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埋在邱霜意的肩边,细听她血液流过颈部,脉搏有规律跳动。
悬在两旁的裤腿都缩了一小截,露出光洁的脚踝。
光晕与阴影交替在一起,重叠下的分界线模糊不清。
沈初月双手环住邱霜意的脖颈,又蹭了蹭她的脸。
若是再偏一点,沈初月就能感受到她的唇角。
“邱霜意。”
沈初月的声线柔缓,一碰就散开。
“嗯。”邱霜意轻声回复。
“你有过对象吗?”
沈初月抬眼,睫毛像蝴蝶的翼。
她感觉含了一颗略微酸涩的夹心糖,在嘴里渐渐融化,刺激舌根的味蕾。
“没有。”
邱霜意背着她,脚步缓慢,远眺那盏路灯,想着不要走得那么快。
“没有谈过。”
她听见沈初月近在咫尺的气息此起彼伏,让人心烦意乱。
又听见沈初月暗自忍不住的笑。
沈初月顺势将话题接下去,顺手推舟:“那你的理想型是怎么样的?”
“沈初月。”
邱霜意的声音很轻,没有太多犹豫。
“干嘛。”
沈初月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邱霜意要故意转移话题,又或是想说快要到达那盏路灯,是不是该换人了。
距离那盏灯差不多也就两三米。
而她想要伸直腿踩地时,邱霜意手臂一拉,将她背得太紧。
“沈初月。”邱霜意又重复一遍。
只是这次,比之前更加坚定。
在光影交界,沈初月注视到她瞳孔上暗隐的火星,逐渐点燃。
白日太过于刺眼,蒙雾内心深处的秘密,只能在夜晚中才能展翅,极为缓慢。
月光啊月光,请不要再让心变得胆怯彷徨。
沈初月快要噤声,指节轻轻敲在邱霜意的肩边。
「你看这个人多清高,多狡猾。」
“那为什么不和沈初月在一起?”
沈初月打量着那盏路灯越来越近,直到邱霜意一步迈入光源的圈套中,停住了脚步。
「她将爱磨得锋利,像刀架在我的脖颈上,是致命一击。」
「我却想着在鲜血绽开之前,与她最后一吻。」
“到了,放我下来吧。”
沈初月其实说着玩的,她不想听到任何回复。
她双脚落地,顺手揉揉邱霜意的肩胛处,“等会我来背你。”
邱霜意垂头低声说不用背,内敛寂静。
许久,邱霜意呢喃:“因为现在我还不配。”
风声很安静,蝉鸣很安静,全世界都变得很安静。
沈初月瞬间蹙眉,唇角有些抽搐。
「多不公平,曾经这么耀眼的太阳,她的光刺痛了我的骨头无数遍。」
「如今她说着自己还不配。」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还未成为一道光亮,就陨落在世界的某处。
星光刚准备乍现,却戛然而止。
沈初月大脑一片空白,凝滞了很久。
低头咬着牙,缓缓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那凳子上落下的灰尘会不会沾在裤子,沈初月不在意。
她弯腰,双腿蜷缩着,唇瓣没有多少血色。
邱霜意走近,沈初月却摆了摆手,说没事。
“是因为……”
沈初月的指甲在手指间摩挲,试探问道。
「我将年少的她捧到我的理想高塔上,熠熠生辉。」
「我靠着对她的恨,为她覆盖浓厚滤镜,修饰得极好。」
而当她再一次抬头,望向迷失的黑夜里,灯光仅仅照亮了一小处,她并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又藏着多少秘密。
沈初月的尾音泛在风声里,揉在蝉鸣中。
“你姐姐和嫂嫂的事吗?”
沈初月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想法是这样的。
「直到有一天,」
「我的高塔,她塌了。」
邱霜意站在逆光的地方,在沈初月面前蹲下。
迟疑片刻,却没有太多惊讶,像是一滩没有生机的潭水。
风吹过她额前的秀发,酸涩仍未褪去。
沈初月并没有将话完全说完,她看见邱霜意这样,不知是从心脏的哪一块肌肉开始疼,蔓延到神经,就连舌根都有细微的苦涩。
她决定将后半句全部咽入肚中,不愿再提起。
她没有向邱霜意承认,她在三无酒馆看见了那个穿西装的女人。
那女人眉眼凛然正经,高奢的手包就安静躺在吧台上。
沈初月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女人偏偏露出半脸,鼻梁高挺,菱角线条瘦削,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矜贵清冷。
沈初月有点慌了,手指颤动,差一点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只是恍惚遇到了刚路过卡座的黎晚笙,她一眼间就看出来小姑娘的心思。
她坐在沈初月的旁边,说着那女人其实是邱老板的嫂嫂,前两年和她姐姐成家,现在是这家酒馆投资的大头。
三无的老客也都认识她,不会叫她姐,反而都是叫嫂。
是一个在三无酒馆里,只会喝冰美式的女人。
和邱老板关系有点僵,但邱老板也没有刻意讨好她,对待客人的方式都是一样。
何况表姐和邱霜意并没有血缘关系,她和姐姐、嫂嫂之间不过保持礼貌的距离。
直到听完黎晚笙的这些话,沈初月才缓缓落下心。
此刻风声变小,两人的黑瞳里倒映出彼此的影子,只是沈初月更想要看清她眼中深处的隐忍。
“也不算吧。”
邱霜意双手枕在沈初月的膝上,微微低头轻靠。
当她睁开眼再次看向沈初月时,像一只小猫。
让沈初月都在想,她靠我这么近,我能看清她眼尾的淡红,与揉不开的眉。
“她们很幸福,和她们没有关系。”
缓缓,灯光闪了一下,沈初月听见了邱霜意一道细丝的叹息,邱霜意说:“是我做错事了。”
沈初月凝望她,就又像小麻雀一样委屈窝在膝上,忍不住手指勾住邱霜意的发丝,微微揉着她的头。
“你做错什么了?”
沈初月很自然说出这句话,温热的手掌覆在邱霜意的脸上,指腹顺着她的眼尾缓慢延长。
可邱霜意停顿了很久。
“因为我的一句话,牵连到了很多人。”
她分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语气却很沉重,快要压弯脊梁。她笑了一下,可佯装体面的模样显得僵硬做作,最后只好将头埋在双臂间。
沈初月心如刀绞,瞬间不想听下去了。
瞬间掐住邱霜意脸,打趣笑道:“好了,邱霜意。”
「是我要让她审视她的不堪吗。」
「我真的做不到。」
“我们回去吧。”
沈初月将她的脸捧起,顺势站起身,又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头。
—
直到半山内,邱霜意以为沈初月会直接回房间,可当她打开顶楼的画室时,室内并没有开灯。
窗纱飘动,月光流落,洒满眼里会形成小小的湖泊。
她看见了,沈初月双手倚在窗边,换了一套休闲宽大的淡蓝T恤。
到底月光与布料哪个更浅薄,会让优柔的腰线显得欲盖弥彰。
她身后长发浓密漆黑,在某个瞬间里领口滑过肩头,那只半翅蝴蝶纹身的银丝泛光。
“我还以为你睡了。”
邱霜意感慨此般默契,指节正准备敲下开关时,沈初月转身,低声说了一句:“别开灯。”
还未喝完的啤酒罐还握在手中,沈初月仰头又抿了一口。
微光摇曳,细探她侧脸的轮廓,梨涡陷满温柔:“睡不着,来这里吹吹风。”
啤酒混有几丝辛辣,自然没有三无酒馆的好喝。
沈初月素白的面颊喝得微红,扣在啤酒罐上的手指轻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不知道。”邱霜意走到她的身边,嗅到面前人刚沐浴后的花香,欲现未明。
彼此慵懒倚在窗边,共同望向同一片月亮。
沈初月将啤酒罐在手中晃了几下,碰碰邱霜意的肩膀:“喝吗,没有冰过的。”
这句话散入空中,荡开在夜色里。
听起来像是热忱的邀请,而若再挖掘下去,格外深邃,会让心脏失血停搏。
邱霜意顺其自然接过,转过开罐口,唇瓣覆盖在沈初月曾碰过的痕迹,浑厚柔缓。
她接住了她的轻吻。
酒精不高,可当邱霜意再看向沈初月时,这姑娘正撑着下颚,笑容缠绵悱恻,像是毫不含蓄地撩拨。
邱霜意内心感慨,如果能醉在她的怀里,或许还挺好。
无知无觉,却也莫名晦涩。
“本想着画室里的投影仪坏了,本想明天拿去修。”啤酒的淡涩漫上咽喉,邱霜意低下头解释来到这里的原因。
虽然这样说,一点都不浪漫。
沈初月回头望向沙发旁小型白色的投影仪,没有积灰,却像是经常使用。
可是如果她说想沈初月,沈初月会高兴一点吗。
「她有想过,真的会有一秒,开门时看见我而欣喜吗。」
沈初月接过邱霜意手中的啤酒罐,直接仰起头一饮而尽。
心脏的某一处,正在上演不和谐的鼓点。
“我一直觉得你声音好听,可以说点我想听的吗?”
沈初月轻微倾身,乖巧歪头,唇间的细纹被啤酒浸润浅淡,会在与邱霜意对视的那一秒变得格外生动。
阳光下无法坦言的情绪,在夜晚才不会被定义为矫情。
邱霜意听见啤酒罐被掐出一阵细小的闷声,再看向沈初月时,才发现面前姑娘瞳孔里爬满红丝。
于是有人像是哭了一样闷笑了几下,沈初月还未等到邱霜意开口说话,便自顾自低头说了一句:算了。
“你不说的话,那我先说我要说的了。”
沈初月正想要用指甲拨动啤酒罐扣,才意识到指甲没有泛白的部分,就连刚刚打开罐都是借用小刀撬开。
“下周过完,我就要走了。”
沈初月将每个字都吐言清楚,钝痛得快要入骨。
邱霜意的唇角不自主抽搐几下,呼吸变得絮乱。
沈初月又抬眼望向远处的枝桠,风吹枝叶晃动得有节奏。
她说,“我还是很想对你说一句话。”
蝴蝶翅膀在手心里绽开又翕合,让人产生泛起疼痛的痒意。
“我真的,很感谢你。”
沈初月的语气沙哑又温柔,素净纤长的指节挑衅,覆盖在邱霜意微凉的手背。
夏夜闷热,汗水顺过脖颈,极为缓慢。
邱霜意眸目沉晦,短暂藏住声音中的颤抖:“仅此而已吗?”
“嗯?”
沈初月眉眼盈盈,看不出面前人的情绪起伏,便调侃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听我说其他的话?”
可唇角的笑容还未勾起时,霎然间邱霜意的手掌反起,拇指轻摁在她的虎口。
痛,但也不痛。
邱霜意的手背微凉,但手心温热,五指包裹住她的指节,绵延出一种安全感。
此刻所有立场、所有阻隔,沈初月真的都不在乎了。
她恨不得身体里的指针永远停在这一秒。
「至少现在,我还能镇定自若感受她的真实。」
邱霜意难明的神情中融有几丝忧郁,从喉咙里横冲直撞出一句:
“你想说的,仅此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