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做了一个梦,梦中是无尽的黑暗。她以第一视角不停地顺着一个方向向前走,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变化,直到最后也没能走出这种困境。
“阿江,阿江?快醒醒,我们已经到了。”
被陌生的力度摇晃着睁开双眼,头痛欲裂之际,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张她过去一段时间经常能在反光中看到的脸,是那个被困在轮椅上的女孩——虞小星的脸。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正在照镜子。
不过,虞小星现在的状态跟以前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脸上满是羞涩的难掩激动的笑。最重要的是,她此刻是站着的,而且站得很稳。干净利落的衣衫往上是修长纤细的脖子,且没有佩戴任何的修饰。
见她醒了,虞小星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拉起江有汜,眉眼弯弯道:“走吧。”
“美好的旅行我来啦!”
她转身离开,发尾轻扬,言语中尽是期待。
江有汜收回视线。
完全看不出什么破绽。
她抬眼,发现她们此刻正处在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内。车外是茂密的绿,是带着和虞小星身上近似的欢快气息的人群。
江有汜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她一番,背起怀中多出来的书包,慢腾腾地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公交车。她的视线划过公交车扶手上的纹路,划过绿叶上攀爬着的青虫。
细节太清晰了,不太像是身处于梦境之中。
四下并无任何蹊跷,她却觉头脑昏沉,阵阵地发晕。强撑着看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却找不到一点道路的痕迹。郁郁葱葱的绿意映入眼帘,植被的茂密程度比“恶林逃生”的场地还要高上不少,着实有点夸张。
整个公交车无比地突兀,像是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由绿色填充的时代。
一睁眼就到这儿了,完全不知道来时的路。看来这次的场地被限制在这里了。
越来越晕了,还伴随着耳鸣。
江有汜胃里一阵翻涌,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虞小星及时地扶住了。虞小星瘦得骨头往外凸,居然也能稳稳地撑住江有汜没什么力气的身体。
不对,她怎么会这么瘦?明明前一段时间还不是这样的。
江有汜感觉自己像是正被一群人罩着黑袋子暴打,意识混沌无比。
搞什么,是强制不允许她参与接下来的剧情吗?那为什么非让自己醒这一下?
身体上的不适感让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简直像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提线傀儡似的。
“一定是晕车吧。这趟路途遥远又颠簸,对你这样的晕车人士来说也太难熬了。”虞小星一脸不似作假的关心与焦急,搀扶着江有汜想要带她去休息。
不远处,带队老师已经跟村民交接完毕,迅速给众人分好了房间。
虞小星几乎是半抱着她往那边去的。
江有汜的意识已经相当模糊了,看不清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她用尽力气扯住虞小星的衣角,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
尽管这种情况没什么死亡风险,但她讨厌这种被别人控制的感觉,讨厌这种无能为力。
抱着昏迷之前也要尽力收集线索的想法,江有汜的视线掠过路径上一个黢黑的大坑,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整个灵魂都要被吸出躯体。她拼命地想要保持清醒,轻声叫出了虞小星的名字。
虞小星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双唇,声音轻柔:“嘘,先睡一觉吧。”
视线最后停留在土屋木门上醒目的鲜红色对联上:三阳始布,四序初开。
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
虞小星扯开她的外套将她塞进被褥中,随后替她掖紧被角,站在床前俯视着她的睡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转身利落地从窗户跳出房间。
窗外黑影重重,又加一幢。
又是那片黑暗。粘稠的、让人作呕的黑色不停地缠上来,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不断拉扯着江有汜,她却执意前行。视觉依旧被限制着,她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的气味。是血——干涸的、新鲜的、不同人的血混在一起。
“啪——”
是声音。
她低头,发现自己一脚踏进了血泊之中。顺着浸在血里的粗绳,她抬头,视线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着。是轮椅,以及瘫倒在轮椅之上的……
黏腻的血气让她无法呼吸。
“阿江,阿江?快醒醒,出事了!”
江有汜又是被虞小星摇醒的。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攥紧了手中的书包带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是树林的潮意,还有风。
她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扭头看向虞小星,却被虞小星身后的窗户吸引了视线,瞬间僵了脸色。
窗户很大,敞开在破旧的红色矮桌柜上,上沿细小的紫色下垂,点缀着满目的绿色。
是紫藤花。
不对,时间不对。盛夏的栀子开过怎么会是轮到紫藤花?
场分为以安全区或其他世界为原型打造的场,和被收录的场。但不管是哪一种,它们都是依据安全区的时间在运行,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虞小星不顾她的僵硬将她半揽进怀中,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绷直的脊背:“你没事吧?脸色看上去好差,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吗?”
她忽地想到什么,捏着江有汜的肩膀强迫性跟她对视,焦急道:“已经中午了,可是还是没有人能够找到老师和村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阿江?”
一连串动作转变之快令人咋舌,像是在完成什么打卡任务似的。
打卡任务一:叫醒江有汜。
打卡任务二:安慰惊醒的江有汜。
打卡任务三:询问江有汜接下来的安排。
江有汜:……
她现下已经摆脱了昨天那种困倦犯恶心的状态。虽仍有些头晕,但终于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江有汜盯了虞小星几秒,旋即拂开她的手,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往外走去。
虞小星静静地跟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土屋外聚满了学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程度各异的不安。他们都没有戴项圈。
这里似乎是一个单人场,而且是一个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确切任务的单人场。
江有汜在很久以前经历过这种多人场,倒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形式的单人场。像这样不给明确任务提示的场,一般都需要他们推测出所扮演的角色的设定,并在一定时间段内保持好它。多人场是按人设完成度排名分配积分,一般没有生命危险,那么单人场呢?
从江有汜走出小土屋开始,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盯着她瞧。
不,可能更早。他们注视着木门,等着她从里面走出来。
高大苍翠的树木一个挨着一个,灌木也不甘落后地片片连起,菶菶萋萋。这里简直就是野生动物的天堂,尤其是喜欢阴暗潮湿的小虫们。
江有汜抬头,根本判断不出太阳在哪个方位。
难道是在头顶?虽说林子里很是不透光,但这缝隙只见阳光不见太阳的感觉也太奇怪了。
或许,根本就没有太阳?她忍不住有些发散思维。
“请问,有谁能为我介绍一下目前的大致情况?我昨天晕车很严重,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江有汜揉揉发胀酸痛的额头,询问道。
好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了。她根本没来得及整理现有的信息,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打开自己一直带着的书包。
虞小星面上仍是带着十分的忐忑,却还是结结巴巴地为她介绍,一股脑说了很多的废话。
“马上就是结业考试了。学校想让我们放松一些,便在一个同学的建议下批准我们到那个同学的家乡旅行,享受自然。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大家甚至兴奋到大半夜,但是没想到今天刚起床就发现老师不见了,所有的村民也都消失了……”
江有汜没有打断她,而是分出大半注意力观察起每个人的表现。他们的紧张都很自然。如果是演出来的,能把身体的每一处都控制得这么精确,那也有些过于可怕了。不过,他们为什么都用那种带着点期待的眼神偷看自己,是因为自己的人设是同学中的领导者吗?
她没着急发问,而是相当谨慎地将手伸进书包里摸索,根据轮廓判断自己到底带着些什么东西。书包里东西很少,只有一根较长的粗绳、一个大手电筒和一本厚实的笔记本。这些物品倒是符合她的风格,像是她会在这种情况下带在身上的。
“五十个同学?为什么在场只有四十七个人?”江有汜再次确认了一遍人数,肯定毫无遗漏,在场确实只有四十七个人,这才对着虞小星开口询问道。
虞小星瞪大了双眼,颤抖着手开始数人数,却怎么也数不清楚。
江有汜挑眉,静静地看着虞小星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人数,看着她满眼的不知所措。
这一点也不像她,反倒是更像虞七月的模样。
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人站出来,那一定能起到很好的安抚作用,也就可以很顺理成章地成为羊群的领头羊。
江有汜却不为所动。
从她走出房门开始这些人就有意地把她摆在领导者的位置上,似乎是在给她的人设作提示。那么,不按他们给出来的人设走又会发生什么呢?
她决定再观望一下。毕竟从昨天到今天没有一个虞小星以外的人喊出过她的名字,这实在是不像一个领头人该有的待遇。再者,在这种情况下,朝夕相处的同学突然少了三个,会没有一个人觉察到?
不知道是不是江有汜的过度解读,她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判断她的能力,就像是在观望她是否能担起一项极为重要的责任。
才不要莫名其妙地就要为别人负什么责任。
“确实少了三个同学,是梁欣、姜勿语和徐武。”一个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男生疾步走出人群,冲着江有汜肯定地点了点头。
见此,江有汜有些放下心来。她重新捋好思绪,暂时压住那丝怪异的想法,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看来这个领头人也不是非她不可嘛。
虞小星扭头看向那人,嘴唇微动:“王简……”
王简的眼中也带着不安定,但和虞小星的状态比起来就要靠谱得多。他颔首,接过她的话继续介绍道:“这里被看不见顶部的群山整个围住,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村子就在这两者中间的狭窄圆环上。”
说是村子,不过是茂密的草木中夹杂着的三座小土屋罢了。昨夜他们便被平分在这三座土屋里休息。
江有汜点头,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黢黑的大坑。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往所谓的中心望去,应该是能隐约见到那大坑的,只不过大部分都被过分茂盛的植被遮挡住了。显然,场地限制的范围内,那个大坑最为可疑。
“你们有谁还记得那些村民的样子吗?”想到自己当时被限制了般不清醒的样子,江有汜有些好奇地发问道。
众人愣了一瞬,齐刷刷摇了摇头。
王简也面带疑惑地说:“我昨天跟着他们一起分配的房间,现在却是没有一点印象。”
江有汜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询问他们是否还记得带队的老师是哪一位。
在她有意无意的引导下,王简领着他们商量着分出了四个小组:十来个人去寻找出村的路径,十来个人去搜集村里的食物,十来个人去探查那个深坑,剩下十来个人的自主活动。
虞小星紧紧抱住江有汜的胳膊,恨不得爬到她的身上去,惊慌道:“阿江,你去哪儿?”
江有汜:……
最终,江有汜决定先去另外两座土屋看看,随后再找去深坑附近与王简他们汇合。
她在临行前回望昨夜供她歇息的那座土屋,却不见那鲜红的对联。木门上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但她明白自己绝不可能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