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 第12章 要钱

苟枫在柴璟家里休息了将近一周。柴璟多次劝他去学校，他没答应，而是埋头修整损坏的机械小狗。

昼夜不息，争分夺秒，相当卖命。

大门敞开着，柴璟一如既往地倚靠在门口，晨曦一束束打在他身上，今天他穿的是一件淡蓝色格子衬衫，禁欲且绅士。他苦口婆心地劝说。

“今天也不去么？”他问。

苟枫头也不抬，目光不移，淡淡道：“你随意记名，别管我。”

“你在置气吗？你知道再这样下去，学校就会开除你吗？”柴璟语气隐带着严厉，在看见苟枫眼睑上一圈明显且疲累的黑眼圈时，他眉头轻蹙，神情严肃起来。

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很反常，不，深入了解后发现，这对苟枫来说才是寻常。

“知道，我就是单纯不想上学。”苟枫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恹恹地耷拉眼皮，明显精神不济，在强撑，可动作却不停。

柴璟款款走过来，晨曦的暖光将他的身影拖的长长的。

他再也不能坐视不管，风一样走过来，一把摁住苟枫的手，强硬地拉开，夺过那只机械小狗，攥在手里。

“你给我！”

柴璟把机械小狗举到头顶，苟枫比柴璟低几厘米，踮起脚尖伸长手臂都够不到，只是徒劳地扒拉柴璟整齐的衣袖。

衣袖皱了。

柴璟低头凝视双眼布满血丝的苟枫，那张脸惨白而憔悴，肉眼可见的劳累，他心头一跳，有些不忍批评，但还是语气生硬地说：“你累了，需要休息。”

“我不累。”苟枫皱眉，犟道，“你别来插手，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照照镜子，太憔悴了，再喜欢的事，也不应该这么消磨身体，你会吃不消的。”柴璟拉住他，把机械小狗放在更高处的衣柜上面，让苟枫再也碰不到，放好后，他抱臂，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苟枫。

“你要把爱好和学业分开，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慎重地说。

“偏不。没意义。”苟枫强硬拒绝完，迎上柴璟严肃的目光，不惧，又补充，“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你这小孩儿……”柴璟叹口气，有些无奈，也很困惑。

为什么苟枫要这么争分夺秒做这件事？太无度了，把身体搞得那么疲累。

“为什么要这么急不可耐，你拥有锦绣年华，坐拥大好时光，未来有的是时间啊，何必急于一时呢？”他困惑地问。

苟枫低声重复：“未来……未来在哪里呢……”

他嘴角似有似无地一扯，绽出一个惨淡苦涩的笑：“如果我说，我没有未来呢，所谓的大好年华不过是虚假的呢……”

猛然间，柴璟呼吸一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看向苟枫，准备询问时，他看见苟枫已经隐去那抹苦涩，目光淡然，像什么都入不了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知道了。”苟枫低声说，他看着他，“休息两天后我就回校，先回房休息了。”

没有未来是什么意思？

大好年华却没有未来？不矛盾么？

望着苟枫瘦小憔悴的背影，柴璟陷入沉思，心里突兀地泛起一阵凄凉之感，针尖那样，一点点刺向他的心田，他想起，他才是没有未来的那个人。

世间诸多烦恼，都一笑置之吧，该放的就放下，该收的就聚拢。

他一直都这样生活着。不然，他会发怒，会气愤，会死不瞑目，会不舍离开。

柴璟摇摇头，摇走骤然而来的伤感情绪。出门时，他在门口一顿，晨光明亮，普照万物，苒苒物化生，他眯起眼，看着那抹透亮的阳光，心想，不知还能再见几回。

说到做到，两天后，苟枫直接去了学校。

柴璟的那套房子离实验中学很近，走路不过十分钟，沿途都是卖早餐的店铺，经过扩音器加工过的叫卖声很吵，高峰期人声和叫卖声试比高，每次听到他都眉头一皱。

实验中学的大门高高耸立，显得庄严大气，一侧的黑色栅栏上爬满五颜六色的花。

落英缤纷。

保安远远看见苟枫，从值班室出来，大喝一声：“你是哪个学校的？”

“就这个。”苟枫把目光移到实验中学中间的花园。

“骗人的吧？”保安狐疑地看着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来，“那你怎么不穿我们学校的校服？”

“忘了。”苟枫蹙眉，他有些烦躁。

“忘了？？哪个实验中学的学子会忘记穿校服？说吧，你小子来我们学校有什么目的，唉不对，你是小子还是小姑娘啊，头发挺长，也挺粉，个子那么高……”

苟枫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臭着脸，直接转头。去个屁的学校，啰嗦老头子，一个字都不想听。

啧，麻烦。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挺上心，也听进去了。

头发。

但他从来没在店铺里剪过头发，在苟家当少爷的时候，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剪头发的事根本轮不到他来操心，他有专门的理发师。他们家，每个人都有自己专门的技师。

随便进了一家，理发师小哥看到他来，眸光一闪，惊讶地看着他。根本没见过如此帅气的人，也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集男女于一体，清雅和英挺齐飞，清逸出尘，美的不可方物。

“剪头发。”苟枫长腿迈过来，忽视理发小哥，直接坐了下来。

“哦哦，好的……那个，”理发小哥欲哭无泪，在“小姐”和“小哥”之间徘徊，不知该怎么称呼。

苟枫的目光凉飕飕的，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男。”

“哦哦哦，小哥，”理发师小哥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脸上挤满刻意的笑容，“您想要什么发型呀？”

“随便。”苟枫顿了顿，继续道，“把头发染成黑色。”

“没问题。”

理发师看出这位小哥不好惹，脾气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真给苟枫随便地剪了剪，染了染。

苟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点点头，他挺满意的。长发变成短发后，他还有些不习惯，后颈凉凉的，但胜在干净舒爽。

扫码付钱的时候，苟枫才想起来他的银行卡被家人冻结了。

他现在身无分文，那么，此时此刻，他能依靠的就只有……

他点开与柴璟的聊天框。他们前几天互换了联系方式，柴璟的头像是一只满身都是花纹的狸花猫，正低头专心舔毛，他的头像是一只可爱的柴犬宝宝，正皱着脸看镜头。

理发小哥直勾勾地注视他，生怕他不付钱跑路，苟枫横他一眼，稍酝酿一会儿，就直接打字。

苟枫：【给我钱。】

此时，火箭班的同学正在上自习课，柴璟坐班，怡然自得地坐在讲台上，他从图书馆借来一本厚厚的大书，指腹触及薄薄的纸页，一页页翻看，正看的入迷。

窗沿停留几只麻雀，正一声声啁啾鸣叫。

手机震动一声，如此轻微，自习课的同学都闻声望来，耳朵立即竖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柴璟把目光从满是小字的书页上移开，假意咳嗽一声，强作威武往下看去，扬声：“看我干什么？看题。低头是苦海，抬头是未来。”

他视线下垂，拿起手机，立即把手机调成静音，这才点开与苟枫的对话框。

没问苟枫要钱做什么。

柴璟：【要多少？】

苟枫也不知道应该是多少，随便说了个数字。柴璟直接给他转来一万。

他眉眼一弯，立即接收了，如果他现在还是少爷，一定对这点钱不屑一顾，毕竟不是少爷了，还有点寄人篱下的那意思，也就不能任性挑剔了。

柴璟：【怎么不来上课？】

苟枫秒回：【马上。】

柴璟放下手机，摇摇头，目光瞥到第三排靠窗的那个空位置，心说你骗谁呢。苟枫一直不来上学已经成为常态，他并没有把苟枫最后的消息放在心上，毕竟不太现实。

苟枫是从学校体育馆后门的栅栏那儿爬过来的。破旧的后门是木制的，上面涂满红油漆，现在，油漆一块一块掉落，如此荒凉之地，根本没有保安和学生会的人来检查。苟枫立在栅栏上，低头俯瞰偌大的校园，真有一种看监狱的错觉，他轻巧地跳入校园。

好久没来，路都有些不认识，一切都很陌生，连吸入到肺腑的空气都不适应。

穿过花园走廊，小径铺满鹅卵石和凋敝的残花，苟枫垂眸凝视这些还留着几丝浓香的花瓣，他猛吸一口，又轻叹一声。

生如夏花，好短暂，他也一样。

来到凌风楼二楼的火箭班门口，他直直站在门口，指骨微微蜷曲，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进。”

一门之隔，他听到柴璟低沉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获得准许后，他直接推门而入。

火箭班全体同学一律抬头，脱离书本苦海，惊讶地看着门口的少年。

“卧槽，这人谁？这么帅，新转来的？”

“没听说过啊，也没见过。”

“啊不是，你们眼瞎了吗？这不是疯狗吗？你看他的眼睛。”

“……最好看最冷漠的桃花眼，草，真是他？”

“别说，黑色短发好适合他，有些心动。”

“强势回归啊。”

“不做人妖了？？？”

柴璟闻言，轻蹙眉，一记冷淡的目光扫射过去，那人立即垂头看书。

转头看苟枫时，眸中掠过一丝诧异，柴璟也没想到苟枫这么快就来了，五分钟前和自己要钱的人，现在就在面前。旋即，嘴角勾起一个弧线，他对他笑：“站那儿干嘛，进啊。”

一个个直白裸露的目光打过来，好奇、惊讶、不屑、嫉妒……苟枫熟视无睹，从容不迫地款款走过来。

他没一屁股坐下，而是从书包里掏出几张湿巾，有些嫌弃地一点点把桌面、桌兜和凳子都擦拭干净。

这才落座。

个子比之前又长高一些，两条长腿憋屈地困在桌下。

那些目光蛇一样，缠着、腻在他身上的每一处，他们正大光明地观看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学校后，为了避嫌，也为了不惹麻烦，他装作不认识柴璟。

正上着课，老师无聊的教课内容听得他直打哈欠，频频点头，不期然的，他收到柴璟发来的消息。

柴璟：“不认真听课？我看见你跑神了。”

苟枫茫然地眨眨眼，转过头，目光越过厚厚的玻璃窗户，移到对面的楼层走廊。

那里空无一人。

“你在哪儿？”

柴璟故意隐蔽自己，躲在粗大的柱子后面，他抱着手机打字。

“某个隐蔽的角落。”

苟枫立即想到对面的粗柱子，他沉沉地看过去，表面看的是柱子，但他知道，柱子后面躲着一个人。

柴璟：【短发很好看。】

苟枫知道这说的是自己，也不遑多让，狂傲惯了，没有谦虚的习惯：【废话，我什么时候不好看？】

柴璟情不自禁地低笑一声，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小子倒是对自己定位准确。

确实，每一处都恰到好处，都出尘脱俗，这是造物主的偏爱，亦是天赐的条件。

剪了短发、染回黑发的苟枫，看起来不再那么阴鸷，柔顺的短发软趴趴的，衬得他乖巧不少。他天生的清贵和优雅气质也暴露无遗，鼻梁高挺，轮廓清俊，锋利与魅惑并行的存在。

柴璟：【看到你来上学，我心里高兴，有一种儿子终于改邪归正的欣慰感，妙不可言。】

苟枫气极，无声冷哼，开始骂人：【滚蛋，谁是你儿子。】

【不逗你了，专心听课吧。】