臻的手,俯下腰在她耳边说:“你能听见我的话是不是?无论时辰如何,他都是你我的孩儿,你难道不想要他吗?你想想他,和你血脉相连了九个月,你就不想看看他?”
崔玉臻的目光慢慢的挪到了他的脸上,接着又因为疼痛而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片刻,却没有说话。
李元璟小心的用另一只手抹去她的泪滴,叹息着说:“不管他是谁,我求你,醒一醒,好不好?”
崔玉臻转回目光,被他握住的手倏然用力,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好!娘娘,就是这般,再使使劲,就快了!好姑娘,可有糖水,再喂给娘娘一些。”稳婆也不敢抬头看皇帝,只专心盯着自己眼前的差事。
阿芙和阿蔷一起,给崔玉臻喂下了半碗糖水,又换了半盏参汤来。崔玉臻来者不拒,大口喝下,继续努力。
李元璟也不离开,默默的守着她,忽略了手上传来的痛楚。
孩子洪亮的哭声传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崔玉臻疲惫至极,却没有睡意,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孩子。
一边等着,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此时已经天光大亮,时辰早就不对,这孩子果然不是她的宸儿。
李元璟知她所想,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挑破此事,生恐刺激到她,只能陪她一起等着孩子清理干净。
“娘娘,太医看过了,说小殿下十分康健,过几日他们再来请脉。”阿芙小心的抱着新生的男婴走过来,把孩子放在帝后二人之间。
孩子苹果般大小的脑袋贴到胸口的那一刻,崔玉臻再一次泪如雨下,这是她的孩子。
“你看你看!看他脚上!他大脚趾一侧有颗小痣!”李元璟激动万分,立刻掀开了孩子的包被,“他的左腿,左腿外头有块胎记!如意形状!你看啊!”
崔玉臻如遭雷击,挣扎着要坐起来,正在帮她清理身体的稳婆连忙拉住了她。
“我抱着他给你看。”李元璟小心的抱起孩子,转了个身,送到她面前。
“是,是他,是他!”崔玉臻泣不成声,抖着手去抱孩子。
把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崔玉臻怀里,李元璟站起来,扭头抹了一把眼睛,才若无其事的说:“这下子好了,你好好的,我去给他起个名儿。”
崔玉臻满眼都是孩子,似乎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李元璟叹了口气,把受伤的手掩进袖中,威严的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就出去了。
此时偏殿内的宋书杰已经得到了消息,见他进来便满脸笑容的大声叩首道喜。
“你能肯定,此子命格贵重吗?不是骗朕?”李元璟问。
宋书杰自信道:“以臣听到的时辰,殿下不仅命格富贵吉祥,更是圣主明君之命。”
“老东西,你今日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吧,屡次三番的。”李元璟嗤笑一声。
还不等宋书杰说话,罗全就从外头进来的徒弟手里接了一份折子送了进来:“陛下,西北军情急报。”
李元璟朝宋书杰摆了摆手,让他站到一旁,自己打开奏折,匆匆一扫便喜上眉梢:“太好了!我儿果然是个有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