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 第13章 体罚

作为实验中学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苟枫到校一事传播快如龙卷风，迅速席卷全校。当流言蜚语如蝗虫般在外面疯狂滋生时，苟枫浑然不知，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会太放在眼里。

这等无聊且没有价值的事，还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

漫不经心地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窗户没关严实，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有微风徐徐吹来，他短短的且微卷的头发随风翘起。

此时正是下午，第三节课，昏黄的光束柔和地洒落在苟枫漆黑的眼眸里，也将他洁白的短袖衬得越发白亮。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掀起纸张，少年目光专注，一点浓墨的眸子轻闪，一目十行。

他正在看的，是柴璟留给他的，那本厚厚的书，讲述机械发展史的。

这节是数学课，班内很宁静，周围的同学都在埋头做题，吭哧吭哧掏出一本厚厚的草稿纸，一遍又一遍不知疲累地验算，兴致满满地做完，一对答案，自信心被严重挫伤，顿时放声哀鸿。

连最讨厌苟枫的小胖子张飞鹏都不敢怠慢数学课，也在大声哀嚎。

火箭班的同学都知道，数学老师不好惹，不好敷衍，更不好“欺负”，她不仅会罚人，还会打人，十分严厉。而且，课上的规则最多，她在讲台上讲课时，不允许下面的同学不抬头。上数学自习课时，每次都布置繁杂的定量作业，不做完就加倍罚。

所以这节数学自习课，大家都分秒必争，不说悄悄话，不做小动作，生怕被罚。

苟枫完全不知数学老师的习性，端坐在位置上，悠然自得，如入无人之境，自得其乐。

数学老师蹑手蹑脚地踩着高跟鞋过来，腋下夹着一个记名本，从透明的窗口偷偷往里看。

一眼就看见“无所事事”的苟枫，瞬间垮下脸，拧眉横眼，怒火心里咕嘟咕嘟地烧，咚咚咚大声敲击窗户。

“这位同学？知道这是什么课吗？”她眼冒金星，语气硬邦邦地问。

她的课，没人敢草率应对，此刻眼前的少年竟然堂而皇之地摆烂。

苟枫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他微掀起眼皮，淡淡地瞥向窗外，那张红唇大脸映入他的眼眸。

盛怒之脸。

小胖子张飞鹏对周围的同学们挤眉弄眼，个个眼神里显出揶揄和戏谑。

“不知道。”苟枫说。

全班爆发出惊人的嬉笑声，有的还欢呼地击掌。

“好。不知道是吧，”数学老师拔高声音，噔噔噔踩着红色高跟鞋，从教室的前门走过来，粗暴地撕扯贴在墙上的纸质课程表，又气咻咻地走到苟枫面前，一掌将课程表拍在苟枫面前，“不知道就好好看清楚这是什么。”

苟枫的目光一点点上移，看到周三第三节课：数学。

“你的作业呢，掏出来给我看看。”

“没有。”

苟枫纹丝不动，静静凝视大吼大叫的数学老师。

“我辛辛苦苦教你们，教得嗓子都哑了，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就是这么对待我的成果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你不是人！”数学老师歇斯底里地说，气得浑身颤抖，她用干枯的指头恶狠狠地指着苟枫。

“……”

真是麻烦，所以才不想来学校。

“你给我站起来！”

苟枫靠在椅子上，没动。

“站起来！”

数学老师一阵风似的走向讲台，从里面掏出一根粗粗厚厚的木板，有半个成人胳膊那么长。

“哇！老师发威了！难得一见呐。”

“她好久没打人了……”

“不。”苟枫从容不迫，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他的目光甚至还在书本上游弋，他问，“我有打扰到其他同学吗？”

数学老师看着他：“……”

“我有扰乱课堂纪律吗？”

数学老师哑然无声，瞪着他。

“那你凭什么打我？”

“哼！凭什么！凭我是老师，凭你是学生，凭我在台上，你在台下，要你做什么就做，少跟我讨价还价。给我伸手！”数学老师声音沙哑地说，她一副自信的模样。

苟枫白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周围的同学都替他捏一把汗，偷偷用余光瞥他。

数学老师冷哼一声，掂了掂手中的木板：“代理班主任真是看错了眼，早上还跟我说你乖巧、不会惹事，你可真够乖的，是个人也得被你活活气死，今天我非得代表全体老师治治你，给我伸手！”

苟枫微怔，旋即面色一沉，他轻皱起眉，柴璟都向外胡说些什么？

夸下海口，营造出他很乖巧的形象，倘若他不像柴璟说的那么乖巧，柴璟会有什么影响吗？或者说，会失望吗？

他不是很想看见柴璟失落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会流转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人人都觉得他不可能束手就擒的时候，苟枫缓缓伸出左手。

众人惊呼，目不转盯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得意的声音落下来，带着胜利的喜悦，数学老师狞笑：“伸另一只手！”

苟枫重新换了一只手，这次是右手。

他的手，指指细长，根根分明，细如削葱根，手背瘦削而白皙，细细的血管隐在薄薄的皮肤之下，手心和指腹粉粉的，指甲修理得干净整洁。

一只适合弹钢琴的秀气之手，停留在半空，数学老师的木板乘着风，毫不犹豫地直直落下来。

“啪！”

手指是纤细的，也是敏感的，对高温很敏感，对苦痛更敏感。

木板狠狠落下来的时候，右手承接突如其来的剧痛，根根相通，疼痛如小小的蚂蚁，在手缝里窜来窜去。

一板下去，苟枫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指尖的一点疼痛瞬间爬上全身。

他以为结束了，准备收起手时，数学老师一把攥紧他细细的腕部，长长的美甲抠进他的血肉，拖着他不让他走。

“才一板，你急什么？五板才结束！”

“你……”苟枫深吸一口气，垂眸凝视抠进他血肉里的细长美甲，此刻的他，是多么艰难地抑制自己躁动的脾气。

是多么困难地压抑着。

数学老师横他一眼，撇撇嘴，那张烈焰红唇一开一合：“怎么？有意见？”

班长王明容被数学老师的烈焰气势吓到，他其实和苟枫并不熟悉，之前在柴璟面前说他的坏话，也是人云亦云之举。骂苟枫已经成为实验中学的时尚，他从众心理，偶尔也骂一句。

但此刻，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平日里他挺讨厌这位数学老师的。眼珠骨碌乱转，他立即低下头，趁数学老师不注意，偷偷摸出手机，给柴璟通风报信。

王明容：【学长，你快来！】

王明容：【出大事了，苟枫被老师打了。】

王明容：【恕我无能为力，你快来救他！】

救同学于水火的温润学长柴璟，此刻换了一副陌生的模样，他正在天台寂寞地抽烟。

今天有些烦躁。

浓烟缭绕，完完全全地笼罩他，他抵在墙壁上，一条腿半耷着，一条腿笔直地站着。周身气压变低。

一小时前，他收到T大专注于未来科技的某位教授的一条消息。

这位教授他还挺熟悉。

教授邀请他加入他的私人研究室，里面已经有不少经过层层选拔的大神，参与的人员不忧愁工作，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兴趣爱好被磨灭。

教授创立私人研究室的初衷，就是给一群致力于人类科学研究的一群人一片极乐净土，发扬他们的长处，护佑他们离梦想越来越近……

但柴璟果断地拒绝了。

教授挺奇怪问：“我看过你高中参加比赛的视频，挺有天赋，不加入我们太可惜了，考虑一下吧。”

教授说的挺坦诚。

柴璟坦白：“谢谢老师，我不考虑。”

猛吸一口，又轻轻吐出，白烟袅袅，他眯起眼，内心涌来一阵疼痛。

他实在是没办法继续……的确没办法，此题无解，除放手外别无他法。

手机一震，他的思绪被打断，不爽的情绪直接挂在脸上。划开手机看清楚内容后，面色一沉，他立即把烟掐断，扔进垃圾桶，不等身上的烟味散开就跑下楼去。

被打了？

被谁？

谁敢打他？

他心里的疑问越聚越多，人在他眼皮底下，竟然被别人欺负了？面色肉眼可见地僵硬。

一路狂奔，快速抵达火箭班，直接推门而入。

两次木板下落，数学老师嘻嘻一笑，举起木板又要继续。

“我有意见。”柴璟低声说。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按住数学老师的手臂，把粗实的木板夺走，柴璟的声音像是在冰块里泡过，冰冰冷冷：“有话好好说，请别动手。”

他长腿一迈，二话不说，直接挤进苟枫和数学老师中间，强硬地将苟枫拉到自己身后，墙一样，护着他。

苟枫慢慢把手垂下来，微掀起眼皮，目光轻轻扫过去，淡蓝色格子衬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劲瘦的肌理，紧实的腰身，流畅的背部线条……

也就是在此刻，他才清晰地、明显地感知到，他和柴璟身体的差距。

成人和少年的距离，是一条在褶皱下隐匿的肌肤，一个苍劲有力，一个流畅细腻。

数学老师见木板被夺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即便眼前出现的是代理班主任柴璟，她也丝毫不肯罢休。

“教师惩罚犯错学生有错吗？一个区区代理班主任，还敢管束我？你算老几？”她大声吼道，扬起头，用鼻孔看人。

“我虽人微言轻，”柴璟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刀尖般锋利，“但也知育人不能依靠惩罚。您也是有孩子的母亲，您情愿有一个像您一样的老师，这么对您的女儿吗？”

“体罚就是您的育人之道么？这可太粗暴了。”

“……”

数学老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家里的确有个女儿，小时候，女儿一做错题，她就打她，用鸡毛掸子狠狠地揍她，现在女儿长大了，宁愿一人背井离乡多年，也不愿回家看她。

惩罚不是育人之道……

她收起木板，做出没事人一样的姿态，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同学们深深地出口气，纷纷对柴璟投以钦佩的目光，他们早已对数学老师深恶痛绝，在她强威的压制下，不敢作声。

柴璟直接忽视掉那些目光，低声朝后交代一句。

“跟我过来。”

说的是苟枫。

但苟枫装死，内心十分抗拒跟过去。此刻，他手心还麻麻的，也疼疼的，跟过去后，又要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柴璟面前。

这跟当众脱光了有什么区别？

脆弱应该藏起来，伤口也应该隐埋在衣服之下，这样一来，自尊就居高不下，不会被击打到。

他淡然地走到自己座位上，移开椅子，准备坐下时，门口的柴璟瞬间垮下脸，面色阴沉，语气生硬道：“过来啊。”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放？”苟枫从容不迫地坐下，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不去。”

还挺傲。

柴璟款款走过来，周身气压极低，他笔直站在苟枫桌前，迷起眼，目光微寒，面无表情道：“再说一遍，去，还是不去？”

四目相对。

操了。这副样子是要干嘛？有必要这样？有的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