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书这一年来的日子很不好过。
公事上,小皇帝动不动就跟他要银子要人,还半分面子不给他,朝中的文臣们,老的有卢太傅和他的门生们,年轻的有异军突起的谢寻,不服他的越来越多,让他十分憋屈。至于私下里,他半辈子的面子都让那个逆女给丢尽了,好好的宫妃不当,偏要当什么女先生,可恨她还有个封号在身,自己动她不得,如今可好,居然许了谢寻那狂妄小儿的婚事!他孔氏一门从无二嫁之女啊!当真是家门不幸!
他原本已经在府里用晚膳了,却被皇帝急诏进了宫,议的竟是商贾之事!他沉着脸,并不说话。
可是皇帝陛下已经打定了主意,户部的左右侍郎都赞成,兵部同意拨付人手保护商队,吏部更过分,谢寻来了,已经在商议设立市舶司收税的事了。他的态度,根本无人在意。
“此事就这么定了,孔爱卿啊,来年国库充盈,你也不必整日哭穷了,哈哈哈。”李元璟看着他郁卒的样子,心情十分舒畅。
谢寻不知怎么想的,也对他一礼:“岳父大人,市舶司的筹建一事,我这里自会全力配合,您放心就是。”
谁是你岳父?放心个……!孔尚书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李元璟看够了热闹,才发话让他们回去:“诸位爱卿回去务必抓紧此事,散了吧。哦,谢爱卿留一下。”
等人都走了,李元璟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问谢寻:“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谢寻也郑重起来:“回陛下,不过初得端倪,恕臣直言,如今的吏治离崩坏不过一线,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若一一法办,只怕朝中无人了。”
这事儿李元璟心里有数,倒也没太震惊,只问:“你可敢做这把杀官的刀?”
谢寻微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臣敢。”
“皇后果然没有看错你!”李元璟拍了下手,“白衣卫那边,傅化成会派人保护你,抓人抄家的事他们擅长得很,你只要把案子办死就好,大理寺那帮人想来你能压得住。”
谢寻又低了头:“陛下筹谋万全,臣谢陛下!”
“不用怕没人可用,朕来年便开恩科。”李元璟完,看看天色,一挥手,“行了,你去吧,文华那边有人暗中保护,你可放心。”
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崔玉臻已经睡了。
阿芙迎出来,低声解释:“娘娘身子沉了,精神不济……”
“朕知道,还能怪她不成?你们都下去吧,朕照顾她。”李元璟也压低了声音,“哦对了,她今日可欢喜?”
阿芙想了想,点头:“娘娘今日瞧着甚好,晚膳用了不少,方才又用了宵夜,只是没说多少话,许是乏了吧。”
李元璟挥了挥衣袖,自己进了内殿。
坐在床边,他凝视着床上人的睡颜,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摸她的脸,就在指尖将要碰到她肌肤的时候,崔玉臻睁开了眼睛。
她下意识的一哆嗦,李元璟立刻握住了她的肩膀,满是懊恼的说:“是我的不是,吓到你了。你可有哪里不舒坦?”
崔玉臻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摇头说:“我没事。你忙完了?”
她刚醒来,声音便不比平时清晰,有种软糯之感。
李元璟也放软了声音,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过锦被在她身边躺下:“吩咐下去了。等明日见过了陈焕之,我就能松散些,你也不必这样劳心了。”
崔玉臻“嗯”了一声,感觉到他伸过手来握住自己的手,没有推开,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李元璟下了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陈焕之。
前世今生,李元璟一共也就见过陈焕之两次,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这会儿看着,他十分意外,沙场悍将陈焕之居然相貌十分秀气,比他那个当禁军统领的侄子儒雅多了。
当然,陈焕之兵不敢盯着他看,恭恭敬敬的大礼参拜之后就等着他开口。
“陈爱卿,这些年辛苦了。”李元璟此时真切的感受到了愧疚。
“末将惶恐!”陈焕之是真的惶恐,完全不知道行事作风据说一言难尽的皇帝要做什么。
“起来说话。”李元璟虽然愧疚,可是也不多说无用之言,“朕问你,你要实话实说。带兵可容易?”
陈焕之犹豫了一瞬:“陛下,带兵打仗,是为朝廷为陛下为百姓,无论难易。”
“军饷粮草呢?可够?”李元璟问。
陈焕之沉默了。
“不够,是吗?”李元璟并不放过这个问题,似乎一定要个答案。
“是!陛下圣明,明察秋毫!”陈焕之还是承认了。
“那你的士兵就饿着肚子打仗吗?”李元璟还在追问。
陈焕之终于没有克制住情绪,提高了声音:“陛下,那不是末将的士兵,那是朝廷的士兵,是陛下的士兵啊!饿着肚子去拼命!末将有罪,请陛下治罪!”
一只木盒子出现在他面前。
陈焕之倏然闭嘴,惊疑不定的抬头。
李元璟微笑着往前递了递:“接着啊。”
陈焕之紧张的接过来:“陛下,这是……”
“这是朕私库里所有的银钱,还有一些皇后的体己。”他拿到这个盒子的时候就查看过了,怎么算都觉得不该有这么多,显然崔玉臻默默的给填补了不少。
陈焕之僵住:“陛下……”
李元璟站起来,走回御座上坐下:“你能说出那是朝廷的士兵,是朕的士兵,就证明朕没有看错你。如今户部拿不出银子,底下的人,哼,想来你也知道。这些你拿去,要打仗了,朕不能让朕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拼命。”
“要打仗了?陛下可否明示?”陈焕之的惊讶之色稍退,神情却愈发凝重了。
李元璟点点头:“朕也不瞒你,国师的事儿大约你也听说了。他敛财,探听消息,都是为了他背后的主子赵王。”
陈焕之一听就明白了,一时不敢说话。
“赵王叔是个有野心的,朕本不想同室操戈,只是他们万不该同西京人勾连。”李元璟神色肃然,“如今国师已死,赵王必然知道所谋之事败露,想必很快就要造反了。当然,他便是现下不反,朕也有法子逼他们反。”
“陛下的意思是……”陈焕之犹豫着问,“要末将平乱?”
李元璟点头:“朕会给你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许你及时出兵,务必把战事控制在最小的范围。赵王父子还罢了,他们若敢带西京人叩关,异族之军,须得尽数绞杀,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绝不容异族兵马践踏我大周国土!”陈焕之立刻回答,掷地有声。
“朕信你。”李元璟把早就找出来的半块兵符交给他,“先去筹措粮草,莫要打无准备之仗。”
等陈焕之满腔豪情的走了,李元璟才一屁股瘫在龙椅上,叫罗全拿点心来吃:“这般作态,可累死朕了!”
罗全笑着给他倒茶:“陛下如今可真是天威浩荡,有圣主明君之风啦!”
李元璟十分惋惜:“没让皇后瞧见,着实可惜。”
“皇后娘娘便是不曾亲见,想来也能想得到。”罗全拍着胸脯保证,“奴才这就去找阿蔷姑姑,把陛下的风姿言行一个字不差的说给她,让她转述于娘娘,如何?”
“嗯,朕这里不用你了,快去吧!”李元璟摆了摆手。
他们这样努力,崔玉臻自然是知道了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她笑着摇头,有些无奈的对阿蔷说:“再有下次,你记得给罗全几个大钱当赏钱,也让他不白说一回书。”
“可是娘娘,真的要打仗了吗?”阿蔷不懂政事,听着要起战争,便觉得十分害怕。
“赵王父子筹谋好几年了,若不趁早解决,拖延得越久,让他们积聚起更大的力量,后果会更加严重。”对李元璟的打算,崔玉臻是赞成的。
有了孩子之后,她已经尽量不去想前世的事情了,可是赵王父子的叛乱始终是心头大患,若是尽早平定了自然是好事。
却说陈焕之刚出宫,他新近调到身边的校尉王选山便牵着马迎了上来,小声问:“将军,陛下召您何事?”
“好事,回去再说。”陈焕之飞身上马,“你小子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王选山骑马跟上,十分纳闷:“将军,您把我从禁军里调出来的时候不是就说过了吗,跟着您有真仗打,难不成您要带着我们去打仗了?”
陈焕之笑而不语,疾驰而去。
等回了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王选山兴奋得满脸通红:“将军放心,我一定听您的军令,杀尽那些乱党!”
陈焕之摇头失笑:“别想得太容易,你小子是有几分机灵劲儿,也懂些兵法,不过没杀过人没见过血,还早呢!”
陈祈年在旁边听着,却担忧道:“二叔,你们西北军常年粮饷不足,可有战力?”
“陛下把他的私库银子给了我,我胡乱数了数,总有二三十万两,自是能支应得过来。”陈焕之感慨,“如此行事,虽不合规矩,却能看得出,陛下是个热血之人啊。”
“陛下是个好人!年纪轻轻的,怪不容易。”王选山虽然后来再没见过皇帝,可是一提到皇帝就有很多话说。
“哦?我倒是忘了,你小子还跟陛下练过兵呢!”陈焕之笑了笑,“别多议论了,总之,有这样的君王,咱们在外头拼命不用担心背后被捅一刀,是好事。”
“不过二叔,您手上有了银子,采买粮草一事,我给您举荐一人吧。”陈祈年沉吟半晌,说出了崔玉信的名字,“这位侯爷风评不错,又是皇后兄长,您看如今陛下后宫无二色,就该知道,陛下是信任崔氏的。且崔侯爷的新婚夫人是漕帮的话事人石氏,专做粮草的生意。”
陈焕之权衡良久,点头:“你如今也历练出来了,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