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来到剩下两座土屋的其中一座,却发现房屋内外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踏足过了。
江有汜扭头睨向身侧看似亲昵实则目的不明的虞小星,问道:“你昨天晚上在哪儿睡觉?”
“当然是和你在一起啊!”虞小星抬头对上她的眼,俏皮地眨眨眼,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在模仿虞七月。
江有汜抿唇,迅速挪开视线。
旋即,虞小星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土屋明显没有人气,那么那些被分到这间土屋里休息的学生,他们昨天晚上又身处何处呢?思及此,她的脸色迅速阴沉了起来,抬手便袭上江有汜,却被江有汜一脚踢弯了腿弯、被她反手压在了地上。
泥土混合着青草散发出独属于春日的芬芳。
恍惚间,虞小星好似回到了父母健在的孩童时期,虞七月口齿不清地叫着“姐姐”;却又被突然拉回到现实中,眼底的疯狂愈烧愈旺。
江有汜本来就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激烈,甚至还突然袭击自己。她对她这说翻脸就翻脸的行动力有些不解,问道:“你干什么?”
虞小星猛然动了。
江有汜本就没怎么用力,也就顺从地放开了手。正要退开,却没想到虞小星拼着受伤也要反着手击向她的右肩胛。
她一掌拍开虞小星的手臂,随后稍一用力,将其推开数米。
“咔嗒——”
江有汜听到了虞小星骨骼扭曲的声音。但她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是眼睁睁看着虞小星一溜烟窜进树林中消失不见。
她脸色苍白到透明,忍着冷汗直冒寻了个暂时还算安全的角落,利落地解开上衣。
右肩胛的伤口裂开了,血气直往外冒。
虞小星是怎么知道她哪里受伤最严重的?明明当时在“儿童公园”出口处自己浑身都是血,且为了不在虞小星面前暴露弱点,自己现在身上的伤都被捂了个严实,血腥味也有好好地掩藏好。
真是奇怪。
江有汜咬牙将身上整理好,记好了方向和路,随后抬腿快步向最后一座土屋赶去。
“阿江,你真的好慢呐。”虞小星站在土屋门口,瞪着杏眼鼓着嘴,语气幽幽地抱怨道。
江有汜脸上挂着常有的笑,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态和动作,心下是说不出来的怪异。她没理她,绕开她就往屋内观察。
虞小星不依不饶地堵着门口。
江有汜转了转眼睛,招呼道:“走吧,一起进去。”
她这才满意地让开。
这间屋子也是一样,毫无人迹。
江有汜悄悄瞥了虞小星一眼,发现她嘴角噙着笑,眼神平静,并没有要发疯的意思,这才继续朝里走。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放下过警惕。
虞小星装作没看见她的目光,叽叽喳喳地念叨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紧紧地跟了上去。
“阿江有发现什么吗?”
“这里的东西好少啊,而且都很整齐。”
“看上去也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哦?”
……
“不,”江有汜驻足在铺满了开着秀丽小白花的草本植物的后院门口,张嘴打断了虞小星的活泼,“经常有人来。”
可以初步判断出这是一个独居老人的家,卧室什么的确实是很久没被人使用了,但……
虞小星歪头:“为什么这么说?”
江有汜蹲下身子,堪称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三出复叶,露出底下零星的形状喜人的红色果子,耐心回答道:“没有精心的照料,它们是不会生长得这么好的。”
是草莓。
曾有人对她说过,草莓是最需要娇惯的孩童,她也愿意为这份可口的酸甜耗费精力。
“走吧,该去找王简了。”江有汜转身就要离开。
虞小星娇俏地歪了歪头表示疑惑,话里话外都带着怂恿:“不找找看那人是怎么不经过厅堂进入里院的吗?说不准有惊喜哦?”
江有汜摇摇头,道:“不了。方法无非那几种,找起来既花费时间也不一定会有实质性的好处。况且,不管怎么说,这些草莓苗一定是那人珍贵的宝物,还是不要随意破坏的好。”
“这样啊……”她意味不明地拉长了语调,明明说着夸赞的话却处处都竖着尖刺,“阿江真是个心细又温柔的人呢。那我们走吧!”
江有汜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还挺喜欢你平时的风格、行为和说话方式什么的,直白高效。你不用刻意……”去模仿虞七月。
后面半句江有汜没有说完。她难得有些支支吾吾,索性岔开视线先行离开了,只留下一句“算了,随便你吧”。
毕竟再怎么样都是别人自己的事情,江有汜懒得管。
虞小星抿着唇,将话语和低笑都咽回嗓子眼,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我知道了。”她说。
你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这回应倒是令江有汜有些惊讶。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便来到了深坑处。
深坑的面积十分可观,占了这群山环绕之中的绝大部分区域。
江有汜将手电筒对准深坑,按下了开关。高功率手电筒的强光也无法穿透里面的黑暗,最多只能照亮距离身前大概一步的位置。但是可以发现的是,这个坑也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坑,斜面并不完全垂直,大概率是可以向下走到它的底部的。
植被覆盖了整个坑。她们绕着深坑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发现了一个勉强算是小路的地方有被脚踩过的痕迹。
江有汜蹲下身仔细探查,虞小星却是毫不在意地走开了。
有以前的脚印,也有新鲜的脚印。灌木丛有人为扒过来遮挡痕迹的嫌疑。她趴在地上又观察了一会,最终确定这些人往下走的人群都是自愿的。
是那几个失踪的同学们吗?还是村民和带队老师?
“阿江,你还在那里干什么?”
林子里的光线本身就不算明亮,天色和时间更是难辨。
虞小星催促着江有汜离开,江有汜却是还想再继续探查。
书包、手电筒和长绳都可能是书包内原有的道具,但笔记本一定是她亲手放进去的。笔记本只是平平无奇的黑色笔记本,但它的外皮上有一个熟悉的印记。那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她在记忆中溯源,却没有自己进场的画面。从查信息、决定进场、做了奇怪的梦到被虞小星叫醒,没有任何明确的提示表明她进入了“研学旅行”,全靠她的潜意识补全事情的发展进程。
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这个认知令江有汜感到烦躁。她一无所有,自己就是她最大的资产,然而自己一直以来最依赖的大脑居然被人不知不觉地动了手脚……“儿童公园”那件事情没有得到解决,接着居然又出现了类似的事情。
这样一来,她大概率就不是昨天晚上进入的“研学旅行”场地的。她的心里多了几分凝重,猜测自己已经被困在“研学旅行”里好一段时间了。
记忆继续往前推,她曾因怀疑自己的真实性而陷入泥沼,最后被叶继予唤醒。这在她的记忆中种下了一个深刻的结点,于是她可以确定这件事之前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之后的送别叶继予、出门寻信息、安全区徘徊、找到“研学旅行”、考虑进场和做梦,便都有做假的嫌疑。
最有问题的还是“研学旅行”。
那么之前的她为什么单单放了本笔记本在书包里呢?是和人设有关吗?
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比起他们给出的人设,江有汜更愿意相信自己留下的线索。她向来不喜欢把东西记录下来,留下痕迹,那么这个笔记本一定有它特定的作用。依照她对自己的了解,它可能对自己的人设、记忆甚至是过场方法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再次打开书包。
“阿江,这里真的好奇怪啊。”虞小星打断了她的思考,笑着指向她的书包,“你不是最喜欢写日记了吗?可以把日记本拿出来记一些线索,兴许有用呢。”
江有汜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闪过无数种猜测。自己从未将它拿出来过,虞小星是怎么知道这个“外来物”的存在的呢?
天猛地黑了下来,周围仅剩的几个黑影也都在准备返回。
江有汜今天基本上没跟虞小星以外的人有过接触。一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二是她一整天都有一种奇怪被窥视感。
窥视者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更奇怪的是,她没有找到视线的来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动过了。
江有汜提着手电筒,把光怼到虞小星的脚下,部分光线落在她带着笑的脸上。她确信在“儿童公园”门口的虞小星当场失去了生命体征,且再也不可能被救回来。
她到底是谁?
虞小星的唇角僵硬,笑得很勉强。
她为什么要笑?
很矛盾,虞小星一直在正常和奇怪之间来回跳转,简直就像是精神被什么东西给割裂了一样。虽然她的精神状态在之前就不怎么样了,但总归要比现在强。
“怎么了?”许是见她一直没有反应,虞小星疑惑道。她抬起手挡住些许光线,周围的目光也都聚集了过来。
风轻轻扬着,黑暗窸窸窣窣地响。墨色的发丝飞舞着,想要逃离这丁点的光亮。
有些不太对劲。
江有汜关掉手电筒,快步朝虞小星走去。她压低声音,语气甜腻,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日记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呢,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心声。”旋即亲昵地挽上虞小星的胳膊。或许可以说,钳制住了她的胳膊。
“我们快点回去吧,我最怕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虞小星貌似松了口气。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风险的集聚体,她决定跟虞小星一起摸黑回去。
虞小星应该是在之前见过她的笔记本,在她消失的那段记忆里。
江有汜确定自己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也确信自己被用某种方式困在了这里。虞小星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把她困在这里的主谋吗?不管怎样,虞小星确实对这个场过分熟悉,且对这个场有一定的控制权。
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场,江有汜则更倾向于是在那个梦的前后,那个拥有无尽黑暗的梦。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前还是后了。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谨慎地没有在虞小星面前暴露空间。跟叶继予比起来,她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王简曾在出发的时候要求每个人在天黑之前赶回原地集合。但江有汜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天黑透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就像是话剧谢幕后幕布从天而降。
没办法,两人只好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远远地,王简拿着一个小型手电筒就迎了上来,拉扯着她们迅速往回走。他抿紧的唇微微发颤,完全是一副在恐惧着什么的模样。
房檐下灯光昏黄幽暗,与凹凸不平的墙面相互映衬。木门暗红的漆剥落,露出了里面有些腐烂的实木。
王简将二人推搡进屋内,唰的一下插上门闩。
江有汜的目光掠过惶恐不安的人群,发觉积聚屋内人数居然还不足三十。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他强装镇静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惊喜。
江有汜的视线重新落到门口,言语中裹挟着淡淡的疑惑:“王简?你们不是在我们的后面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深坑边上的那些黑影基本上都是跟在她跟虞小星的身后一起往回走的。
“我们早就回来了,结果发现到处都没有你们两个人的踪迹。虽然说知道你们肯定会没事,但……”王简脸色惨白,迅速瞟了虞小星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她的脸上,“又失踪了好多人。”
他加快了语速,惊恐道:“去找出路的队伍没有一个人回来。剩下失踪的都是没有分配特定任务的。”
“还有一些人是跟在我们后面回来的……”虞小星越说越小声,直至后面的话完全没有了声音。
王简的脸色相当难看,好一会才挤出个“是,我也看见了”。
那些黑影不是王简他们,又会是谁?
厅堂内唯一的一扇小窗就在木门的旁边,在晚风的作用下“吱呀”作响。江有汜没再接着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盯着窗外那些看得并不真切的黑影。
黑影不再向前,默然立在灌木之间。它们忽地窸窸窣窣动了起来,周围茂密的树木丛瞬间没了踪影。没了遮挡,它们的人形彻底显现出来。
它们就那样站在一片突兀的空旷之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木屋。
“别看了!”虞小星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扯过江有汜,熟练地从旁边的小木柜中间一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大小很合适的布,刚刚好能够遮住整个玻璃窗。
看来这个场也并非完全受虞小星的控制。
江有汜看着她动作,随后又将视线挪至面前的木门上。她上前一步,指尖落在木门的一个细小的铁质插销上,回头看向人群。
“要锁上吗?”她问。
众人满目惶然地望向彼此。
应该是不会再有人回来了。
锈铁的插销终还是落了锁。沉闷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回荡在屋内,像是高悬在木梁上用来风干猎物的铁钩在力的作用下相互碰撞。
江有汜抬起头,发觉这土屋虽然只有一层,厅堂的房梁却是极高。有些墙角已经被什么小动物给挖穿了,却只是被泥土潦草地填了一下。
这种典型的低成本危房在安全区中应该早就被淘汰了才是,居然还会在场里见到它们。
“先睡觉吧,明天大家一起去找他们。”王简担起了领导者的身份,耐心地安抚着同学们的情绪,“没事的。我们大家一直都在一起,会没事的。”
没有人愿意回到原来分配的房子,都聚在这里的厅堂里准备凑合一夜。
门窗全部紧闭,王简还分别在前后门、厨房和两个卧室的窗口前安排了几个胆子稍大的人轮流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