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总觉得这场梦醒得有点快。
母亲确实烧了很多她喜欢的菜,可偏偏没有太多的胃口,就连最后水槽面对碗盘也发呆了很久很久。
水龙头哗啦哗啦,直到邱霜意走到她的身边,顺手把水闸扣上,沈初月才反应过来。
沈初月晃了晃擦碗布,笑着问:“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邱霜意垂下头,接过洗洁精发泡的碗:“三无值班。”
“好吧。”沈初月本是期待的神情在某一秒变落了下来,瓷碗在水槽中相互碰撞。
“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焗饭。”
“明天,明天行吗?”
邱霜意看向她,厨房并不大,两人的肩膀紧靠在一起,沈初月听见她的呼吸很轻柔。
这样的声音沈初月很熟悉。
昨夜邱霜意就躺在她的身边,温热的鼻息缓促。
沈初月抱着她,光滑的指甲故意竖起,滑过邱霜意的肩后皮肤,留下若有若无的白痕,像是小猫抓挠。
可邱霜意不恼,双眸沉静清浅,棕黑的秀发搭在身后。双眸剔透的光晕,从未移开沈初月一眼。
此刻,沈初月再次望向邱霜意时,心跳仍然颤动,她只希望面前人能在多陪她一会儿。
整理水槽的碗筷再过了一遍水,沈初月点点头:“好。”
“那下午我和你去……”
邱霜意正要收拾起洗好的瓷碗,却被沈初月一把先夺过去。
沈初月眨了眨眼,笑容有点凝滞:“下午和可菁姐约好看房。”
邱霜意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扯平了。
邱霜意笑了一声,“好。”
—
邱霜意值班的时间不固定。
三无酒馆内,在酒味弥漫中,偏偏夹杂香醇的咖啡豆,邱霜意缓缓将玻璃杯推向前,一杯冰美式。
“你该不会要抽烟吧?”
表嫂晏清竹注意到她伸手放兜的动作,不禁冷笑打趣道:“你要抽烟我就抽你。”
“我没有烟瘾。”
邱霜意从口袋中取出一颗糖,轻轻一捻,糖纸分离。
她用舌尖将糖挑到一侧,垂头礼貌笑了笑:“而且室内本就不能抽烟。”
蓝莓味的。
她靠在吧台前,压低声音:“是表姐让您过来盯着我吧。”
晏清竹转动无名指中的银戒,目光含笑。长发披在肩后,耳钉在黯淡的光下暗藏冷戾。
她的指腹慵懒滑过玻璃杯,在充满雾气的杯壁上新增一笔流动的水痕。
“你姐姐那,你怎么解释?”
晏清竹抬眼,慢悠悠将刀刃磨利:“你胆子很大啊,去找萧可菁。”
“你那女人害你还不够惨吗?”
邱霜意安静听着面前女人的措辞,可偏偏将糖咬成两半。
每个字都像刀尖抵在心上,下一秒正中要害。
“当初差点把你、袁时樱拉下水,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那种。”
晏清竹晃动玻璃杯,冰块顺着美式滑动,发出冷冽碰撞声。
空气间的温度瞬间被压低,邱霜意听见了她高跟鞋几次砸向地面的脆响,犀利而有力量。
“嫂嫂,”
邱霜意两指夹在一旁的小沙漏上,倒转,细沙流落,“小时候表姐来我们家,尝了一口冰美式,你猜她说什么。”
邱霜意每一次谈起表姐,表嫂严厉的目光总会软一点。
这一招,百试百灵。
邱霜意故意拖延时间,继续说:“她说像是烟灰缸水。”
确实让邱霜意猜到了,嫂嫂本是淡漠疏离的瞳目,缓缓有了颜色。手掌扣在唇边,笑声太过于细微,没有人发现。
“嫂嫂,”邱霜意趁机抢夺话语权,沙漏的细沙流到一半,“我到那时候再后悔,是不是还来得及?”
她确实不想让她们操心太多。
她的错误自然是要自己承担。
这句话刚飘在空中半秒,晏清竹的脸色陡然沉晦。
最后她提起手包,在准备离开时,说道:“你姐没有时间管你的事。”
邱霜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表嫂不想让她拖累表姐,说到底,表嫂和表姐才是一家人。
她垂下眼,注视到玻璃杯的美式还存留一半,冰块都还没有融化完。
“邱老板。”
店员小声在她身边说着,目光瞟向最角落的桌子:“有人找。”
那熟悉的桌位上,邱霜意认出来了那人。
沈初月长发微卷,安然坐在角落里。光色荡开涟漪,将她的眼梢拉长,盈盈眉眼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指腹淡然挑着一旁的盏灯,一会儿又望向驻唱台的姑娘,轻轻哼唱熟悉的歌曲。
在她还未回过神时,桌面不知从哪出现的一颗蓝色玻璃糖。
沈初月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只要抬眼,就能看到邱霜意。
“你看完房了?”
“嗯。”
“晚上风还挺凉快的,要一起走回去吗?”沈初月的手指转了转几圈发尾,语气柔浅:“我等你回去。”
酒馆距离半山并不远,若是两人不着急,慢慢走回去,也挺好的。
只有她们两个人。
或是灯光下彼此的影子越拉越长,缓慢重合在一起。又或者是在夜幕之时,透过远江共同欣赏城市繁华的光点。
邱霜意面色润出几丝薄红,“等等。”
下一秒,她从口袋中取出车钥匙,丢向吧台的工作人员,“让袁时樱帮我开回半山。”
吧台的小姑娘一把接住:“行,邱姐。”
“走吧。”邱霜意又看向沈初月,勾起她的指节。
夏夜的风比想象中更加温柔,彼此缓慢踱步,城市的另一角很热闹,而彼此的呼吸却很安静。
“租房确定下来了吗?”
邱霜意食指勾住她的小指,每当转头看向沈初月时,总觉得一缕光落在她的肩上。
昏暗光线里,沈初月的发丝荡在风里,双眸皎洁清幽。
灯光亲吻在她的侧脸,甚至眼下痣也像是流星垂入她的眼眸中,而留下的印记。
邱霜意呼吸有些凝滞,这让她以为难从往事中,选取出比这更加最浪漫的片段。
“挺好的,过几天就打算签合同。”沈初月牵着她的手,像荡秋千一样晃动,声音藏不住愉悦,在空气中消弭却无比清晰。
邱霜意暗自感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那可是两个月啊,怎么沈初月就要离开半山。
明明故意不去想,可记忆偏偏犹如巨浪涌入。
若不是当初沈初月来到三无,她们本该毫无交集。
此刻也是这条街道,同一片相似的月光。
邱霜意笑得刻意:“东西都收好了?”
“离开半山还有一周呢,”沈初月的手臂顿时耷拉在邱霜意的肩上,笑着揶揄道:“没想到最后盼我走的人是你啊。”
但如果可以,沈初月更想扑上去亲她。
她们本没有什么身高差,风声呼呼在耳畔吹过,将她非分的想法冲走得差不多。
笑声过后,沈初月变得安静:“放心吧,这两个月我会向阿萨按照房间标价结算的。”
邱霜意霎时将一小石子踢得很远,僵硬的唇角弧度难以掩住内心的暗疮。
她并不想要听见沈初月说这样的话。
确实,此刻的沈初月和曾经的沈初月,会将问题反复咀嚼,直到嚼碎嚼烂,咽入肚中,才可罢休。
沈初月见她踢得那么远,也下意识踢了踢最靠近脚尖的石子,不过没有邱霜意远。
远不远已经无所谓,沈初月就是想要和她能有一件同频的动作。
一点点同频,也很满足。
如果能比邱霜意踢得远,那也可以值得高兴一下。
小石子滚了几圈,最后停留在花坛边。
沈初月收回放在邱霜意肩膀的手,继续说道,“我哪能两百在这边白吃白喝呢。”
可她再次看向邱霜意,面前人无可奈何笑了一声,瞳眸逐渐寥落。
沈初月总会产生一种感觉,恍惚间自己写了满满一张纸的信,可并没有写明收件人与地址。
这封信就随着风飘向远方,她却期待着对方能够打开充满尘土的信纸。
若是侥幸一点,那人真的明白,真的能读懂她。
可沈初月却不希望收到回信。
她的影子越拉越长,想要邱霜意说舍不得她,却也不想听到。
会心软,会频频想要回头看。
邱霜意随着沈初月的脚步,跟着她一样的节奏。
双手放在口袋里,问她:“在半山这两个月,开心吗?”
沈初月知道面前人很多话想说,或许是深思熟虑过后,仅仅挑选了浮在水面上,最为稳妥的话术。
“开心啊,怎么会不开心?”沈初月隔着半步的距离,转头回望向邱霜意。
“半山的小姑娘们都对我很好,”她将双手背靠身后,脚尖踮起,一点一点靠近邱霜意。
“环境很好,而且,三餐也好吃。”
邱霜意正想要拉住她,可沈初月偏偏退了一步,半身的影子与邱霜意的影子相互重合在一起。
“邱霜意。”
沈初月很自然说出她的全名。
她也曾想过给邱霜意取个只有彼此才能听得懂的小名,可在邱霜意还未确认关系时,沈初月确实想要再等等。
当喜欢的人姓名从自己的唇角滑落,沈初月才会感觉邱霜意距离自己会更近一点。
更默契一点,成为对方心知肚明的亲吻。
“要是我走后,你会想我吗?”
沈初月站在灯光下,梨涡浅淡,与月色持平。
“不然以后每个月我们都见一面吧。”沈初月的小白鞋缓缓蹭着地面,“是因为我会想你。”
我会很想你,很想你。
很舍不得你。
我从未一秒放弃等待你的回答,想和你在有风的夏夜里缓慢散步,与我期待一场心跳絮乱的狂妄。
如果有些话你说不出口,那就等我坦言。
只要你对我诚实。
“你觉得,定在几号合适?”沈初月歪着头,光影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宛若电影独有的一帧。
年轻的面庞,没有丝毫的急促。
她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蝉声聒噪,远方的建筑成了繁星点点。
邱霜意垂头,逐渐笑了一下。
在抬眼时,心跳片刻摇颤,眼尾微微露出几丝红。
“15号吧,一个月中旬。”邱霜意很平静说道。
15号,是沈初月生日的日期。
在四个月后,邱霜意也确实有理由站在她的身边。
沈初月点点头,内心承认有时候琢磨不透她。
“邱霜意,”
她突发奇想,跑到邱霜意身后,双臂靠在邱霜意的肩膀上,声线放得格外软:“背我。”
邱霜意缓缓下蹲,像是哄小孩一样,简单说着,上来吧。
十六岁学生时期,体育老师总在长跑中抓得严,女同学经期也不允许请假。邱霜意强忍痛感,最后是沈初月背着痛经的她去医务室。
尽管医务室的距离并不远,邱霜意看见沈初月身后的汗,可从未听过沈初月说一声她的不好。
而此刻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工作了,邱霜意早就不需要在经期跑长跑。
只是背后的重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轻。
邱霜意不明白,那时候的沈初月是怎么一点点背着她走到医务室。
“江月。”
“欸。”
沈初月靠在邱霜意的脖颈边,细发紧绕肌肤,灼起细丝的痒,犹如暗火点燃。
白茶香轻柔,散在鼻尖还藏匿着柠檬的气息。
沈初月观察邱霜意的睫毛,长挺而卷翘。
看着邱霜意面颊细微的柔毛,沈初月暗自可惜怎么忘了涂口红。
唇印要是印在邱霜意的脸上,是怎么样的。
“喜欢东行区那里的画室吗?”邱霜意微微侧头,彼此的侧脸碰触在一起。
温热的,软绵绵的。
从路过一个街灯,又走进夜色中。
沈初月把脸埋在她的侧颈,轻嗯了一声。
像是等待好梦的来临。
“喜欢……”邱霜意眉间变得柔软,情绪难明:“就够了。”
可她确定她自己清醒,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等会到那个路灯,我来背你。”沈初月指着远处还有二十米的路灯。
邱霜意问她:“你行吗?”
“我以前不就是背过你吗?”沈初月不服气,又搂住邱霜意的脖颈:“我超行。”
邱霜意笑道:“好。”
而在话音散在地面上,邱霜意的余光极快收回,眸色逐渐晦暗。
她却不敢看沈初月清亮的眼睛,回想起在酒馆里沙漏最后一颗细沙垂落,她面对嫂嫂晏清竹时,唇角不免露出几丝弧度。
流光婉转,邱霜意一手扣在沙漏上。
“嫂嫂,关于萧可菁的那些事,我会处理。”
“我会和她斗到底,我是不会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